但她没想过弄死桑黎,甚至在想肃王府其余人欺负桑黎事,她还会制止,只是这些桑黎都不知道罢了。
后来赫巡回京,太后就要将她嫁给赫巡。
但赫巡就算再优秀,对她来说都只是一个不太相熟的男人罢了,她并不想嫁。
当然这也不代表她想被当众拒婚。
不过好在,最终她还是没有嫁成。可自拒婚一事后,她在沈家处境就越发艰难,沈家人甚至想把她嫁给一个六十岁老头的续弦。
直到朝廷生此变故。
沈家人就又为她找了个“好归宿”。
然而在她眼里,同样不熟的赫宴甚至还不如赫巡。
后来赫宴毁约,她本是有些高兴的,但紧接着她得知,她还是得嫁给赫宴。
美名其曰是贵妃,其实就是个妾。
她从始至终总有种错觉,自己甚至不如勾栏院里的妓。
至少她们还能自己选择恩客,而她沈韫初,这所谓高门贵女,却只能如同货物一般,被盘算着送给哪个才能为家族谋求最大利益。
但沈家真的算她的家族吗?
她的父母为沈家卖命一辈子,最后死因不明,而父母死后,沈家人待她又并不好。
所以她凭什么要为沈家卖命?
云楚问:“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沈韫初道:“我可以把我的命给你。”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待会我所言你大可一件一件去证实,但凡有不符合的,你杀了我便是。”
云楚摆了摆手,笑道:“不要说这样不切实际的话,沈姑娘。”
“万一你同沈家里应外合,又甘愿被沈家利用,引我下套,那又该如何。”
沈韫初愣了愣,沉吟片刻后道:“关于沈家之事,我的确无法跟你证明。”
她看向云楚那张好似风轻云淡的脸,不知是不是云楚的错觉,她总觉得沈韫初的话音里带了几分讽刺,“但关于殿下呢?”
“他曾为你几次三番违抗圣意,你如今嫁给赫宴就罢了,难道连他到底为什么会遭遇意外都不愿意听吗?”
云楚将茶杯搁在桌面,语调有些冷漠:“他对我如何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凭什么要为他自愿的深情而负责?”
沈韫初并未搭话。
片刻之后,云楚绷紧唇角,冷声道:“你想要什么?”
沈韫初道:“我要自由。”
她要明家将她安安全全的送到扬州,并且对她的行踪严格保密,三年内都要派人保护她的安全。
云楚道:“就这?”
沈韫初轻声道:“自然不是。”
若仅仅如此,她找别人也可以帮助她离京,但难保沈家人不会追查。
她若是被抓住,下场如何简直难以想象。
“我要假死出城。”
云楚半眯着眼,猜测道:“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杀了你吧?”
沈韫初点头:“你有这个动机。”
而且逻辑成立。
赫宴毁约,改立云楚为后。上次赫巡也是,云楚三番两次如此,沈韫初便怀恨在心前来报复,结果被云楚扣下,两人发生争执。
云楚又得知沈韫初即将成为贵妃,恐在日后威胁她的地位,所以先下手为强。
“反正沈家和明家已经对立,云姑娘想必也不介意这一点吧?”
“至于名声……您日后乃一国之母,就算现在有人说闲话,几年之后,又有谁记得?”
“我所求其实不过只是云姑娘举手之劳,算起来,此事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云楚倒是有些疑惑,“你怎么这么相信我,难道就不怕我到时不认账吗?”
沈韫初摊了摊手,道:“若真如此,那我也没有办法。”
但事实上,沈韫初对云楚还是有几分信任的。
因为云楚跟她一样。
只是她把京城看做牢笼,她爱自由。
而云楚把京城看做富贵屋,她爱权力。
她们都不会为了那些毫无意义的事去争夺,去结怨。
云楚亲自为沈韫初倒了杯茶,叫她坐了下来,然后将茶水推到她的面前,道:
“好吧,你猜对了。”
沈韫初接过茶水,对上一直盯着她的,云楚的眼睛。
她在等她说出赫巡的死因。
沈韫初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道:“这些都是我听说来的,我并不能保证是否都是正确,但我能够确定。”
“殿下的死,同赫宴,同殷氏脱不了关系。”
她仔细观察云楚的反应,显而易见,云楚早就知道这一点。
但她仍旧答应了与赫宴的婚约。
她长在深宫,对赫巡事迹耳濡目染,对这位太子其实一直很欣赏,她也自是知晓上位者真心的可贵,所以她惊叹于云楚的狠心。
但她心中其实为之不耻。
她静静开口:“那原本是个必胜之局。”
赫巡对军事上有极高的天赋,他主导过三次战役,皆反败为胜。
梁人节节败退,赫巡原本过不了多久就会凯旋。
“梁人守在一道天险壬锋关之上,大将军杜卓同梁人僵持半月,都没能将壬锋关攻下,原先的五千军队,也锐减到三千。”
“殿下知晓后,令军队于鹤都口兵分两路,一路从西侧照常直接攻进,吸引梁人注意,而殿下亲自带一千兵众迂回到梁人后方。可本来被吸引火力的梁人,竟突然大批散开,情急之下,殿下率众被逼至望烟崖。”
数十日,望烟崖上无水源,无吃食,据闻最后梁人攻上时,腐臭味可传数十里,已出现人相食的情况。
而杜卓所率军队主力,不仅没有按原计划攻打壬锋关,反而突然消失,他们根本就没有进鹤都口。
不仅如此,守在壬锋关的梁人本就奇怪,在赫巡死后,他们反倒安分了下来,近几次战役,可以说是不废吹灰之力就得了胜。
“杜卓,两年之前在赫宴手下当过值。当初力鉴殿下亲征的,也有他。”
“而且……”
云楚身形僵硬,手脚冰凉,她问:“……什么?”
“不出意外,桑黎要和亲大梁,这才是长公主会认其做女儿但又不管不问的原因。”
“可桑黎被封为郡主之时,殿下他……还未曾坠崖。”
这也就意味着,当赫巡在为这个王朝出生入死之时,一场以意外之名,诛杀太子的计划,已经展开。
外敌进犯,太子被迫亲征,少年精密布局,所向披靡,眼看就要取得最后的胜利,却不料竟有人不惜战败,通敌卖国,为了杀他,叫数千士兵一起陪葬。
不会有人记得一个死人的功绩。所以最后,他们还会窃取他的胜利成果,在百姓的欢呼声,称赞声中凯旋。
最后,再安排一个不重要的庶女前去大梁和亲,这件事就到算此为止。
人心之恶毒,永远超出她的想象。
沈韫初说完,云楚半晌没有出声。
她死死地抿着唇,手指下意识的捏住自己的衣袖,指节泛白,她很想告诉自己人死灯灭,她只需要有机会替他报仇就好,不必太在意,可她现在就是控制不住的去恨。
恨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她们永远亏欠赫巡,这金玉其外的王朝,至高无上的皇权,乃至她心心念念的皇后之位,都踩在赫巡的骨血之上。
沈韫初扫了一眼云楚,又面无表情的同她说起了她知道的沈家计划,云楚一直都未曾出声,她不知道云楚有没有听进去,但她也不是很在意。
片刻之后,沈韫初说完。
她站起身来,道:“云姑娘,我说完了。”
云楚眼睛酸涩,但她并没有流眼泪,她只是扶着桌角站起身来,脊背微弯,呼出一口气,道:“行,我知道了。”
她微微张唇,企图让呼吸顺畅一些:“你先去偏殿吧,会有人替你安排。”
沈韫初嗯了一声,然后转身走出房门。
刚踏出一步,云楚叫住了她。
云楚看向她,眼眶发红,看着有几分骇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道:“…他受了很重的伤吗?”
她终于鼓起勇气,道:“有多重呢。”
沈韫初回眸,看着云楚,静静陈述:“很重。”
云楚想象不到。
她不敢去想,她最爱逃避。
她只会告诉自己。
这有什么,这关她什么事,赫巡对她好,是赫巡自愿的。
她不能因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迷失自己,这世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要当皇后,要当太后,她要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那是她的梦。
沈韫初收回目光,但下一瞬,她又看向了云楚,道:“云楚。”
云楚垂眸,身形止不住的颤抖,她并未看她。
可沈韫初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也许你有你的无奈之处,可我若是殿下,你此刻为我流泪,我只会觉得作呕。”
“可作为沈韫初,我很佩服你的心狠与自私,你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
登基之日愈发临近。
宫中之人来了数回,替她量身,询问云楚的各类喜好,更有嬷嬷来教导她各类礼仪,告知她流程如何。
云楚记得,不久之前她还是准太子妃的时候,也有宫里人过来这样过。
撇去每日都要应对赫宴,时不时冲他陪个笑脸,云楚的日子尚且还算自在。
夜间,门窗紧闭,挡去了愈来愈重的寒气。
云楚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身子缩成一团,手指紧紧的抓着被角。
她很久都没有梦到之前了。
她如今再回想从前,脑中无一不是与赫巡相关。而那些在湫山的日子,已经恍若隔世。
但今晚,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小镇。
阔别已久的恐怖记忆,再次翻江倒海。
自从她长大之后,她总是对方方面面都表露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她勾.引林越,杀死云秋月,对付明珠,利用赫巡,吊住赫宴,这一切好像都很顺利,她好像不太着急,也总睚眦必报。
但她其实很害怕。
她特别害怕。
受过的伤害从来不会消退,只会被掩盖,无论她捂的再紧,再掀开还是血肉淋漓。
她莫名想起十二岁那一年,云道的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来云府做客,那是个有一点胖的男人,长着胡子,笑起来时脸上的褶皱很明显,有些喜感。
她习惯了讨好每一个人,所以当这个男人朝她看过来时,她如同往常一样,礼貌又甜美的冲他笑。
男人也笑了。
她觉得他应该是个好人吧,毕竟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点搞笑。
直到那个男人偷偷进了她的院子。
他说要跟她玩游戏,然后就开始摸她,她缩成一团不让他碰,她很害怕,不停的挣扎,不停的乞求,很快,她的叫声吸引了路过的小厮,她才得救。
但这个男人是云道生意上的重要朋友,云家不会得罪他。
所以那天,她最后被云道带着,小心的跟他道歉,她颤颤巍巍的抬头看他,男人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没事,小孩不太懂事,我都理解。”
也就是从那天起,她心中那个要往上走的概念彻底清晰起来。
纵然那天小厮来的很及时,她连衣裳都没乱,男人也没来得及碰到她什么,但其实那时她其实并不想那样柔弱的去哭的。
她想用凳子砸在他肥胖的脸上,想要拿出一把刀剁掉他的手,可是她不敢,因为她知道这个人她惹不起。
包括对云秋月母子也是如此。
所以她想,如果有一天,她站在足够高的位置上,当她觉得想要抗拒的时候,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反抗。
而不是缩成一团,无力的哭泣。
后来时光飞逝,一层又一层的积淀,这已经成了她的执念,她愿意终其一生都为执念而奋斗,她的名声,她的身体,她的性命都不抵这执念来的重要。
更遑论是她的愧疚之心。
她的梦光怪陆离,到最后,还是回到了遇见赫巡之后。
她梦见了那特别平凡的一天。
那天她被云秋月罚跪,一跪跪了好久,但没关系,她习惯跪着,她能够跪很久。
冷风掠过树梢猎猎作响,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双黑靴停在她的面前,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清瘦又高大。
他的脸庞渐渐清晰,朝她伸出手,手指如玉般修长白皙,声音似乎带着不可违逆的力量。
“放心,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他说。
*
云楚睁开双眼,记忆回笼。
梦境之外,赫巡已经死了。
第一次跟她说这句话的人,已经消失了。
云楚默不作声的从塌上坐起,她开始控制不住的面无表情的落泪,双手掩面。片刻后,她借着月光,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泪水。
她想起沈韫初的话。
“我若是殿下,你此刻为我流泪,我只会觉得作呕。”
手上的泪水蹭在被褥上,云楚走下床,颤抖着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茶水还没入口,她就忽而发狠一般,将瓷杯狠狠摔了出去。
啪——!
四分五裂。
划破了寂静的夜,意春听见声音,连忙披衣起床走了进来,她弯腰点燃油灯。
云楚还僵立原地。
“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云楚看向了意春,昏黄烛光里,云楚脸上仍有泪痕,她道:“意春。”
“奴婢在。”
“你也觉得我令人作呕吗?”
“奴婢不敢。”
“你是否也曾偷偷为殿下觉得不值呢。”
意春无法说谎,抿了抿唇,沉默了。
云楚移开目光,她低着头,如同自言自语:“可是我想保护自己,我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