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
十三的瞌睡全被这一句赶跑了,唰一下坐直,睁大了眼睛看向在昏暗车厢内边角迷糊的兰时。
认真判断她是玩笑还是当真。
兰时叩了叩车壁,示意车夫径直朝城门去,等马车动起来,耳边尽是马蹄车踏之声,才压低了声音同十三说自己的忧虑,“他们今日扯皮一日了,并未议出什么结果来,陛下连吴穆的性命都还留着未曾处置,这要是拖到年后,大事化小,那咱们不是白忙活了?”
攻下燕州,北境军不是半分损失也无,当时没有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已经算是延误战机了,如今趁着和谈,回去打突厥一个措手不及,也不算晚。
十三随着兰时的思绪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那走吧,脚程快些,没准儿还能在和谈出结果前赶回燕州,如今五哥在那里,怎样反击都方便地很。”
只是——
十三捧出了颗茶碗大的夜明珠,这是前几天进宫时,姑母给的,此刻清楚地映出十三担忧的脸。
“陛下那边,我已前去求过,他知我迟早会打过乌苏河去,至于太子殿下——”
她已经尽力稳住他了,至于太子殿下上不上钩,这个兰时也不敢保证,但她能确定一件事。
兰时严肃的脸上透着决绝,比起料定先机,更像是视死如归,“他也一定不会阻拦。”
若是她真在太子殿下心中有这种分量,兰时心头漫上一丝苦涩,这事她如今已经不怀疑了,她是有这个分量。
所以太子殿下一定一定一定不会拦她。
兄妹二人一时无话,十三看过许多痴男怨女的话本子,可没有一个是阿宛同太子殿下这样的。
他也从没对谁动过心,不知该如何劝慰小妹。
沉重的车轮碾雪的声音,像是从兰时心上碾过,压得她胸口闷喉咙堵,她垂下眼来,不让情绪外泄。
若是她这次有去无回,她只会庆幸这次分别前,不是在与初一哥哥争吵。
比起再给自己和太子殿下一次重来的机会,她还是想将突厥这心腹大患解决。
卫国公府阖府性命在前,她真的没法子抛下一切再同萧褚胤沉沦一回。
马车在雪地上跑不快,颠簸许久将将赶上城门还未关闭时。
兰时掀帘将自己手中的佩玉一晃,城门守卫即刻恭恭敬敬地放了行。
兄妹二人踏着夜色,一步步远离京城。
城门上,太子殿下将风灯压得极低,目送兰时的车架远去。
他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太子殿下鼻腔一酸,姜兰时你好狠的心,怕是今日灵光一闪想到出其不意,所以才那样飞快地消了气。
太子殿下另一只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唇,兰时亲他时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唇上,小骗子一颗七窍玲珑心,自己倒是走得了无牵挂。
她可算是不留遗憾了,字字句句都像交代后事一般。
怪不得一反常态地亲他一口,这是告别呢,骗子,姜十四娘心硬如铁,自己问心无愧便不管不顾了,临走为了稳住他还让他去处置吴穆。
一身的智谋,竟全是用在他身上了。
那马车已经越跑越远了,在夜色里,渐渐瞧不真切。
“骗子!咱们走着瞧!”明明是狠话,太子殿下唇间厮磨,如同情人低语。
作者有话说:
哎,其实写到这儿,反而越来越忐忑,然后今天想到,其实我也是被杀十次,第十一次舍身成仁的十一娘啦,就想着,还是好好写,先完整,再完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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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处置
兰时的马车逐渐与雪夜融为一体, 举高了灯也再难寻见,可太子殿下执拗地不肯收回目光。
常保觑着夜色, 低声劝道:“殿下, 夜深了,宫门快下钥了。”
太子殿下充耳不闻。
满地白雪被月光一照,清亮的光反到他脸上来, 徒留一片孤寂, 声音几不可闻,“我寄愁心与明月, 随卿直往北境去。①”
太子殿下极尽挽留之能事,结果却事与愿违,心中愁绪鼓起来, 只想抛下一切追上去。
“回宫吧。”太子殿下收回视线,转身下城楼。
常保跟在太子殿下身后,实在心疼自家殿下,姜娘子第一回 走,殿下在外出巡没能阻拦,姜娘子第二回走, 殿下明明什么都知晓, 还是放人走了。
哎!
常保伺候太子殿下长大,何曾见自家殿下这么委屈过。
若不是实力不允许,他都要替殿下把姜娘子扣下了。
城门下的守卫看太子殿下下楼,列队侍立两旁,领头小官走上前来,“回禀殿下, 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 放那辆马车出城。”
太子殿下颔首, 惜字如金,“很好。”
第二日晴好,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天。
身带镣铐的吴穆今日并没有被带走与鸿胪寺一起和谈,而是披囚服被带上了刑部的公堂。
主审位置上坐的是头戴十八梁远游冠,身着朱明朝服的太子殿下。
两侧坐着中书门下二省、三司使与枢密院其他官员。
这摆明了是三堂会审的架势。
“前因后果孤已经清楚了,但在座诸位,也得好好听一听。”
太子殿下不见怒容,但诸位大臣无不战战兢兢。
生怕自己成了第二个吴穆。
事已至此,吴穆早就不做能侥幸保下一命来的梦了,横竖事迹也已败露,自己说,与旁人说,没有差别。
吴穆握住镣铐,避免它发出声响,再提往事,他已经没有头一次剖白的戾气,面对昔日的同僚与下属,平静道:“初入枢密院时,每日只能做些杂活,没有背景和人脉,每日被稍有些品阶资历的人呼来喝去。”
那是一段不堪的过往,吴穆自觉他的仕途,脱轨是在那时,崛起也是在那时。
“蛰居在京城的突厥探子就是在那时找上我的。”
诱以重利,挟以家人性命。
他半推半就,“一开始,不过是通些小消息,无关痛痒。直到九年前,改动了布防图,同时将消息透漏给那突厥探子,最后令北境军血战永夜关,我从中获利,平步青云。”
“那文太傅与此事有何牵扯?”三司使这多年来与吴穆共事,虽生过嫌隙,但政见不合不涉私交。
他只当老狐狸向来老谋深算,这才如日中天,哪里想到他是踩着北境军的尸骨走上来的。
“因为我恰巧知晓了一件事。”
吴穆不再看堂上任何一人,陷入自己的回忆之中,“文家大郎当时已属工部,在苏尚书门下,他阳奉阴违,背着苏尚书中饱私囊,在北境的军械上动了手脚。”
此言一出,堂上人除却太子与沈相,面色俱是大变。
那桩旧案,几乎灭了苏家满门,曾震惊朝野,没想到背后勾连着吴穆与文太傅。
“苏尚书一心埋在机械图纸,哪里有里通外敌的心思,我也是偶然得知文家大郎贪墨之事,学生怎能不为老师着想,于是我私下将此事告知了老师。”
为官多年的,都是人精,都听明白了此事背后的曲折。
已和突厥细作勾结的吴穆打着为文太傅分担的旗号,将文家大郎摘出来,军械一事陷害了苏尚书,并将与突厥勾结置北境军于险境之事一并推到苏尚书身上。
苏尚书一门,被吴穆利用殆尽,保了吴府和文府这九年的富贵。
“还是那一句,老师的确学富五车,只可惜,于儿女一道上,太过妇人之仁了。”
吴穆能说的,已经全都交代清楚了,他攥紧了手里的锁链,给太子殿下磕了一个头,“罪人至此,但求一死。”
太子殿下心下不爽,也不想给他个痛快,只想将这恶人,凌迟处死。
但还是得先陈罪状:“吴穆大人曾官居枢密使,掌大凉军政,却篡改布防,里通外敌,等同谋逆,残害忠良,草菅人命。”
沈相起身,避免太子殿下说出严刑来,百官侧目,紧跟着道:“按律,当夷三族,吴穆罪大恶极,当处极刑。”
太子殿下被沈相抢了话,也乐得看众臣议。
果不其然,沈相又道:“不过当务之急,还是鸿胪寺与突厥使团议和一事,吴穆此事兹事体大,如何定罪仍需商议,倒是苏尚书一门,可先平反。”
苏尚书既然是被冤,那曾经为苏尚书求情而被连累的官员,亦可平反。
太子殿下要的不过是此事大白于天下,今日也算是有个了断。
太子殿下醒木一拍,打断了诸位大人的议论之声。
“既如此,那便将吴穆押下去,二位大人,可斟酌着拟个章程出来,先行呈报陛下,再昭告天下。”
此事牵连甚广,为维护朝廷颜面,须得从长计议。
太子殿下一锤定音,“为苏尚书平反一事,尽快去办。”
永夜关一役卫国公府热血男儿战死沙场,阖府损失惨重,兰时知晓吴穆可算始作俑者,可还是带走了吴钩,没让吴府满门为吴穆陪葬。
太子殿下明白兰时这是一码归一码,在还前世吴钩的一点人情。
哪怕他不愿意去想,却也不得不承认,兰时的确堪为良将。
想到兰时,太子殿下面上又沉几分,诸位大臣瞧着太子殿下脸色不好,议论声都小了,直到恭恭敬敬地送太子殿下离开这才放松下来。
兰时已走,太子殿下才没兴趣去看两国谈判,赶着进宫,先行同陛下禀告这堂审结果。
顺便瞧瞧他养尊处优的父皇,是否荒废了五禽戏。
陛下听完了太子殿下禀奏,静默良久。
太子殿下也并不打扰,坐在一旁,安静饮茶。
他父皇也算是和授业恩师一脉相承,宽厚有余,魄力不足。
听了文太傅行差踏错的故事,唏嘘一阵也属正常。
但是——
“父皇,外祖父这事,你也不是头一次听了,怎的还会如此感伤?”
错了便受罚,大凉律法条文又不是摆设。
“外祖父他选择和吴穆同流合污之时起,便已经是背弃大凉,背弃您同我母妃了,您不需为他难过。”
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太傅。
太子殿下也曾感念母妃对外祖父的敬重,想全外祖父一点声名。
可他事后想了想,外祖父狠心陷害苏尚书时可曾想过保全苏尚书这无辜之人一点名声?
无辜的人含冤莫白,有罪之人又怎么能奢求清白地走。
所以今日提审吴穆,太子殿下特意将中书门下与三司都召集在内。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事实如此,剩下的,要他们自己分辨去。
陛下的愁绪与孤寡之感被冷血无情的亲子亲口打散,又开始没好气。
他自然是知道执玉说得都对,可那是太傅,承认太傅有罪,那被太傅教导的他又成了什么?
下罪己诏陈情自己识人不明?
太子殿下看得分明,其实这事走到今天,最可行的法子是有罪之人自裁。
于太子殿下而言,有罪之人按律伏诛才是最妥善的,但对父皇来说,不失皇家体面,不使朝廷被百姓诟病,比真相大白更重要。
“父皇既然悲伤,不若练一套五禽戏吧,与罪臣置气还不若多寻些法子延年益寿。”
父皇好好活着,他才能到北境守着兰时去。
陛下这下真的不伤悲了,他伤肝,“朕怎么生出你这么个逆子!”
太子殿下亲手端了茶给陛下消气,“父皇,您提起吴穆那乱臣贼子都未曾如此动怒。”
趁陛下饮茶的功夫,太子殿下叮嘱道:“延年益寿固然重要,您可别请道士炼丹,若那丹药当真有效,怎么从不见哪个道士活到百岁?”
他顶多能接受自家父皇请大相国寺的主持来讲讲经。
在陛下将茶盏举过头顶准备掷出去的时候,刑部尚书火急火燎前来觐见。
跪得格外虔诚,刑部尚书惶恐道:“陛、陛下,文太傅,他、他在狱中自裁了。”
等他发现的时候,尸首都硬了。
今早送进去的早饭分毫未动,“应当是送完了饭,他便——”
刑部尚书伏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
抛开一切都不谈,文太傅到底还有个太子外家的身份,就算是罪恶滔天,若是皇家想保,也总有由头。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人在刑部监牢出了事,他这刑部尚书,难辞其咎。
太子殿下代父问道:“可着人验过,确定真是自裁?”
刑部尚书欲哭无泪,“回禀殿下,微臣来时,仵作医官皆在,都确定是自裁。”
太子殿下沉声吩咐,“你先下去,先将消息锁好,不许泄露半句出去!”
以死谢罪,的确能解困境,太子殿下也不只一次想过,破题皆系在二人身上,但他从没觉得他外祖父真的会寻死。
父皇念旧,外祖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只要活着,总能有一线生机。
也因着这一点,太子殿下在拿到文太傅的罪书后将飞羽卫尽数撤了回来。
没想到,外祖父还能如此果决一次。
“父皇节哀,您不便出面,儿臣代您去。”
太子殿下心里这滋味也谈不上好,母妃敬重了一生的外祖父,就这样不体面地走了,面子里子,都没留下。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说平安夜快乐的,现在只能说圣诞节快乐啦
:感谢在2022-12-23 23:32:17~2022-12-25 01:2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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