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吃得少,婶子和其夫君得进山寻吃的,两人同尚滕尘说了情况,让他不要出门,就双双上了山。
尚滕尘一人在家中,摸索着眼上蒙的布,心跳如鼓地将上面的布一点点揭了下来,明亮的光照在眼皮上,一片赤红。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
巧在此时,带着一篮子野果野菜的齐映雨推门而入,“婶子,我娘让我给你们送点吃的来。”
朦胧的视线中,柔弱娘子逆光而站,他放缓语气问:“可是救我的娘子?”
齐映雨抓住篮子,愣愣的看着两缕头发垂落,好似天仙下凡一般的病弱郎君。
她知道这是外乡人,借住在婶子家,也知道与他同行的娘子早就走了,在小山村长大的她,从没见过这般俊俏的郎君,许是被他容貌蛊惑,也许是自己心中那点虚荣心作祟。
她小小的嗯了一声。
尚滕尘眸中身影逐渐清晰,记下她的面庞,起身向她行了个大礼,“娘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某急回军中。”
他解下脖子上悬挂的玉佩,伸手递给齐映雨,“娘子日后有难,可凭此物来寻某,某定当竭尽全力帮助娘子。”
鬼使神差的,齐映雨将那枚玉佩拿了过来,她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般忐忑,却还是问出了口,“郎君是哪里人?”
尚滕尘一愣,以为她是忘记自己之前所言,便道:“某是长安人士,尚家大郎尚滕尘,娘子可是身体不舒服,感觉嗓音有些不对。”
齐映雨当即吓出一身冷汗,磕巴道:“我,我最近受了些风寒。”
没有多怀疑,他拱手道:“娘子多保重身子。”
说完,他打听好路线,便收拾好东西,徒步离开了村子。
待婶子和其夫君归来时,只见家中房门大敞,已是无人,婶子嘟囔了句:“这郎君怎么回事,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可还能和娘子要派来的人碰上?”
她夫君边关门边道:“走了也好,省得叫人发现了村子,路就那么一条,肯定能碰上,你就别操心了。”
婶子敲着腿:“哎,总觉得两人不是很般配。”
时过境迁,齐映雨紧紧握着当年自己骗来的玉佩,仿佛这样就能让心定下来,她问向尚滕尘给她安排的小婢女,“尘郎在哪?”
小婢女回话:“郎君还在书房。”
带着小婢女走到书房边,透过敞开的窗子向里望去,汗巾被她揪成了一团。
自打去接沈文戈,没有将人接回来,就将自己关在书房的尚滕尘,正在纸上苦思冥想写着放妻书。
放妻书三字后,一般都要写上夫妻两人亲密情形,可每每写恩爱甜蜜美好时,他都无从下笔,记忆有来,他从未在她身边陪伴过她。
少时未从军时,都是她追在他身后与他偶遇,成婚后,新婚当夜他便离去,他回家后,又满是争吵,是以竟什么都写不出来。
疲惫地拄着额头,这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成婚三年,究竟带给过她什么?
也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认知,她真的要和离。
作者有话说:
你带了她希望、期待、痛苦和无尽的等待。
(哇哦,我今天吃到了北极甜虾,虽然不是第一次吃生鲜,但绝对是第一次吃那么多,就一整个满足~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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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母亲归来
他又看向沈文戈,清冷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见过表妹。”
“尚滕尘,收起你的放妻书,尚府不可能和镇远侯府割裂,你当婚姻是过家家,你们俩个过不下去,想分就分?”
轮值归来的右领军卫将军尚虎啸,尚滕尘的父亲背着手大声呵斥,他浓眉飞扬,高大威猛,一身棕褐色纹鹤图样圆领长袍,黑色皮质护腕裹臂,镶金皮带缠腰,上挂佩刀。
往那一站便叫人害怕,更不要说现在怒气正盛,便是尚滕尘都不敢顶撞父亲。
尚滕尘罕见地颓废低头,没有之前的笃定沈文戈一定会回来的自信与骄傲,如今的他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
他喃喃开口:“可是父亲,她,她不跟儿回来,一定要和离,儿难道还要强将她绑回来不成?”
“废物!”尚虎啸骂道,“连个小娘子都摆弄不明白!”
他解下腰间配刀扔到桌上,发出极为响亮“咚”的一声,以前不想尚滕尘娶沈文戈,是怕两家武将联亲,引得陛下猜忌。
若非宣王提了一嘴,陛下海纳百川,孩子们儿女情长,进陛下耳全当看一乐,又恭贺他尚滕尘入西北军定有人相护,他必不会同意沈文戈进门。
这几年,有镇远侯府在,他一直不动的官阶都升了一阶,更不用说,那些看不见的好处,如今,眼见儿子要进金吾卫历练,他的上司也到了该换任的时候。
锦绣大道就在眼前,现在和离,绝不可能!
沉默片刻后,尚虎啸说道:“你明日去金吾卫报到,和离不是小事,我与你母亲都不同意,且沈氏如今孤身一人,连个可以提点的长辈都没有,你们年纪小,懂什么。”
金吾卫掌长安治安,日夜巡察,并负责保护陛下安全,有着严苛的纪律,每月旬方才休三日,每半月白晚班互换。
是以,进了金吾卫,相当于要消失一月。
尚滕尘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放妻书,便那么被扔在了书房,只有软甲,着人送去了镇远侯府。
倍柠眉头狠狠拧着,捧着软甲进了屋,“娘子,他们只送来了软甲,没有放妻书,据尚府的人传话,说是郎君去金吾卫当差了,等他轮值回来再说。”
沈文戈如今正着规划她的嫁妆铺子,她打算卖两间收益不好的,在长安府衙即将规划的东市商业街上购入几个铺面。
如今那条街脏乱差,少有人去,铺面价格低廉,趁着没人知道日后它会变得多么繁华,寸土寸金,现在购入正合适。
听见倍柠的话,沈文戈放下手中契约,也不意外尚滕尘没能送回来放妻书,站起身道:“将软甲给我,你去通知嫂嫂们,晌午过后,车队将去往西北。”
倍柠应了转身便走,沈文戈上前将软甲拿出,拿汗巾沾油仔细将其擦拭保养了一番,方才和其余几件软甲一并放入红箱中。
三位嫂嫂们的东西陆陆续续送来了,最多的便是她们给自家夫君缝制的袜子和贴身衣物,另有各位兄长口味不同又爱吃的零食,果脯、肉干不一而足。
再观苏清月迟迟送来的东西,沈文戈伸手翻看了一下,冷哼一声,竟是现去糕点铺子买的糕点,毫不用心!
不说长安至西北路途遥远,一去一回就将近一个月,纵使外面天冷,那糕点能放半个月?
而且,她大兄,不喜甜食,从不吃糕点。
她将糕点盒子扣住,冷着脸推至了一旁,这种东西不送也罢。
将为大兄、二姊准备的吃食、衣裳拿出后,她将另一封信件妥帖地夹在各类东西中。
他们可千万要信她的话啊。
收拾出两马车的东西,人都点好了,苏清月却连面都没露,世子夫人不出面,沈家奴仆她无权挪用,想送东西便只能让跟她从尚府回来的沈家人去。
沈文戈心知这是苏清月故意逼她走,只略微蹙了眉,她的家,她不想,谁也赶不走她。
她重新安排人手,便见三个嫂嫂带着人来,也都是各自娘家给的人,看着面前的人,沈文戈抿了唇,她们是给镇远侯府的郎君们送东西,不是给外人!
没道理还让嫂嫂们出人,偌大的镇远侯府没有人可以送东西,说出去都让人笑话,苏清月不做人,就别怪她撕下脸面来,待母亲回来一查,有她受的。
便让三位嫂嫂回去,带着人直奔行商,镇远侯府请他们护送一车物资至西北。
自有商队专门跑西北做生意,还是有带刀护卫,一百来人个虎背熊腰的各族汉子一起走,如此一看,比自家人去更安全些。
镇远侯府的两车物品便容进商队了,沈文戈给了不菲的费用,请他们一定送至。
苏清月听闻此事立即着人要将那两车物品追人,奈何商队早已出发,没了个影子,欲找沈文戈麻烦,沈文戈却笑意盈盈,像回事似的让倍柠去买一模一样的糕点。
实则将那被她扣住没送出去的糕点,放在了苏清月的面前,她眼里俱是笑意,“世子夫人想追糕点,我赔一个便是,左右那两车物品也都是我们姑嫂几人的私人物件,送到西北的钱也是我们掏的。”
苏清月瞧着那糕点,气得没话说,险些失了她高高在上的世家之女风度,还是沈文戈叫停她身边婢女,将糕点强硬塞进其手中。
这么喜欢糕点,自己吃去罢!
而接下来,苏清月时不时就请自己吃茶,明里暗里撮合她与尚滕尘,动摇她和离之心,赶紧归尚府一事,她左耳进右耳出,全当没有听见。
再一次将顺着滕爬到墙上的雪团抱了下来,如今的雪团已不像小时那般,巴掌大小,它足长了一圈。
占据了沈文戈半个怀抱的雪团,翻了个身露出肚皮,又拿脑袋蹭沈文戈。
沈文戈揉揉猫头,一只手竟有些抱不住,“小没良心的,隔壁就这么好,三番五次想跑过去,等母亲回来,我就在墙头砌一排尖瓦,看你怎么过去。”
“喵呜。”
“求情也没用。”
一旁倍柠帮助拖住雪团,也跟着笑道:“算算日子,夫人也快到了,不过夫人估计不能同意娘子在墙头砌尖瓦,若要砌少不得要和宣王府打交道。”
本也就是说说的沈文戈,摸摸猫身,弹了下它的额头,问道:“可派人去城门口迎着了?”
“放心吧娘子,都派去了。”
派去城门口的小厮换着班的等,远远瞧见在城门口排队待进的马车,喜道:“是夫人回来了,快去回府告诉七娘,哎,哎,等等,别忘了知会少夫人。”
“晓得,晓得,你快去迎夫人。”
原本寂静的镇远侯府再次喧嚣起来,沈文戈让倍柠给她找出一件斗篷,就急匆匆赶往门口,巧与一脸寒霜的苏清月相碰。
苏清月扭头看她,“七娘这次可是如意了?不知母亲回来,又怎样看待你和离一事。”
沈文戈四两拨千斤将话堵了回去,“不比世子夫人如意,母亲归来,管府重任要轻松许多。”
再不能在镇远侯府一言堂,被扎了肺管子的苏清月,蔑视了沈文戈一眼,快步朝门口走去。
“母亲!”
“母亲。”
“夫人!”
沈文戈越过苏清月,走到马车前,紧张的道了句:“母亲。”
一别经载,许久未见了,母亲。
陆氏陆慕凝生得一张鹅蛋脸,年近四十的她保养得当,若不细看她杏眼细褶,只会认为仅三十出头。
她今日着了一身白色暗纹上襦,配棕金色长裙,长裙外罩一层绣蝴蝶金纹的纱,富贵又内敛,一如她这个人,从金窝里养出的江南才女,通身书卷气,温婉至极。
沈文戈殷勤地接过陆慕凝身旁嬷嬷手中的斗篷,“母亲,长安风大,七娘给母亲将斗篷披上。”
陆慕凝轻扫沈文戈,便下了马车好让她系带。
系带的手凉得彻骨,不经意碰触到陆慕凝的脖颈,引得她的窥探,便瞧见了她的小女儿眼底的水雾,见到她的欣喜便又沉了沉。
沈文戈以前都没比过,不知什么时候起,母亲竟比她还要矮上半头,她都需得低头为母亲系带了,不可避免的瞧见了隐藏在头发丝的白发,沈文戈抿了抿唇。
带着撒娇轻声道:“母亲,娉娉想你了。”
陆慕凝没理她,过了一会儿又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母亲,我还以为,我这嫁出去的女儿,彻底成了别人家的姑娘,同在长安城,竟是一次家都没回过。”
这个时候,绝不能认错,沈文戈祸水东引,委屈道:“是王氏规矩多,不让女儿回府,焉知女儿有多想家。”
她说得可都是实情,不管母亲问她身边的哪个婢女,都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另一旁的苏清月实在受不了了,走上前道:“母亲、七娘,不如我们回府再聊。”
苏清月在陆慕凝面前一向乖顺,毕竟全府上下,她唯一服的就是同为世家女的陆氏,因而陆慕凝也颇为给面子的颔首。
她道:“等下。”
便转头看去,从她后面马车上下来的年轻郎君,见亲人叙过旧,方才走了过来,朝众人拱手,“见过诸位夫人、表嫂。”
他又看向沈文戈,清冷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见过表妹。”
作者有话说:
作话:表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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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剥权反省
“日后你便跟在我身边学管家。”
他气质清冷,姿容俊美,披了一厚重大氅,随着他拱手露出内里的苍青色衣裳,玉带封腰,身形单薄瘦削,头上插着一白玉簪子,端得上是君子如玉。
大氅上灰色毛领被风吹至他脸颊,带着他眼中笑意,冲散了那抹冷,他问:“表妹可是已将我忘了?”
沈文戈愣了半晌,时过境迁,她记忆都有些模糊了,不过能在此时和母亲一同上路长安的,也唯有她那个会金科榜首,当了状元郎的表兄林望舒了吧?
当即扶身道:“见过表兄,怎会忘记。”
如此疏远客气,还说不是忘了,陆慕凝瞥了一眼自家女儿,对她说,也是同苏清月等人道:“望舒乃我妹妹之子,明年将参加科考,便与我一同上长安来备考了。”
她又对林望舒道:“望舒这几日先歇在府上,待你那的房子收拾妥当,再搬过去?”
镇远侯府所有男丁均在西北战场,林望舒纵使是当家主母陆慕凝的外甥,也不能坦然住在府上而不避嫌,他当即道:“劳烦姨母了,家中为我安置的房子,早在月余前就差人给收拾好了。”
知他意思,陆慕凝自然不会强求,便道:“那且随我用过饭后,再去屋子。先让你的书童,将你的东西安置了,烧上火,屋子暖和了你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