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敢问师妹一句,你们到底饮了多少酒?”沉默了一会儿,通天抬眸问道。他眼角余光一扫地面,又微不可查地抽了抽。
女娲停顿了一瞬,默默地望向酒壶,下意识数了数,方才正色道:“也,不算很多吧。差不多能让我们醉倒的量而已。”
通天:“……?”
女娲以袖掩唇,微微一笑,眼眸中透着一丝狡黠:“比起师兄和东皇之前宿醉天庭,还是要少上不少的。”
太一:……过于真实,举报了。
通天一时无言,难得噎得说不出话来。
女娲眼眸灿灿,负着手走到通天跟前,衣裙随风翩跹,却是疏离而寂寥的红色。她静静的端详了玉宸须臾,又小心地伸出手,为她整平散乱的发,手指拂过红玉琉璃坠子时,又稍稍停住了一会儿。
太一的目光微微凝滞,带上几分惊异来:“这不是……”
通天蹙了眉,抓住那微妙的熟悉感不放,终是于脑海中翻出了此物的来历。他隐约不解地看向女娲:“师妹之意,为何?”
她却没有多加解释,只扬起脸,轻声道:“没有什么,只是,我观此物与玉宸有缘。至于用途,师兄不妨亲自问问她。”
女娲垂落眼眸,笑容又倏忽粲然几分:“而且,我也非常,非常地,喜欢她呢。”
女娲:“所以通天师兄,她真的,只是您的弟子吗?”
通天眼眸微淡,莫名有几分不悦,又听她轻笑一声,干脆利落地传音入耳:“师兄若是何时有空,不如来娲皇宫坐坐,我之前观红绣球,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师妹你――”,通天惊疑了一瞬,又在下一秒反应过来,“我不记得,这红绣球能牵涉圣人的姻缘。”
女娲微微叹道:“是啊,确实不能牵涉――圣,人,的,姻,缘,呢。”
她微仰着头,碧绿的眼眸凝视着通天,除去外面的那层温热,浮现眼底的是纯粹的冰冷,又透着隐约的热忱,仿佛终于抓住了猎物的一丝痕迹,时刻等待着,将之捕获。
女娲又笑了起来:“看样子,您也是清楚的呀。”
通天沉着眼眸,突兀地笑了:“师妹是在掐算的过程中发现的?我猜,是得不出结果,便借了红绣球去试探。”
女娲眼眸微转:“师兄一向聪慧。”
通天:“聪慧便谈不上了,兄长向来觉得我是个傻的。不过,你我相交日久,有句话我一直很想问。”
女娲轻声道:“师兄请说。”
通天便直视着她,曼声道:“妖族抑或人族,师妹是想,一个都不要吗?”
周围骤然静止了一瞬。
女娲抬眸望着他,眼底渐渐浮现出奇异的光,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又沉寂了下去。
隐约的暗潮在两人间汹涌。
太一微微蹙眉,思虑一二,又不好上前干预。
女娲以袖掩唇,低下了头。
她笑得肆意几分,眼眸中又隐隐约约地灼染上几分怅惘,至深至痛,至死方休。
但是圣人不死不灭,与天齐寿。
于是这怅惘便永生永世,永不磨灭。
她说:“阿娲,从不敢贪心。”
通天看了她许久,终是道了句:“惟愿师妹,如愿以偿。”
女娲从容地行了一礼,仍可见出往昔温婉的模样:“谢过师兄。”
她顿了一顿,又道:“这枚琉璃耳坠所牵涉的因果,玉宸已经与我两清。”
通天微挑起眉,便见女娲掌心中,渐渐浮现出一枝含苞待放的青莲。
纯粹无暇的青莲以极为缓慢的速度绽开,带着隐约恬淡的莲香,让人的心神不自觉地沉静下来。
女娲眉眼粲然:“所以师兄不必纠结太多。”
通天沉沉地叹了一声:“我代玉宸先行谢过师妹。”
女娲微微含笑,不甚在意的模样。
谈话已毕,两人方收了神通。
太一摸着下巴,左看看这个,右看看那个,终是无奈地叹气。
转而他又兴致勃勃地问道:“通天啊,你好不容易来一次,要不我们再一起秉烛夜谈?嗯,顺带让玉宸在此好好休息一会儿,醒了再走也不迟啊。”
“不了。”通天摇摇头,又带上几分笑意,“兄长在家中等得急,盼我们早点回去呢,有空我们再聊吧。”
太一顿时失落了一瞬,转而振奋起来:“那我们约好了,回头我们再一起去东海钓龙,说起来,我还在东海上发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岛屿。”
通天弯起唇,眼眸微亮:“可是传承记忆里,行踪不定的蓬莱仙境?”
太一琢磨了一瞬,笃定地点了点头。
通天:“那便约好了,待日后得闲,回头我再传信与你。”
“行行行。”太一金眸明亮起来,又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不见不散啊。”
通天抱着玉宸,回眸轻笑,神采飞扬:“不见不散。”
他走过女娲身边,又与她对视一眼,步履微微一缓。
女娲笑意盈盈,轻声道:“那么,师兄有空再见吧。记得多带玉宸出来玩呀。”
通天瞧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这就不能由我决定了。”他低着头,又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抱稳了自家小姑娘,方才点了点头,自行离去。
女娲站在原处,目送他远去。
她倏忽揽过衣袖,半遮住自己的眼睛,掩下碧绿瞳孔中,愈发明显的戏谑:“可是师兄啊,这世上有些事情,不需要红绣球,我也看得出来呢。”
天河尽头的群星辉映着,闪烁着莫测的光。自亘古以来,往永恒而去。又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命运长河。k凝望着此处的众人,无声地铭记下誓言,又将之随手抛去,沉淀入滔滔银河。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太一上前几步,站到女娲身旁。
他璨若朝阳的金眸沉静着,隐约倒映着女娲的身影,带着不易觉察的思量:“不知圣人,所虑如何?”
女娲回首看他,神色越发冷淡。
“伏羲当年入妖族,一半是为了还清昔日欠下的因果,一半亦是为了圣人能够高枕无忧,逍遥人间。现在看来,或许未能如愿。”太一喟叹一声,“当然,他当初的要求是希望您能远离妖族政局,一心修道。这些年,圣人也确实置身事外。”
太一:“但您是妖族唯一的圣人。”
女娲:“但我是妖族唯一的圣人。”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口,又同时陷入死寂之中。
太一沉默了一瞬,望着女娲:“谋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昔日我已承诺伏羲,不会让圣人牵涉入妖族生死大局之中。更何况还有道祖之令在前,我又岂敢让圣人冒这般风险。”
太一:“所以,女娲圣人,您可愿做妖族的退路?”
他轻轻一笑:“或许有朝一日,也会是您兄长的退路。”
第42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
通天: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漫卷的星云落于身后, 循着旧有的轨迹周而复始地运转,阵法的痕迹渐渐隐没,像是回归至昔日的平静之中。
女娲的容颜掩在明灭的星辉之下, 淡墨勾勒的睫羽无声翕动, 仿若绛紫的蝴蝶徐徐展开流光的蝶翼,映着那双淡漠的碧绿眼眸, 带着无形中滋生的压迫感。
太一望着她, 明明是分外紧绷的局势,却不由出神了须臾。
那是一双与伏羲颇为相似的眼眸,同样幽深的绿,浸透着寒泉冷意, 是深林幽潭中捧出的一滴,借了明月来照耀,清清泠泠的模样。
却像有无名的火焰在碧绿的幽泉下灼烧, 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女娲瞧了眼太一,目光又慢条斯理地掠过万千星辰,指尖轻轻拢过垂地的衣裙,转而负手而立。她又带着些无趣,低头望着脚下横七竖八的酒壶, 念头一动,便随意地将之化为齑粉, 寥寥地散了一地。
“这就是你想说的, 东皇?”
她半阖了眼眸,又叹息一声:“太一。”
女娲:“既已知劫数将起, 为何不就此收手?你放不下的, 又是什么?”
太一顿了顿, 凝眸看向她。
女娲终是抬了眸,颇为讽刺地一笑,又压下了心头愠怒,曼声道:“听闻羲和日君不久前诞下十位太子,女娲在此,先行祝贺了。”
女娲淡淡地说完,略一欠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太一于此,眼底明灭不定。
良久,他方才低叹一声:“也罢,现在还不急……”他言至半截,又倏忽抬头望了一眼天际。
星海之上,命运横亘连绵。
拨动量劫的手隐在幕后,又在无声无息间俯视着世间诸般事物的运转。
无人能够逃脱。
*
自天庭离开,通天又慢下了脚步,他随手扯了一朵路过的浮云,便安然端坐在上方。云朵则勤勤恳恳地赶着路,一路朝昆仑而去。
通天漫不经心地往下看了一眼,唇角莫名地勾起。
悟道而生的异象尚未散尽,朝着四面八方散落的流光掠过他衣袍,星星点点地落入陆地与碧海。借着圣人的眼界望去,流光所落之地,又隐约泛起新的生机来。
“却不知经此一遭,会有多少生灵启了灵智。”他喃喃地念了一句,神色温和几分,又下意识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玉宸身上。
怀中的少女安然沉睡,靠得越近,那抹若有似无的亲切感与熟悉感又清晰上几分,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展露在他面前,令人不自觉地探究下去。
通天微微抿唇,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颇为小心地探上她手腕,往里输送了些灵气。而在他感知范围内,灵气比之以往更为雀跃几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与之交融。
“阿宸……”,他微凉的指尖触上少女脸颊,带起三分莫名的困惑,与更深的茫然来,“如果我想要你永远留下来……”
他低嘲一声:“这该是什么样的情感呢?”
玉宸没有回应。
她面容宁静,眉眼舒缓,仿若沉浸入安宁的梦境之中,未曾沾染半分红尘繁华。唯独翩跹的红衣辉映着绚丽夺目的容颜,比起平日愈发遥不可及。
通天轻轻将她抱紧在怀中,一手抚过垂肩的墨色长发,缓缓阖了眼。
朗朗晴空之上,云朵自在地前进着。
忽而,通天倏忽睁开了眼眸,他眉眼肃然,唇线压得平直,周身现出几分凛然威势。他几乎是立刻抱着玉宸站了起来,来不及多想,便径自从云层上纵身跃下,挥袖落于一处平地。
天地动荡之势从一点连绵而起,迅速地扩散开来,几近铺天盖地,宣告着圣人的无上尊荣。
天色陡然一倾,深邃的星空缓缓浮现,万千星辉夺去了旭日之光,又掩下了明月濯濯。唯有北辰粲然,独独辉映着此间天地。
不久前刚刚平息的思量,又陡然繁盛而起,携着更深的探究意味。
圣人们舒缓止歇的试探,眨眼间再度来临,比之之前又迅速几分。几乎是瞬间便扫向异象源头。
通天抿唇不语,只将玉宸往怀里一藏,借着自己的身形,掩盖下少女落于此间的身影。
圣人袖中青萍自剑鞘中挣出,剑意凌然。待他落地,又伸手化出诛仙四剑,起阵法,兴杀伐,将这方圆百里笼罩在内,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他神色谨慎几分,目光往四周一扫,确定无甚活物,方才松了一口气。
等到圣人们投注的目光降临此地,便只能触及一森冷剑阵,又闻杀伐四起,遮蔽着天机。熟悉的凛然剑意直入天穹,映着满天星斗。
隐约知道什么的太清、元始神色淡淡,又带上几分若有所思;女娲行走的步伐一缓,侧过身望向远处,掩唇轻笑一声;剩下两位圣人略一停顿,脑中齐齐闪过一个念头:“怎么又是你?怎么还是你?”
_(:з」∠)_通天也不想的呀。
道尊颇为无奈地蹙了眉,盘膝而坐,望着怀中的玉宸,他低头瞧了半会儿,又伸手拂过少女额间垂落的发丝,莫名愉快地笑了起来。
“这算是命数纠葛中的一种,还是……阿宸也悟出了些什么?”
懵懵懂懂的少女丝毫不受外界干扰,十分自然地翻了个身,又伏在他膝上安然睡着。倒是通天怔了一瞬,赶忙将她抱了回来,担心她滚着滚着,就摔了出去。
“这姿态倒是熟悉得过分。”通天嘀咕一声,揽过衣袖小心地把玉宸圈住,又低低地警告起小姑娘,“不许再跑了。”
仿佛她听得见似的。
通天低头瞧去,凝而不散的道意聚在她眉心,隐约可见红莲的虚影,偏生为法宝所限制,不得轻易展露。
红莲一念一动,外界景致亦随之演化,待星辰落幕,明月高悬,方才止息。玉宸的睫羽开始一颤一颤地晃动,仿佛下一瞬便会睁开眼眸。
他忽然屏住了呼吸,涌起几分莫名的期待。
而玉宸在微不可查的动静过后,又渐渐趋向安静,绮丽如画的眉眼紧紧地阖着,兀自沉浸在一场长眠之中。
隐约失落几分的道尊垂坠了眉眼,定定地望着少女,出神地想着些什么。他转而纵容地一笑,似是原谅了她无意识间对他的哄骗。
沉静下来之后,通天方有心思耐心观察所处境况。
他侧首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周围,对应了一下方位,又为了确保无误演算了一番,方挑了挑眉,叹道:“竟是在巫族领地吗?林木繁盛,郁郁葱茏……或是木之祖巫句芒辖下。”
通天不甚在意地想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少女的墨发。
“也算没掉到什么不知名的秘境,运气尚可,便当做见见老朋友也不错。不过,说起来这么大的动静,不会已经有巫族在外面等着了吧……”
通天:希望不是万众瞩目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