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应该睡在另一侧的人,现在占据了三个人的位置,成大字型趴在上面,袭击她的就是他舒展的手脚。
可见,他还想连她的位置都占了,如今挤得她就剩贴在车壁的一小点地方,连手脚都伸展不开。
见他趴着,沈文戈生怕他气上不来,再憋到了,任劳任怨扶起他的胳膊,想帮他调整一下睡姿。
奈何这人睡着了,手脚都极沉。
她废了半天劲儿,都没能将其翻过去,索性放弃了,再打了个哈欠,她将伸到自己这边的手脚往他那里靠了靠,自己蜷缩成一团躺下了,昏昏欲睡。
手脚别着的王玄瑰感觉到不舒适,将脸转了过来,整个身子也跟着动了,侧睡对着沈文戈。
沈文戈身上顿时又是一沉,她眉头都蹙起来了,闭着眸子摸上去,这回搭在她身上的是他的手臂,且因为她已经靠近车壁了,他手臂伸不直,朝她这里弯了下来。
双手举着他的手臂,太沉弄不下去,索性她也转了个身,想借力将其扔下去。
可这一转,她便撞上了一堵胸膛,原本极致困顿下,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的她呼吸顿时一滞。
他的喉结就在自己眼前,微微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下巴,甚至能看清上面新长出来的胡茬。
许是又不舒服了,他再次一动,胳膊划拉着她人,又往他这边靠去,她赶忙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静谧的马车里,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鼓,直入耳。
被他紧紧箍在怀中,她眼中困倦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迷茫。
两个人的呼吸声渐渐变得一致,她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像火炉般灼热,她有些愣神,想起尚滕尘唯一一次抱她,还是在他喝醉酒的时候,醒来留给她的便又是厌恶的眼神。
他的怀抱也如现在这个火热吗?好像不是的,是冰凉又充满酒气,令人不适的。
她晃头,手刚刚用劲儿想将他推开,临到使劲的时候,又泄了气,她也是会贪恋这点温暖的。
明知道不应该,可还是忍不住。
最后一次,她跟自己说。
手指蜷缩,她抓住了他胸膛上的衣裳,将额头抵在他的颈弯,静静地听着他呼吸,贝齿轻咬住下唇,两侧地唇角翘了起来。
就这样,一直睁着眼睛,天光逐渐大亮,亮到她可以清晰看见他身上衣裳的纹路,如流水潺潺而过。
外面响起了轻微的声音,她小心地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最后看了一眼他浓密的睫毛,伸手在他眼下小痣上摩挲一下,便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裳下马车了。
大家都已经三三两两醒了过来,她手中拿着发带和水壶,朝驻扎附近地溪流走去。
先将水壶给灌满,而后对着小河将睡了一晚乱糟糟的头发给拢起,没给自己梳发髻,像她二姊一般,将头发高高扎起用发带一系,简单又快捷。
往回走的路上,能遇见许多结伴前来的金吾卫,看见她之后低语声不停响起,更甚至还有吹口哨的声音,沈文戈步子没停,平静地往回走。
可她越不理,他们就越过分。
有几个人更大胆地拦住了她的路,“娘子,你这水壶沉不沉?不如我帮你拿吧?”
“是啊,娘子,出城这么久,怕不怕啊?”
说着就伸手,借拿她水壶的借口,往她的胸口袭去。
此处位置离驻扎的地方不远,他们竟敢如此大胆,沈文戈脸色阴沉下去,将水壶挡在胸前,刚要开口呵止,他们便被另一群赶来金吾卫给揍了。
“嘴贱手也贱!七娘也是你们能调戏的?”
一群金吾卫一哄而上,那几个人哪是对手,当即被按在地上一顿打。
“七娘你没事吧?”
沈文戈摇头,冷眼道:“别打太重,影响行程。”
“七娘放心,我们心里有数。”出手相帮的几个金吾卫收了力道,边按着地上扭动挣扎的人,边在沈文戈面前介绍起自己来。
全都是西北军出身,不少还在她父亲麾下当过兵,自然见不得这几个人调戏沈文戈。
他们这里闹出的动静,将沉睡的众人全给吵了起来。
王玄瑰也不例外,他半睁着眸子,眸底酝酿着被吵醒的风暴,他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这么沉、这么好的觉了。
车帘被掀起,阳光直直晒入,他拿起胳膊遮光,手便磕到了车壁,这才发觉,自己已经睡到沈文戈褥子上了。
嗯?
安沛儿探头往车厢里一看,没见到沈文戈人,当下一声惊呼:“糟了,娘子!阿郎快醒醒!”
丹凤眼眯起,他猛地坐起拿起车壁上悬挂的铁鞭,下了马车。
见他出来,伸着脖子看热闹的,往那走围观的,齐齐停了下来。
他带着蔡奴和安沛儿走过去,便见沈文戈孤零零站在一旁,身旁便是两帮已经打完架的金吾卫们,一见这架势,不用问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虽说是精挑细选的八百精兵,可到底有人通过走动关系,将自己不成器的儿郎塞进使团,想给镀层金。
圣上和他只能睁一眼闭一只眼,如今可不就是在长安城为所欲为惯了的人,把手伸向沈文戈。
幸而他特意多挑选了西北军出身的人,护住了沈文戈。
他眉眼间一片冷凝,眼神扫过,确定沈文戈没有出事,手中铁鞭一动,哗啦哗啦作响,听着就让人胆寒,不管是动手调戏的,还是制止之后参与打仗的,全都跪了一地。
沈文戈懂军纪,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出言相帮,只能也板起脸来。
铁鞭不比平日拿在手里的皮鞭,它长就约两米,此时垂落在地上的鞭身一动,便能留下长长得痕迹来,加之鞭上有倒钩,挨到皮肤能撕下一层皮来。
破空声响起,鞭尾直冲着调戏过沈文戈的金吾卫而去,他们吓到失声,尖尾从他们紧缩的瞳孔前划走,在土地上划出深痕。
“啪”地一声,所有人身子又是一抖,
越往西北走,天气将越热,若是身上出了伤口,只怕对接下来的营救计划不利,因而铁鞭从只是每个人面前划过,吓得他们两股战战,却没打在身上。
王玄瑰道:“天热了,都燥了是吧,那就去给本王到河里好好洗洗!”
在他的逼视下,两帮人前后下了水,清晨的河水冰凉刺骨,他们下去后,忍不住抱着自己打颤。
铁鞭落在水里搅起一片水花,“都站着做什么,给本王操练起来!”
“是!”
一套动作下来,调戏沈文戈的金吾卫龇牙咧嘴,打人的金吾卫倒是将身体活动开了,得到王玄瑰的准许,可以回去烤火。
王玄瑰站在岸边,手腕一动,水中铁鞭便是一扬,那些金吾卫当下各个挺直背脊,谁也不敢偷懒,忍着痛在水中认真操练起来,直到第一个人昏倒在水中。
他才大发慈悲道:“带下去!记住,七娘是本王特意带上的译者,若再敢对她有意见,直接来找本王,本王给你们好好解释。”
“是王爷,我们不敢。”
蔡奴开口道:“都长点记性,使团出使,也未必都能所有人去,全部人归,回去吧。”
他们相互搀扶着从水里走出来,连沈文戈的脸都不敢看,匆匆往里归。
“娘子可惊到了?”安沛儿走过来问她。
沈文戈摇头,看了一眼王玄瑰垂下眸子,轻声说:“对不住,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见他看着自己手中的水壶,她将其往身后藏了藏,在她以为他要训斥自己时,王玄瑰冷哼,“他们的错,你往自己身上揽什么,水壶里的水,回去烧开了再喝。”
她攥紧水壶,“好。”
安沛儿一路上没说什么,和她一起回去后,将她手中水壶里的水倒进锅中,烧好凉了后又才还给她。
出了早晨的事,没有人有闲心生火做饭,匆匆啃了两口干粮,就行动迅速地收拾好东西,重新出发,闷头赶路。
沈文戈也回到了鸿胪寺的马车上,可没想到马车上竟然挤了五个人。
柳梨川和张彦都被挤在了边边上,有过出使经验的鸿胪寺官员招呼她上来,见她脸色不好,笑呵呵给他们讲着自己曾经出使的故事。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他们和当时护送他们出行的士兵对骂,差点打起来的事情。
他们一行人出使,文官坐牛车,士兵只能用两条腿走路。
初时还好,两方人井水不犯河水,可后来遇到危险,士兵们既要保护他们,又要吃苦,自然就不乐意了。
说话夹枪带棒,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出使的都是年轻人,年轻么,自然气盛,谁能受得了。
他们可都是承担着出使重则的使臣,在牛车上也没闲着,一直在锻炼语言,还要思考去哪个国家,互相交换何物,才能不堕陶梁之威。
与士兵们不同职责而已,当下就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陶梁重文也尚武,不少文人那都是能提剑和人打上两个回合的,谁怕谁啊。
“那可真是骂得精彩,何止祖宗十八代,我们连文人的脸面都不要了,已经撸着袖子拔剑就要冲上去干架了。”
“还是当时为首的两位将军将我们分开了,勒令我们双方将自己手上的活和对方互换,我们呢,就跟士兵一样,负责探路、守夜,他们呢要学当地语言,负责交流。”
说到这,说的嗓子有些干哑,“然后呢?”柳梨川殷勤地将水壶递上去,那官员用手指点点他,润了润喉。
继续道:“然后自然是连一天都没能坚持下来,就握手言和了,我们几个走得脚底板全是血泡,他们士兵们一个个学语言学得两眼发晕,别说交流了,差点连长安话都不会说了。”
马车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连沈文戈都展颜,跟着笑了出来。
她一笑,那官员就点头了。
“所以啊,七娘,说来说去,你早上这一遭,还是受了鸿胪寺的连累,”他指指外面一直在走的人,说,“你看他们一个个脸上的疲惫,我们却能坐在马车上,他们心里不舒服。”
“你和我们在他们看来,是一个群体,且因为你是女子,看着就更瘦弱可欺,自然要先挑你来捏。”
当然欺负可以分很多种,但早上那些人明显是人品败坏。
“下次就不要单独出去了,要不叫上他俩,要不跟着王爷身边的那位女嬷嬷,若是再遇上他们欺负,狠狠反击回去。”
沈文戈被如此一安慰,心里有不同于以往的感动,是一种被他们认可,所以划在他们范围内的安心,她郑重道:“多谢。”
“那行,我这老胳膊老腿就不跟着你们挤了,回我们的马车上去了,”在下马车之时,他又点着柳梨川和张彦,“既然跟七娘同辆马车,多跟七娘学习探讨,省得出去丢人。”
两人急忙应声:“哎哎哎。”
“可终于走了,挤死我了。”柳梨川摊在张彦身上,哪里还能看得出状元郎那风采来。
沈文戈笑了一下,恍的他赶紧捂眼,哎呦呦叫了起来,“七娘一笑,完了,我三魂去掉一半,回家我夫人要醋了。”
张彦道:“你放心,我定会如实告诉嫂夫人的。”
知他二人是故意逗乐,沈文戈早上的不快彻底消去,翻出树叶书来,对他二人道:“我们今日不如研究它?”
二人齐呼:“大善!”
一连几日,他们白日都在马车中翻译树叶书,晚间虽可以睡在马车中,但王玄瑰为了赶路和沈婕瑶汇合,渐渐提起速度来,都是半夜赶路,半夜休息。
当真是日夜兼程,没过几天,能明显感觉到大家更为劳累了。
晚间沈文戈继续回白铜马车入睡,但她聪明的会在每天晚上睡前,压住安沛儿的一角衣袖,她若起身,自己也会跟着醒来。
安沛儿和蔡奴没法子,索性也不折腾了,就是苦了挨着王玄瑰的蔡奴,某一日早晨,眼眶都青了,让沈文戈没忍住,当场笑出声来。
如此,他们距离三国交汇地愈发近了,途中遇见树林,王玄瑰带着一部分人进林狩猎加食,沈文戈则和鸿胪寺的官员们,找了一株大树遮阴,由鸿胪寺的人安排工作。
有重新去轻点物品的、有继续锻炼口语的、也有听沈文戈讲述自己从树叶书上翻译而来的结果的。
她讲着,不少金吾卫也聚集了过来,他们也对婆娑充满了兴趣。
双方间没有剑拔弩张,反而友好相处,他们插坐在鸿胪寺官员们之中,听着听着偶尔也问一句,便有人给他们解答,一时间倒是其乐融融。
说着说着,金吾卫们自己也聊了起来,还有人畅想婆娑的女子会不会十分豪放,若是能春风一度,可太美了些。
“正所谓你懂我深浅,我知你长短啊,哈哈哈哈!”
沈文戈脸上的笑隐了下去,她身旁的张彦尴尬道:“七娘,别听他们说这些。”
柳梨川也是频频皱眉,闻言点头,“简直有辱斯文,七娘勿听!”
鸿胪寺的男性官员们,全都听明白了他们讲得荤段子,一个个不舒适起来,这里还有小娘子,他们在那说什么有的没的!
沈文戈呼出口气,侧头看向还在那边大谈特谈的金吾卫们,他们若无其事,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反而对沈文戈道:“七娘能听懂我们说什么吗?哈哈。”
这种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开了个玩笑的态度,让沈文戈仿佛看见了二姊初到军营,耳里充斥着脏话,却不能不听的场景。
她放下了她手中的树叶书,站了起来。
柳梨川问:“怎么了七娘?”
沈文戈目光不闪不避,直直看向讲着脏话的金吾卫们,她问:“我确实没听懂,麻烦你们给我解释一遍。”
鸿胪寺的官员们脸色巨变,柳梨川压低声音道:“不是什么好话,七娘别问。”
金吾卫也是哈哈一笑,“对,七娘还是别问的好。”
“有什么是我不能问的?”沈文戈道,“既然不能问,你们为何当着我的面说?”
“所以,请你们向我解释一遍,你们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金吾卫们支支吾吾如何能解释的出来,一个个脸色涨红,拱着手退去了。
她是真的没听出来他们在说什么吗?当然不是,她一个嫁过人和离过的人,有什么听不出来的,她就是要质问他们,看他们话堵在喉咙中没法解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