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眉宇微蹙,转眼瞧见通天,微不可查地叹上一声:“过来, 扶着。”
“哦, 好。”通天下意识点了点头,赶紧接过玉宸, 想了想, 又索性把人打横抱起,一手小心地扶着后颈。少女半侧过身子,乖巧地埋在他怀间。之前那隐约的失控感渐渐淡去,像是陷入了什么美好的梦境之中。
通天垂着眸, 借助神识探究了一番,方安定下心,转而望向一气。
道祖半阖着眼眸, 带着些隐约的不耐,听着另一头的震声尖叫:“救命啊救命啊,快捞一捞别人家的小可爱,你行不行啊需要我帮忙黑一下诛仙剑阵吗?哎呦,这小伙子怎么回事,想内部消化经过我同意了吗?”
太初:“成圣了吗?有房了吗?有车了吗?我告诉你, 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一气神色微寒,按着额间跳动的青筋, 冷声道:“你最近又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太初愤愤不平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怎么就乱七八糟了?一气你什么意思啊, 未来的人族,都是这么说话的。”
一气冷笑一声:“那我现在就替你行道, 把灾难源头扼杀在摇篮里。”
太初:“??”
一气:“立刻马上迅速, 闭!嘴!”
太初:“等等, 帮我照顾一下小姑娘啊,真出事了,我怕被对面天道打死,喂?一气?你在听吗?”
带着几分忍无可忍,一气干脆利落地宣布了单方面的断绝来往,顺手掐断了联络,这才抬眸看去。
*
时间转回到几分钟前。
浩渺的杀伐剑意止了一息,有清风拂过阵法,轻描淡写地遗落一页薄影。
纸片似的薄影扑腾两下,渐渐勾勒出来者华贵的紫袍,斜斜地披在肩上,未着佩饰,仓促之余,又隐约见出几分素华。k的眉目拢在寒雾之下,双眸冷寂,如同一场落了经年的荒雪。
玄门都领袖,一气化鸿钧。
k来得虽急,又是恰到好处。
一气手中常年捧着的造化玉碟一展,又将玉宸重新拖入记忆梦境之中,干脆利落地替她隔绝了某些不甚美好的回忆。
按太初的话来说,是响应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号召,打断上清黑化进程,呵护洪荒美好未来。
一气:“什么玩意?”
道祖坚强地顶着某道的语音折磨,完美地完成了救援任务。完事后微微叹上一声,这才抽出时间瞧了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神色虽显苍白,倒未掩几分姝绝。平静下来之后,她的睫羽微微颤动,看上去格外的安宁与美好。是那种一眼看去,便能让人心生岁月祥和之感的宁静出尘。本该让人捧在掌心去悉心呵护,唯恐她蹙一蹙眉,染上几分不必要的愁绪。
“洪荒美好未来吗……”
一气若有所思。
k觉得这描述甚为耳熟。
*
待掐断联络之后,道祖略一抬眸,方恍觉这份莫名的熟悉感自何处而来。
极为烂漫的绯红,似云霞暮景中截取的一簇细心编织而成,映照着通天倏忽温柔下来的眉目,更添几分缱绻动人。
好似天色将晓时,自初醒天穹上垂落的一星微光。
于是黑夜终将远去,而他永远立于曙光一侧,朝你伸出手。
一气不动声色地瞧了半会儿。
k渐渐掩下眸底情绪,于心底低嘲一声:“所以现在,是双份的美好未来?双倍的快乐不见得,实打实的,倒是……”
一气:“双重的――麻烦。”
「麻烦」二字在唇齿间辗转了片刻,又被止在舌尖,兜兜转转了须臾时光,仍是未曾道出半字。
道祖淡漠的眼眸恒久地注视着通天,良久,k偏转过话题,问得颇为出乎意料:“我让你扶着她,你便是这般……扶着?”
通天愣了一瞬,颇为不确定地反问:“可是师尊不觉得,这样更方便吗?而且阿宸她尚处于昏迷之中。稍微抱一下,也……不为过?”
一气神色淡淡,两指于袖间微扣,目光似探究又似无意:“玉宸于你,为何人?”
通天倒不意外一气能得知玉宸全名,但既已知此,想必亦能知晓,先前天道挂名截教门徒一事。他心思微转,目光清朗几分,渐露须臾锋芒,又藏刃于身躯之间,含而不显。
通天神色照旧,又笑意盈盈地回道:“自是我得意门生,传道嫡传。”
他稍作停顿,唇边笑意倏忽扩大几分,像是有压抑不下的欢喜,沉沉地坠在繁花枝头,只消一念提及,便再也承受不住地下落,将诸般心思暴露无遗。而他又不愿去阻止,莫名地雀跃些许,似恨不得昭告天下,以期许更多的权力,与机会。
但通天掩了眸,只轻声在他敬重的师长前,万般珍重地道了一句。
“她,亦是我心悦之人。”
一气半晌没有回应。
自家小徒弟是在认真回答,还是在胡闹作弄,这点k还是能轻而易举地看明白。而越是明白,越觉心头复杂。
k莫名道了半句:“吾原先以为……”
通天微微抿唇,抬眸看k:“师尊以为什么?”
一气垂着漠然的眸,眼眸深处淌过几许怅惘,又如雪花般消融于晨光之中。k仍是不辨喜怒的模样,自然地接了下去,隐约又带些笑意:“吾原先以为通天此生都将执着于道途,为众生觅生机一线,无心情爱纠葛。”
通天闻言轻笑,眉宇间溢出几分烂漫春光,目光在触及玉宸时,又渐渐沉淀下来,化为眸间不散的镇定从容。
通天望着一气,在无意之中舒展开几许粲然,笃定道:“是一致的。”
不知如何解释。
通天低下头,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少女,又在触及她眉眼时,不由小心地松开几分力道。她像是合着他所有的心意念想长成的,是此间的举世无双,又独独是他一人的心心相印。
同道,同途,同源,同心。
如同这世间永难再现的奇迹。
通天眼眸里漾开几许潋滟春波,带着他本人也尚未察觉的款款温柔,神色又分外专注。
“玉宸于我,亦为道也。”
时空岁月凝滞着,仿佛要将眼前画面永远定格。
一气缓缓叹上一声,周身低沉的威势若海上风潮,带着黑云摧城的隐隐压迫:“通天,吾徒。”
通天低下头,神色恭敬:“弟子在。”
一气曳过衣袍,一步步走近,手掌掌心轻抚上他额头,淡漠的眼里无悲无喜:“你已知晓玉宸的身份,也要执意让她以上清之徒的名义存世?”
通天垂眸:“玉宸几次三番落入迷障,虽眼见她渐渐明悟,仍让弟子放心不下。她一日不复圣人权柄,弟子便愿多庇护她一日。”
一气神色淡淡:“若为师愿暂且收她为徒,又如何?”
通天:“名分罢了,只要师尊愿容她安然成长,稍加庇护,便已足矣。”
一气静静地瞧了他半会儿,方道:“也罢,师妹这层联系暂且隐下,对外,玉宸仍作为汝之徒。”
k慢慢地收回了手,袖袍一拢,身如渊s岳峙,漠然道:“现在,你可以去处理一下外界之事了。玉宸,则由为师先行带回昆仑,你不日便归。”
通天怔了一瞬,下意识抬眸唤道:“师尊!”
一气神色毫无波动:“玉宸一事,尚且不急。时机未至,吾不过来此略作弥补,以防缺漏扩大。而且,纵观眼下局势,虽然无关三清,但这繁花着锦之象,将至尽头。”
空中隐隐掠过一道惊雷,轰然炸响在阵法之外。
一气慢悠悠地接了下去:“玉宸是此间洪荒的变数。你与她命数相依,亦有了撼动命运走向的机会。暂且便由你去做,毕竟……这世间重任,还没到要玉宸一人扛起的地步。”
外界的雷声越发剧烈,几欲破阵而入。
k却似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如果想要守住你所珍视的一切,便去试着和缓两族局势。与太一的友谊也好,与巫族的渊源也罢。去做,去争,你兄长那里,由吾去稳定。”
*
雷声轰鸣,渐渐落成漫天的大雨,像是要洗刷此间的一切,透过屋檐红墙,泛着不详的血色,淋漓地下了一阵血雨,若隐若现的哀嚎在四面八方游荡,引得洪荒众人惊疑不定。
昆仑山上,再无弟子在外面练剑,他们纷纷躲在屋檐之下,仰头望着外界的血雨纷纷。太清、元始之间下了半局的棋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玉阶。淋淋漓漓的血色蜿蜒在白雪之间。
良久,方由元始动手,挡下这重来势凶猛的雨。
天庭不染纤尘的银河之水,莫名倾泻而出,又泛着星星点点的红光。至娲皇宫前的一路,又寂寥了三分,无形的屏障庇佑着此间,仿若天地孤岛。
顿悟异象蔓延之地,后土与句芒面面相觑,又挥袖施法挡下磅礴大雨。
他们又等了片刻,方见阵法消弭。道尊一身红衣烈烈,自漫天大雨中走出。雨色未触及k墨色晕染的发,便零落一地。k的衣摆轻轻拂过地面,伴着几欲焚城的烈火,又屏息于萦绕周身的冰冷剑锋之下。
色调对比殊绝,像末日来临前的一景。
直至他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方堪堪打破这窒息的氛围:“让诸位久等了。”
上清,通天。
他眉间流转过一丝恍惚,又平复下来,晕染成桃色一笔,灼灼生辉。左右看过来人,通天轻轻笑开:“后土,句芒……”
“好久不见。”
*
林木纵横之间,一气抱着少女,又借袖袍护下那抹绯红。雨丝远在触及之前,便被一视同仁地蒸发,未曾沾染半分。
k站在原地,望着通天一步步走远,步履坚决,不曾回头。
垂落的睫羽掩下眸底情绪,k轻轻叹上一声,方转身远去。
洪荒岁月悠悠,生死轮回为万物之常理,一劫起,一劫灭,乃东流之水,不可回头。
然,命数已改,来日可期。
一气眸色渐深,微凉的指尖拂过玉宸眉心,又微微停滞在半空,若有似无的黑气渐渐散去,映着她倏忽蹙起的眉眼。
“现在,你又梦见了什么呢?”
第45章 请君试问东流水 ◇
太清:截天地一线生机,护洪荒众生前路。
雨落得无常。
斑驳的雨丝自天幕倾覆而下, 来势汹汹,将这茫茫雪山罩在一片血红雾气之下,自外界看去, 似连这世间至清之所, 也遍染了红尘喧嚣,入了万劫莫测。而若踏足域内, 白雪散漫一地, 又透出些无辜来。
一气斜披着道袍,苍雪般的发垂于肩脊,似与天地一色。
k足履不触微尘,虚踏着玉色长阶, 渐见远处巍峨的宫室,连绵横贯山峰。白鹤自云雾间腾空而起,展开的羽翼洁白无垢, 振翅间遗落几许微芒,撞入雪色之中。
一气抱着玉宸,怀中少女轻得好似没有重量,又隐约发着热,面色染上几分嫣红。k眼眸微垂,淡淡地瞥了一眼, 又在不声不响中提了速度。
几个起落之间,苍茫白雪落于k脚下, 一路延伸向远方, 天地倏忽缥缈几分,而那苍然大雪的尽头, 太清与玉清肃容以待。待到道祖的身影映入纯白之中, 方齐齐行了一礼。
紫衣的道祖眸色冷寂, 微微颔首示意。
太清、玉清微整仪表,直起身来,目光中带着几分问询的意味,看向k怀中的少女。各自心头转过几轮思索,又按下不表。
一气缓缓吐出一声叹息,转而把玉宸抱过,交付太清。
接下少女后,太清眉目微蹙,习惯性地探上她手腕。
玉宸这般兜兜转转了一圈,前尘往事越发扑朔迷离,几度梦回,几度错失,自身又如漂泊浮萍,难觅安定。眼见应是「病情」加重,待太清一查看,又出乎他先前所料。
这修为境界虽说仍是不稳,却隐隐有向上突破的趋势,念及她原先应有的水平,又更添了三分厚重。
这莫非是,破而后立?
又是谁这般大手笔,不惜让玉宸辗转此间,又笃定她不会中途发生意外?
玉清元始神色淡淡,拢在袖间的修长手指捻上衣袂一角,敛眸深思须臾,便听他师尊缓声道了一句:「浮生倥偬,聚散无常」。
似解释,又牵涉出了更深的疑惑。
一气偏转过身,道袍迤逦,拂过此间茫茫白雪,望向元始:“玉清可有疑虑不解?”
元始静默了几许,方上前一拜:“弟子不才,有三问想请教师尊。”
一气简短道:“问。”
元始:“一问上清,命数何解?”
一气挥袖扬起雪潮,飘飘洒洒地飞旋而上,雪中渐现通天身影,于林木葳蕤中行走,又伸出冰凉指尖,轻点上玉宸额角,化去几分灼热:“所求甚多,命运颠簸,夙愿不改,当入此劫。”
元始再问:“昔日师尊言,圣人历万劫而不灭,何为圣人之劫?”
一气眼眸微凉,又言:“圣人劫数,为玉宸所陷囚牢。以此劫为基石,以三教为筹码。”
元始阖了眸,吐纳紊乱几分,又慢慢平复下来。那双苍凉眼眸,以苍莽雪色为底色,渐渐晕染开来:“颠倒时序,横贯时空。弟子不解,为何偏生是他们二人?”
一气瞧着他,没有回答。
只是倏忽之间,耳畔的风声大了起来,带来三教弟子们絮絮的声音。
“唉,多宝师兄……”
“黄龙你给我站住……”
“师姐?为什么这个术法要这么施展啊?如果替换掉这个手势……”
“呃……”那么多纷杂的声音自远处涌来,仿佛近在眼前,絮絮地朝他们诉说。而自此远去,更多的声音被囊括进来。
妖族的幼崽出生时微弱的哭声,伴着母亲絮絮的安抚;巫族祭祀之礼带来歌舞声声,伴着巫祝们虔诚的祈祷;人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劳作之声,与孩童们嬉戏打闹的声音混杂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