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瑰警告:“你若作为译者去,便要跟随使团完成出使,纵使成功接应你兄姊,也决不可半途而废。”
沈文戈抬头:“我可以,我去,我能负责所有的译者工作!”
鬼使神差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反应过来好似衣袖烫手一样,赶忙松开,她肯定道:“我二姊能带兵打仗,我亦能出使西域。”
她从不是养在深闺,不知愁得天真小娘子。
王玄瑰看着这样的她,好似又回到了那年雪夜,睁开眼看见的那个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却救了人的沈文戈。
也不知她弱小的身躯,是怎么迸发出力量救人的。
“你让本王想想。”
他没给出肯定答复,让她先回府,她一步三回头地看他,最后只能翻墙回去。
走了几步,她便提着灯笼奔向陆慕凝的房间,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地穿过仿佛看不见尽头的长廊,和一队队夜晚巡逻的人碰面,流着泪跑到了母亲的房门口。
被惊醒的陆慕凝披散着头发,两鬓斑白,她看着气喘吁吁、满脸是泪的女儿,赶紧让人进屋,“这是怎么了?嬷嬷去给她倒杯热水。”
沈文戈手里的灯笼被吹灭,屋里点燃烛火,她看着在烛光下仿佛老了十岁的母亲,先说:“母亲将药吃上。”
陆慕凝心都提了起来,听她的话服下药丸,“娉娉,出什么事了?不管天大的事,都有母亲在,尽管说便是。”
“母亲,大兄和二姊还活着!”
“什么?”陆慕凝愣住了。
沈文戈又说了一遍,“大兄和二姊还活着,母亲,他们没死,没死!”
说着,她眼中盛满了泪,“女儿欲去找他们,将他们接回家。”
她抱住陆慕凝,“母亲,他们没死。”
陆慕凝拍着她的背,悄然擦去眼角流出的泪滴来,“好、好、好!”
沈文戈闭上眸子,真得太好了。
他们没死,没死!
她几乎一整晚都没合眼,天刚刚亮起,就洗漱一番,再次去了宣王府。
被蔡奴叫醒的王玄瑰眼下一片青黑,他看着趴在墙头的沈文戈,气笑了,“你现在倒是不躲着本王了。”
“王爷。”
看她可怜巴巴的那副样子,王玄瑰揉着眉心,“行,去,本王准,你说得对,你确实是位出色的译者,本王会将你的名字加在使团名单中供陛下挑选,但能否选上,本王不做保证。”
沈文戈笑了,没了任何压在心底的愁苦,她的笑如升起的朝阳灿烂明媚,驱散一切阴霾,“多谢王爷!”
王玄瑰摆手让她下去,随即自己转身往回走,他想了半夜沈文戈到底适不适合跟着使团出使,现在头还疼着,要回去再睡会儿。
走了两步,他又恶狠狠回头瞪了那什么都没有的墙头一眼,“罢了,进宫。”
使团出使是大事,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尤其是出使之人,既要有对敌的武力,又要会说对方语言,最好还有过出使经验。
圣上也十分头疼此事,王玄瑰好歹还睡了半宿,他则是一晚上都在分析利弊,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抛下被燕息困住的两位将军不管,必须救他们出来!
但瑶将军到底能不能将人成功救出来,他心里没底,万一没成功,对燕息的战事到底打不打,都要列出个章程。
王玄瑰带着一身早晨的寒气而来,到了就先和圣上用了早膳,这才将怀中的东西给圣上扔过去。
圣上打开一看,是使团出使名单,不光有鸿胪寺适合出使的人,还有金吾卫或会说些外语、或武力十分高强、或擅刀剑软鞭弓箭等人。
这名单可真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再看率领使团出使的人,他惊讶问道:“你去?”
王玄瑰冷冷嗯了一声。
圣上一拍他自己的肚子,肚子颤了颤,他乐了,这可真是太好了,他就愁怎么说服王玄瑰带领使团前去呢,想来想去也就他合适。
既负责鸿胪寺,又任过金吾卫大将军,两方人都对他信服,对兵事也精通,上过战场,参与过战事,若要营救,定事倍功半。
还曾孤身闯过婆娑、吐蕃等地,对地型也熟悉,他不去真是屈才了。
最关键的是,他信他。
“善!大善!”
王玄瑰敲敲案几,“使团出使要换的物品你来准备。”
使团出使,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得备好东西,届时可以跟别国做交换。
“这是自然。”
王玄瑰又道:“你再好好看看鸿胪寺要去的名单。”
圣上一目十行,嗯,这个人他有印象,是前年的状元,这个也认识,不错,不错,都是十分出色的人才,直到他看到最后一个人名,镇远侯府七娘沈文戈。
他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招呼自己身边的大公公,“快,快帮我看看,这鸿胪寺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是不是沈文戈?”
大公公接过认真接过,又还给了圣上:“回圣上,是镇远侯府的七娘。”
圣上看向王玄瑰,指着上面的人名,“怎么回事?为何加上她?”
莫不是真色令智昏了?怪道这么积极出使使团。
王玄瑰解释道:“鸿胪寺如今能说七国语言者寥寥无几,多为比我岁数还要大的,出使只怕身体吃不消,若遇到危险,还要保护他们,而年轻的又基本只会说一、两国语言,
沈文戈虽不在鸿胪寺任职,却经常帮鸿胪寺翻译,懂多国语言,不光会说,还会写,她一个顶那些官员十个。
何况,她是镇远侯府的人,有她在,还怕瑶将军回不来吗?”
最后一句话,戳到了圣上心里最隐秘的那个点,据说燕息三皇子也是极英俊之人,又擅计谋,就怕她一颗心遭哄骗,误到那里。
他做不来杀了有功之将的事,但也容不得她留在燕息,只能将人带回国,卸了她的盔甲,让她养在家中,这辈子再也不能上战场杀敌了。
虽可惜,但他不能拿掌握着陶梁军事命脉的她做赌注。
如果她一心为陶梁,他自然会授官封爵,张扬我陶梁国力之威!
沈文戈,她的亲妹妹……
“好,孤准了,就让沈文戈同行。”
王玄瑰挑挑眉,满意的应了。
大朝会上,圣上欲要派一队使团出使的消息火速传递开来,这苦差事谁都不想沾,便有几位官员推脱说陶梁和燕息正在打仗,使团出使不急在这一时。
被知晓实情的六部官员堵了回去,怎么,战事一刻不停,日子还不过了?该出使就出使。
可谁出使?
哦,让宣王带队去,那没事了,快走吧,赶紧离开长安!
可怎么使团成员中还混入了一个小娘子?这可不行,他们口诛笔伐,最后被圣上一句,“沈家七娘懂多国语言,你会你去。”给堵歇了火。
至此,沈文戈将会是陶梁第一个,以女子身份跟随使团出使的人。
不说鸿胪寺的人如何羞愧难当,他们竟连七娘都比不过,金吾卫听闻队伍里有女的,那可是一个个乐开了花,小娘子哎。
虽有人心有不忿,觉得女的会拖累他们,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到时候,自有她苦头吃。
“出使西域,行程紧密,救了人之后要再向西行进,那是截然不同的国家,不是我们打着陶梁旗帜就会被人迎进去的,也会遭遇看不见的危险,做好吃苦准备。”
沈文戈重重点头,“王爷放心,我知道。”
她已经同鸿胪寺有过出使经验的老人打听过了,据他们说,他们曾被当做骗子,关进大牢,九死一生逃了出来。
最危险的一次,他们差点就被当地土著当成肉来烤了,可见凶险。
王玄瑰瞧她那副做好准备的样子,又道:“你是女子,但我不会在路上优待你,你将遭遇诸多质疑、指责甚至辱骂,只能自己挺过去。”
沈文戈嗯了一声,为了兄姊,只要让她去,这些她都能忍下去的。
“如此,你若还执意要去,便收拾行李吧,轻装上阵,届时遇到危险,牛车上拉的东西都可能舍弃,何况你那点行李。”
被他一说,紧张感立刻就来,她说:“是。”
盯着他略显疲惫的脸,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王爷说你不会优待我,所以,王爷也去吗?”
王玄瑰嗯了一声,“不日出发,回去吧。”
他过来跟沈文戈说一句,让她做好准备,还要去鸿胪寺一趟,以做安排,忙得很。
很奇怪,自他说他也要去,沈文戈的心定了一半,待人走后,她从墙头爬了下去,安沛儿眼看阿郎都已经大步流星走出好远,叫住蔡奴。
微微扬起声音:“阿郎向来不喜欢揽差事,这次怎么主动向圣上提出要带领使团出使?”
一墙之隔的沈文戈还未从梯子上离去,她人一愣,索性趴在墙上听了起来。
蔡奴的声音传来,“奴也好生奇怪,使团出使条件艰苦,阿郎最是恼恨,怎么就主动担责了,他也不需要升官发财,守着鸿胪寺挺好的。”
安沛儿道:“哎呦,我要为阿郎准备好东西才是。”
“嬷嬷记得给阿郎准备几身衣裳,婆娑那里日夜温差大。”
“晓得了。”
瞅着王玄瑰身影都要看不见了,蔡奴给了安沛儿一个眼神,自己匆匆追了上去。
安沛儿望着墙头,整理了一下披风,同院里小厮小声道:“都激灵点,看见七娘,赶紧过来禀告。”
“是,嬷嬷。”
墙那侧没有声音了,沈文戈抿着唇下了梯子,眉头紧蹙,走了两步之后,又再次回望。
夜半时分,她亲了两口雪团,又好一番揉搓,将它吵醒了,抱着它去了墙头,将其放上,轻声道:“去啊。”
作者有话说:
雪团:我谢谢你。
【抱歉来晚了,我今天有点不是很舒服,不知道是不是来大姨妈,今天还在下雪天跑了一天的缘故,头疼,我是不是应该晚上吃点感冒灵什么的,顶一顶?】
******
感谢在2022-11-09 17:57:04~2022-11-10 18:4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咸鱼本鱼的阿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绀香 10瓶;慕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九章 因你要去
出使西域,因为你要去,本王不放心
雪团“喵喵”两声叫, 伸出爪子够沈文戈,沈文戈仰着头戳戳它的小爪子,它以为沈文戈在跟它玩, 顿时更不下去了。
“雪团。”她叫它。
它两只耳朵动了动, 摇晃地尾巴停滞在空中,倏地收爪转身, 而后向后跃去。
沈文戈还以为它下去了,转念一想, 梯子在墙正中央,它不往树那跑,从这跳下去,别在摔伤了,赶紧爬上前去看。
就这个功夫, “喵呜,喵呜, 喵喵喵”, 它稳稳落于男人怀中,被带着重新出现在了墙头。
王玄瑰将作势往上爬的沈文戈抓个正着,低头睨着她,“大半夜不睡觉,在这玩猫?”
他一身水汽, 从她这个角度还能瞧见没有合拢的衣襟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当即一双眼都不知该看哪了。
睫毛在微风中抖动着,最后如蝴蝶般张开蝶翅, 将目光定在他眼上, 描绘着他眼下小痣, 高挺的鼻梁,以及那一抹薄唇。
本就是她想通过雪团,将人叫出来,如今他出现在她面前,她又突然不知该如何说起了。
他“嗯?”了一声。
她道:“是雪团淘气,带着我出来了。”
他伸手呼噜了一把雪团,柔软的猫毛在掌心蹭过,外出出使,定不能带着它的,他要有许多日子都见不到它了。
见他只顾着摸猫,沈文戈微微深呼吸着气,做了许久准备,语气放缓,问出了她想问的话:“王爷为何要去?”
王玄瑰闻言眼都未抬,为雪团揉着肚子,似是在说一件普通到不行的小事一样回答她,“因为你要去,本王不放心。”
藏在衣袖中扒着梯子的手,狠狠扣住了梯子,她耳中泛起嗡鸣,那道本就不坚固的防线,再次被他捶碎了一道缝隙。
真是的,她明明都已经通过回避,收敛好了自己的心,他又在不经意间,以强悍之姿,扎根发芽,让她怎么办?
久不闻她说话,他挑起眉梢,若有所思盯着她,盯得她脸上都出现红晕,眼神逃避时,方才道:“这几日猫儿就跟着我吧,你便不要跟我抢它了。”
沈文戈一口气憋到半途又散了,哭笑不得地点头,“好,王爷喜欢,便抱过去养两天,只怕它要乐不思蜀了。”
“嗯……”她皮肤白皙,如今眼下出现阴影就分外明显,“回去休息吧,你睡不了几个安稳觉了,对了,出使时,身边婢女定是不能带的,做好准备。”
“我知道了,王爷……”
“嗯?”
她半垂着眸子,说道:“王爷记得每日沐浴后,搅干头发再睡,不然受凉,该头疼了。”
一向不耐烦擦头发的王玄瑰,敷衍道:“行,本王知道了,你快回吧。”
“好。”
她缓缓爬下梯子,往外走了几步回头一看,月光下,王玄瑰还抱着雪团停在墙头,似是在送她回去。
待出了菊花丛,走到拐弯处停下脚步,她又折身去看,墙头已经没了一猫一人,不是错觉,是真的在送她。
嫁给尚滕尘那几年,从来都是她披着衣裳送他等他,何时等来过他的眼神。
她呼出一口长气,低垂下头,许许多多小事也能汇聚成汪洋大海,她这一叶孤舟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一滴灼热的泪从眼中掉出,隐匿在泥土中。
天黑了又亮,云卷云舒飘过澄蓝的天空,陆慕凝轻轻为沈文戈擦拭着脸颊上的泪,“出门在外不比家中,万事都要提高着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