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臣——木白苏【完结】
时间:2023-01-31 16:32:16

  当然除了西南角的一处藏书楼,无论简是之如何请求,拓拔昭月都坚决不许他靠近。
  只是拓拔昭月到底天真,她哪里会知道,每每白日里她带简是之走过一处地方,夜里他都会偷偷在宣纸上描绘出来,这许久下来,他已有了一张庞大的西境王宫地图,大到整体框架,小到每一棵树木,都清晰地显现在那上面。
  只是那偏僻的藏书楼,在地图上空了一块。
  直觉告诉简是之,那里定然暗藏着无尽的秘密和玄机。
  拓拔昭月不带他去,他自然有别的法子。
  而就如萧贺生前曾对他说,他是天生的君主,无需刻意,便有支配旁人的头脑和气势。
  西境纵然人人都厌弃他,但对于小公主,却多出无比的宽容与喜爱。
  简是之打着拓拔昭月的旗子,使的手段,编造的谎言,传达的令旨,那便是西境公主的旨意,再加上他那张善于诡辩的嘴,很快就弄到了藏书楼的钥匙。
  他先前打听到钥匙有两把,但他眼下只有一把,这一把只能打开藏书楼的大门,却难以接近内中的暗室,若是这般,去了也白去。
  他一整夜一整夜点着油灯,反反复复去瞧那枚青铜制成的钥匙,偶然就在一个静默的夜晚,电光石火之间,他便有了计策。
 
 
第74章 、望卿自怜
  内阁的机关锁里若插入了假的钥匙, 便会无数机关同时触发,他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但若不是真的钥匙, 又不是假的钥匙, 那该如何?
  念及此,简是之顿然神色一亮,将手中钥匙磨搓了几下, 就打定了主意。
  他要找人为他再制一枚同这个一模一样的钥匙,然后将那钥匙有识别作用的图案磨损掉,这样再插入内阁机关锁中, 并不会触发任何机关, 到时也就无人有凭据说他这钥匙是假的, 他大可争辩一句,说是铜制钥匙日久天长, 磨损生锈了, 故而失去了作用。
  再加上他随身携带的公主令牌, 应当无人会为难他。
  而说到那令牌,拓拔昭月本也是宝贝似的不许他碰不许他看,但这小丫头天真, 他又老谋深算,最后只说借着看看便教她大梁人曲水流觞之类的风雅趣事,她高高兴兴就将令牌奉上了。
  再后来, 借得习惯了, 慢慢就变成像拿自己东西一样了。
  这令牌可给简是之行了不少的方便。
  而秋月某一日的深夜, 他果真就以这个方法进入了藏书楼的最内层, 在那里他找到的东西, 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是西境最大的秘密, 也是整个大梁最想得到的东西——西境大军的军事战略部署图纸。
  于是第二日, 在离开大梁整整七年后,他提笔写下了寄往上京的第一封信。
  拓拔昭月也委实说到做到,打点了无数人后将那信寄了出去。
  寄出的不仅是那几张铺满油墨的纸,更是简是之所有的希冀,整个大梁的希冀。
  这日正是中秋,依着古来的规矩,晚间宫里是有一场盛大夜宴的,但这七年,江稚鱼都未曾出席过,所有的中秋节,她都是独自一人,在大相国寺度过的。
  每逢年节去神佛前祈祷她的丈夫平安顺遂,已融进她骨子里,成了她的习惯。
  后来有几次曾又遇见过当初为她解签的那位僧人,她会问到简是之的命途。
  但不同那时,此番那僧人只说他前路不定,有关于他的一切皆是变数,逆天改命或是行差踏错,只在他一人的一念之间。
  江稚鱼从大相国寺回到齐王宫时已是亥时了,一入屋却见小世子眼睛红彤彤地吸着鼻子,显然是哭过了,听见她回来的动静就一下扑了过来紧紧抱着。
  江稚鱼一时有些慌,小世子的性子可与小郡主大不相同,小郡主天性活泼、喜动爱闹,与她爹爹小时候简直如出一辙,而小世子则更像江稚鱼一些,性子沉稳,做事也更有思量,自他懂事起,江稚鱼还从未见他哭得这么凶过。
  江稚鱼连忙蹲下将他圈在怀里,柔声问道:“程儿怎么了?可是今日在国子监被先生教训了?”
  小世子时年七岁,本还未到入学堂的年纪,但陛下有意令他为宗室后继,且他又开智早,对许多事颇有见解,是以便早早入了国子监,同其他宗室子弟一起学习,除此,还另请了几位老师额外教他有关治国为君之类的策谋。
  小世子两手胡乱抹着眼泪,边摇头边抽泣道:“不是先生训责,是郡王哥哥,他说我是没有爹爹的孩子……”
  “娘亲,我已经七岁了,还从未见过爹爹,娘亲总说爹爹在很远的地方,是不是因为爹爹不喜欢程儿,所以从来不回家来看看程儿?”
  小世子红彤彤的眼睛直盯着江稚鱼,伴泪而下的话令她心头疼得颤了颤,她不敢回视过去,只将小世子揽在怀里,紧紧抱住。
  “不是的程儿,爹爹很喜欢很喜欢你,爹爹也很想见你,只是……”
  江稚鱼不知该如何与他叙说那些利益争斗、阴暗流血的过从,一时哑言,只将怀抱着他的手缩得更紧。
  整整七年的等待,提起时如何能不湿了眼眶。
  小世子瞧见江稚鱼脸上滑落的泪珠,赶忙止住了哭,转而伸出小手替她擦拭,鼻音浓重道:“娘亲不哭,程儿不会任性了,程儿知道娘亲也很想很想爹爹,程儿陪娘亲一起等爹爹。”
  江稚鱼点点头,两人一时默然,良久后,小世子的嘴角又耷拉了下去,低低问了一句:“可娘亲,爹爹真的……会回来吗?”
  同样的问题,这七年里江稚鱼不知问过自己多少次。
  他还会回来吗?
  好像会,又大概不会。
  她不知道。
  “娘亲也不知道。”江稚鱼不想骗他,更不想给他无望的希冀。
  小世子眼里含着的泪珠没忍住又掉落了几颗,江稚鱼替他一一擦去,温言道:“程儿,你现在还小,并不能理解爹爹为何定要离开家去到那么远的地方,但你要知道,若没有爹爹,便不会有你今日的安稳顺遂,更不会有全天下百姓的安养生息。”
  江稚鱼忽而起身到窗边,推开窗子,立时便有中秋夜银亮的月光流淌进来。
  “程儿你瞧,只要你每天晚上都能在这片土地上安然地享受月色,每日清晨又能如常地沐浴阳光,那便是爹爹在守护你,此后无管日月轮替,世事如何,你都须带着那份希冀好好生活。”
  小世子望着月色点了点头。
  “王妃……王妃……”外头朝贵急匆匆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也不顾通传的规矩,一下就推开门入了内里。
  江稚鱼见他实在着急,面上的神色也不知是喜还是惊,又似乎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各种情感混杂在一起,倒是显得有些滑稽好笑。
  但她可笑不出来,朝贵这般深夜急切前来,定是有极要紧的事,她便招呼淡竹带小世子回去睡觉了。
  朝贵也终于平顺了呼吸,将一封信奉了上来,道:“王妃,有给您的信。”
  江稚鱼一时有些懵,没当即接过,而是道:“现下宫门早便下钥了,如何还会有信送来?”
  朝贵磕磕巴巴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解释,只憋红着脸道:“您自己看看便知晓了。”
  江稚鱼有些犹疑地接过那信,却在拿到信封后瞧见的第一眼便涌出了泪珠。
  信封是上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字迹书下的一句:赠我此生最最爱慕之人——芝芝亲启。
  江稚鱼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拆开信封时已有无数泪珠不争气地浸湿了信纸,滴在墨汁上晕染开一片。
  “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江稚鱼如获珍宝般一字一字读着,字里行间便好似拼凑出了那张她日夜思念整整七年的脸。
  泪水早就如开了闸般不可控制,只信的最末一句——大抵归期已近,望卿自怜,足以击穿江稚鱼柔软至极的一整颗心。
  这中秋夜里,她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后来得知他这信是一并两封,另一封送到了简昀之手上,也顾不得什么礼仪,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夤夜便叩开了垂拱殿的大门,哭笑着将另一封又读了一遍。
  那封信里简是之详尽写下了他收集到的所有有关西境命门的东西,还附上了一张他手绘的王宫地图。
  至此,江稚鱼这颗悬了七年的心,才终于得以稍稍放松一些。
  江稚鱼一整夜都没睡着,将那信捧在手心里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甚至都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也不肯放手。
  她又何尝不知简是之是经历了何等的艰难才送出这一封信来。
  事实也确是如此,从西境送信出来本就不是小事,简是之求了拓拔昭月许久她只是答应为他送出一封,后来简是之实在无方,只好学了拓拔昭月那耍无赖的手段,若她不肯将这两封一同送出,那他便绝食饿死自己,拓拔昭月见他果真水米未进整两日后,这才松了口应下他。
  收到信的第二日,简昀之便秘密召见了朝中重臣商议此事,垂拱殿内连连烧灯续昼数日,最后终是有了定论。
  或许是时候将这场闹剧有个了断了,也是时候,该接大梁朝的齐王殿下回家了。
  简昀之在朝中有了大动作,简是之在千万里外的西境自然也没闲着,他在信中告知简昀之,等到时大梁与西境开战,不必顾及他的安危,他自有办法逃脱。
  可这逃脱之道,他实则并未想好。
  一连几日他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为往后谋划,他知晓,这之后的每一步,他都错不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打断了简是之的思绪,他连忙将案上地图收起,转身却见是拓拔昭月立在他面前,双眼直直盯着他。
  瞧那面容,半点不似往日里那般俏皮欢脱,紧蹙的眉弓里蕴满了怒意。
  “你怎么……”
  “啪——”还不待简是之问完,拓拔昭月直接扬手在他脸上打下一个巴掌。
  简是之顿时懵愣了,同时一股十分不妙的感觉在心中升腾而起。
  “你一直都在骗我对不对?!什么送信,什么闲逛,通通都是假的!你一直都在利用我!!”
  拓拔昭月怒意盛极,歇息底里冲他大喊着,眼尾也因气怒而染上猩红颜色,对简是之连连逼问。
  “比武时你出计帮我,也不是出于好心吧,你从那时起便开始利用我,此后的每一桩每一件,在你眼里,都是交易罢!”
  拓拔昭月身子晃了晃,突然知晓这般残忍的真相实在令她太过悲愤。
  简是之没说话,低垂着眉眼不敢瞧她,他须承认,他一开始接触她时确是如她说的那般,都是利用,都是交易。
  但他欺骗不了自己,这利用和交易之中,又存了几分的真心。
  他并不讨厌她,他也曾想过,若他们并非对立,他与她,或许可成为朋友,甚至是结拜的兄妹。
  但事到如今,一切都不可能了。
  拓拔昭月勾起唇角自嘲一笑,两行泪珠滚落下来,无望地瞧着简是之,幽幽道:“七年啊,你将我当成了什么?”
  真心被撕碎的感觉,当真痛得彻骨。
  可不待两人再说些什么,又有一下人闯了进来,面色同样的不善,开口便对简是之道:“西境王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简是之心内顿然一窒,已然预料到了什么,步履沉重地跟在那人身后。
  那人又转向拓拔昭月,道:“还有公主殿下,大王唤您一同过去。”
 
 
第75章 、祸临己身
  一入殿内, 简是之的心便彻底沉了下来。
  西境王拓拔长宇坐在上首位,而下面跪着的一行人中有两个是简是之认得的, 便是那日引他进入藏书楼的两位。
  东窗事发, 祸临己身,这一日简是之不是没有预想过,只是万没想到, 会如此突然迅速,如此措手不及。
  西境王命人将简是之按跪在地上,怒道:“你竟敢窃取藏书楼内的机密, 当真是不想活了!”
  简是之无言辩驳, 他是如何潜入藏书楼, 又如何哄骗拓拔昭月替他送信出去,这其中的一切细节, 西境王显然已经一清二楚, 他是瞒不了的。
  实则在那两封信送出的那一刻, 他就已然预想到了这样的结局。
  漂泊半世,身死他乡,他逃不掉的。
  西境王又对拓拔昭月粗声吼道:“你当真被人骗得团团转, 他自始至终不过都是在利用你,你怎可一步步着了他的道!”
  若说简是之是主谋,那拓拔昭月全然算得上是帮凶, 只是那并非她本意而已, 现下看来却又都不甚重要了。
  西境王对自己这最宠爱的小女儿已是失望透顶。
  拓拔昭月垂首跪下, 一整颗心突突地跳着, 简直要蹦出胸腔来, 不过却不是为了她自己, 而是距她不远的这个即将要遭殃的中原人。
  西境王也不过多耗费口舌, 反正不论哪朝,不论哪个国家,对于这样泄露军机之人的处决唯有一个——杀之泄恨。
  左右大梁与西境再次开战不过迟早的事,留简是之一命已经全无意义,而战争打响前,他定要将这可恨之人碎尸万段!
  “来人,将这中原人拖下去,即刻处以车裂之刑,而后砍下他首级,挂在城门之上,来日叫他们大梁的军队好生看着!”
  话毕,即刻便有人上前来缚住简是之的双臂,便要将他拖走。
  “不要……不要……”
  拓拔昭月满眼的泪顿时奔涌出来,使尽全身的力气拦在了简是之面前,任由那下人如何使力,她便是死死扯住简是之,不容许任何人将他带走。
  ”拓拔昭月!!”
  西境王见状大怒,起身从上位走下来,一把便将拓拔昭月推倒在了旁边。
  “带走!”
  “不……不要……”拓拔昭月连忙手脚并用爬起来,这时当着满殿下人的面,她却什么也顾不上了,就如一个行乞的乞丐一般,抛下了最后一丝尊严,只死死抓着简是之不放。
  西境王挥了挥手,连着又上来几人,眼瞧着拓拔昭月已经抓不住了,她豁然放开了手,一下扑到西境王脚边,抱着他的鞋靴连连祈求道:“父王,你不能杀他,你不能……”
  西境王甩开她的手,面上的嫌厌之色愈加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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