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患寡——张佳音【完结】
时间:2023-02-02 15:46:14

  有两个婢女没看见,还在对着一株梅花指指点点,一起数枝上梅花的数量。
  她们用单数双数打赌,赢的人从对方身上取一件东西,都专心极了。
  “十八、十九……二、二十六……”
  数着数着,两人渐渐感觉周围安静的过分,停下了数数。
  她们眼神左右游移,最后碰到一起,而后僵硬地、缓慢地同时转头。
  “嘶——”
  两个婢女齐刷刷地倒吸一口冷气,握着彼此的手瑟瑟发抖。
  一樽冷面大佛立在她们身后。
  “宋宋宋宋……宋嬷嬷~”
  “您您您……怎么、怎么在这儿?”
  宋婆子脸色更沉,“赏花。”
  原来是赏花。
  两个婢女松了一口气,又一同回转过去,如芒在背,脑子里一片空白。
  宋嬷嬷竟然跟她们一起赏花……花是什么颜色来着?
  有宋嬷嬷领头,其他的婆子们扯扯袖子,整整衣襟,再摸摸难得簪在头上的包银簪子,也渐渐放开。
  于是就见雪柳雾凇下,一群中年婆子摆出各种做作的赏景造型,若可入画,披帛兴许都能甩起来。
  施晚意凭栏望去,笑得直不起腰。
  这群陪嫁,并不是每一个都有漂亮的脸、漂亮的身段、漂亮的年华,可她们此刻鲜活地活着。
  有府里别处的下人不经意地路过,眼神复杂不已,但他们不敢停留。
  就在离花园数丈远的正院,老夫人刚重罚了一群“不规矩”的下人,哀嚎声却没有传到这里。
  人和人的差距,分明又残酷。
  而相携到园中“散步”的戚春竹和陆芮,看着这一幕,亦是瞠目结舌。
  陆芮年轻气盛,当即便斥道:“真是没规矩!”
  戚春竹则是看着施晚意的贴身婢女比寻常小户人家娘子都光鲜的打扮,酸溜溜地说:“还不是仗着咱们长嫂的势,手这般敞,有多少嫁妆,也不够祸害的。”
  然两人身后的婢女们羡慕地看一眼园中,都宁愿在大夫人的手底下讨活。
  一行人没继续前进,站在原处,眼睛四处去寻施晚意的身影,最后在半高的亭中看见了人。
  施晚意慵懒地倚靠在亭栏上,连冬日的暖阳都格外偏爱她,碎金的光独洒在她一人身上。
  她本是居高临下,忽然嘴角噙起一丝笑,眼波流转,眼尾一挑,似是多情地一瞥。
  随后,一个美婢便依在她身上,手执玉杯,举至她面前。
  施晚意攥住婢女的腕子,唇衔着杯子,仰头饮尽。
  几滴不够乖巧的水珠,沿着她的唇角、下巴滑下,最终隐没在领口,暧昧缭绕。
  戚春竹和陆芮一行人全都面红耳赤,良久,陆芮才唾道:“不知羞耻。”
  而亭子里,施晚意下巴轻抬,微阖着眼,做着姿态,嘴上却兴奋地指挥:“快快快,帕子帕子!”
  婢女极上道,捏着帕子沿着她的嘴角缓慢地向下,一直擦到领口,甚至还有继续向里的趋势。
  施晚意一把抓住她的手,连同帕子都包裹在手心……
  戚春竹和陆芮再没眼看下去,气冲冲地离开。
  施晚意这才松开婢女,自个儿端起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杯,啧啧地喝。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可惜她个矮了点儿,还得踮脚,否则这身娇体软的模样,显得她才是那个吃亏的。
  作者有话说:
  写了三版,最后选了这一版比较欢快的。
  请假的两章,我V后找机会补上。
 
 
第22章 
  正院——
  老戚氏前脚刚在正院打罚了好几个碎嘴的下人,震慑府里众人,后脚戚春竹和陆芮就气愤地跑过来,告诉她施晚意和婢女在花园里公然“调|情”。
  “娘,施晚意太过分了!这样下去,咱们陆家的名声全要教她败坏了!长兄也要受她带累!”
  陆芮实在气愤难当,连“大嫂”也不叫了。
  老戚氏呼吸困难,“……”
  “谁说不是呢。”戚春竹在一旁添油加醋:“母亲,咱们府里这几日的流言蜚语,说来说去,起因是大嫂,合该约束一二,无论如何,不能闹到教父亲知道。”
  老戚氏的病确实也装不下去了,她要是再不亲自教训教训施晚意,就真要病了。
  “来人!叫施氏过来!”
  施晚意来得奇快,脚底生风,迫不及待。
  她没事儿人似的,笑得比那盛夏的烈日还灿烂,一进门便亲热地问候:“母亲~您的身体大好了?这可是阖府一等一的大喜事!”
  她干了那样的事儿,竟然还能腆着脸笑。
  老戚氏三人满腹的话,一时都堵在腹中,胀得慌。
  施晚意反客为主,拿正院儿当自个儿的舞台,还在舞,“我教人仔细装饰了府里,红通通的,喜庆极了。我请您出去瞧瞧如何?”
  老戚氏捋到了话头,斥道:“大郎尚在孝期,喜庆什么?还有你,花枝招展,不像话!”
  施晚意耿直,不赞同地反驳:“只有晚辈孝顺长辈,哪有长辈给晚辈守孝的?父亲母亲是长辈,弟妹们又怀着身孕,夫君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府里因为他连年节都过不好。守孝自有两个孩子呢。”
  她说曹操,曹操便到。
  不过曹操是施晚意叫来的。
  陆姝像从前一样,直接闯进来;陆一钊竟然也没等通报,心事重重地跟在她身后,踏进正堂。
  但没人在意这些,所有人都盯着他们的衣着。
  簇新的白色棉袍里头,露出的里衣领上全是补丁,这何止是带孝,孝的像是谁家烂了芯儿的白菜。
  而且陆姝还瘦了!
  老戚氏再看长孙,怎么看怎么觉得也瘦了。
  肯定是施晚意虐待的。
  她虐待庶子不说,她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老戚氏眼前一阵一阵黑,完全忘了叫施晚意来的初衷,指着俩孩子的衣领,喝斥施晚意:“陆家金贵的孩子,你给他们穿得什么?”
  声色俱厉,奉茶的婢女吓得一抖,茶壶嘴没对准茶杯,茶水沿着杯壁劈开,一半儿倾倒在桌上,沾湿了施晚意的袖子。
  婢女脸一白,当即跪在地上请罪:“大夫人恕罪,大夫人恕罪……”
  施晚意不以为意地抬起袖子,温声道:“无妨,起来收拾了便是。”
  “谢大夫人。”
  婢女眼中噙着泪,感激地望向她,眼尾和脸颊因着恐惧、哭泣,微微泛着红晕。
  施晚意没有刻意作出什么姿态,甚至都没有方才笑容大,然而看在老戚氏、戚春竹、陆芮三个有心人眼里,就是施晚意肆无忌惮,连正院的婢女都不放过!
  老戚氏甚至觉得施晚意就是在挑衅。
  她才动手压下去流言,又有新的流言,还不重样儿,施晚意如今是在告诉她,她随时能创造新的流言吗?
  这世上怎么会有施晚意这么欠的人?
  她没皮没脸了吗?
  可老戚氏不愿意承认,这样的施晚意,她竟然有些束手无策。
  “施氏,注意你的言行!”
  老戚氏声厉,却透着一股不易察觉地气虚,“我绝不容许你肆意妄为,苛待陆家的孩子,还有丁姨娘……”
  她话还没说完,陆姝便嗓门儿极亮地喊了一声:“对!”
  老戚氏:“……”
  “祖母,我不要穿百家衣。”
  百……百家衣……
  老戚氏的思绪又被打断。
  而祖母“病”了数日,陆姝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揪起领子,满脸嫌弃,噼里啪啦地告状:“就算妧姐儿他们都穿了百家衣,我也不要穿,太丑了!祖母,您得给我做主。”
  她不止自己不愿意穿,还拉过身后低头站着的陆一钊,“我们都不穿。”
  陆一钊的手腕被她猝不及防地一拽,手里的册子没拿稳,落在了地上。
  摊开的一页,是个男子画像。
  戚春竹一眼看到,立即指着那册子问:“这是什么?”
  其他人顺着低头,看过去。
  陆一钊忙捡起来,合上册子,捏着册子两角,低声道:“前几日夫人给我的,是……是为姨娘相看的名册。”
  相看?!
  在场诸人,除了两个孩子,全都想到施晚意和丁姨娘的流言,不由浮想联翩——
  丁姨娘爱慕,施晚意却处处拈花惹草,朝三暮四,喜新厌旧……
  渣女!
  戚春竹和陆芮看向施晚意的眼神满是嫌恶和鄙夷。
  “未曾想大嫂人长得娇小,胆子却不小。”戚春竹阴阳怪气。
  施晚意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她这弟妹,一定是透过她娇柔的外表,看到了她伟岸的灵魂。
  戚春竹:“……”
  骂人看不出来吗?笑什么?
  不会是……
  戚春竹露出防备之色。
  施晚意不会是盯上她了吧?她可不是那种人。
  而此时,陆姝忽然气愤,一把抢过名册,“阿弟,你竟然瞒着我,枉我对你那么好!”
  “对不起……”陆一钊攥紧手,不知缘由地,始终低着头,没看老戚氏,问,“祖母,可否准许姨娘嫁人?”
  施晚意慵懒地轻靠在扶手上,好整以暇,想知道老戚氏面对长孙的请求,打算如何回应。
  对面的戚春竹:“!!!”
  她还想勾引我!
  上首,老戚氏却是呼吸越发急促。
  她现在何止是想送走丁姨娘,她恨不得将那些婢女都送走,最好连施晚意一起赶出去。
  陆姝生陆一钊的气,也不忘了哗哗翻名册。
  她被纵得厉害,好些复杂的字都不认识,终于翻到一页,从名字到生平介绍,没有一个生僻字,便戳着旁页画像上浓眉大眼的粗犷壮汉道:“我要先看他。”
  口气之肯定,好似相看的事儿已经定下来了一样。
  老戚氏不由自主地瞥一眼——
  【牛三金,八品金吾卫参军,元配早丧,无父母无子女,性豪爽,喝酒不打女人,体格好,能生八胎。】
  跟丁姨娘那清高的性子,根本南辕北辙,分毫不般配……
  老戚氏下意识地评价,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丁姨娘是她儿子的妾,是长孙的生母,怎么可以另嫁他人。
  “母亲,夫君在天有灵,若瞧见我如此善待丁姨娘,定然能瞑目了。”
  这时候,施晚意才略显勉强地开口,幽幽地叹道:“有我真是夫君的福气。”
  有她,陆仁得死不瞑目!
  老戚氏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脑子气懵,毫无理智地置气,“看看看!我不管家了,管不了你们!”
  施晚意眼一亮,神采飞扬,能教芙蓉腊月艳,极迷人眼。
  “母亲,我反省,我知错。”
  “这些日子若非庞嬷嬷将管家的事全都揽下,肯定要出岔子,我竟然还异想天开能够开源节流,母亲,我不想管家了,也管不了家,您就让我待在您羽翼下,当个吃软饭的废物。”
  东院的庞嬷嬷打了个喷嚏,继续埋头干活。
  老戚氏:庞嬷嬷管家?还吃软饭?
  终于,她一口气没上来,撅了过去,撅过去之前,仅留下一句:“你做梦!”
  “母亲!”
  “祖母!”
  施晚意:“……快叫小苏大夫来。”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苏木为老戚氏检查完,得出“气血虚、脾胃弱、饿晕了……”多个结果。
  不是施晚意气得。
  “怎么伺候的?竟然让老夫人两日没吃饭?”
  施晚意面露不满,但现下老太太是真病了,她只能不情不愿地强调,“那我受累,再帮母亲管几日,就几日啊。”
  戚春竹和陆芮直想唾一口:不要脸。
  这世上善良到没有锋芒的人,总是会被没有道德的人欺负,而没有道德的人往往过得更好。
  不公平,可偏偏跟没有道德的人,讲不了道理。
  施晚意如今就是不讲道理,“二娘留下侍疾,我还得管家,先走了。”
  戚春竹和陆芮:“……”不要脸已经说累了。
  陆姝和陆一钊跟着施晚意离开。
  而刚才那一遭下来,陆姝也有感想,都不想要的肯定不是好东西,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
  理直气壮道:“我是你生的,你也得让我吃软饭,不能对我不好。”
  施晚意难得教她噎到,无语:“你怎么不学点儿好?”
  “凭什么你能我不能?”
  施晚意白她一眼:“你想软饭硬吃?想吃软饭,起码像我一样放低姿态吧?”
  陆姝怀疑:“是吗?”
  施晚意不负责任道:“你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
  母女二人身后,陆一钊一脸空白。
  她们说得每个字,他都明白,可放在一起,怎么就不认识呢?
  与此同时,姜府,书库内室——
  幕僚庄含急促地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姜屿抬眼,“有乱党踪迹?”
  庄含摇头,附耳飞快地说出他教人盯着陆家后发现的事儿,而后一言难尽道:“大人,施二娘子不想改嫁,说不准,就是伤心欲绝,改了喜好。”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