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瑰盯着车壁上被沈文戈又重新挂上的小雪团猫毛球,伸手抵着自己的喉结,冷声吩咐,“回府。”
蔡奴赶紧扬声:“不去鸿胪寺了,回府!”
白铜马车不用拐弯,径直往前走去,不用片刻的功夫,就到了宣王府。
跳下马车,王玄瑰对正同蔡奴嘀咕发生了什么的安沛儿道:“嬷嬷,现在聘礼装了多少了?”
沈文戈哪里好意思真的挑聘礼,早就将库房单子还给王玄瑰,这已经挑出来的聘礼,都是他们三个人,看哪个好,就往箱子装的。
安沛儿赶忙道:“装了六个箱子了,都是些珠宝首饰,古玩字画尚且未挑。”
王玄瑰便颔首道:“叫人搬上,我们现在去镇远侯府提亲!库房单子给我。”
知道事情紧急,再也不要求王玄瑰要有媒人,要有大雁,什么都准备好的安沛儿,“是阿郎。”
大朝会开得早,散得也早,镇远侯府中也没有需要上早朝的,除了已经早早去鸿胪寺上衙的沈文戈,其余所有人此时才刚刚起,连早膳都未用,就听说隔壁宣王来敲门了。
陆慕凝心疼沈舒航腿脚不利索,所以免了他早晚的请安,此时听闻宣王来访,还带着红木箱子,当即便有所猜测,让人去请沈舒航,她自己先去招待。
向来无法无天的宣王,此刻规规矩矩跪在在榻上,背挺地笔直,面前婢女给上的热茶,白烟袅袅进不了他的眼。
陆慕凝是笑着进来的,宣王多有照拂,与娉娉一同出使又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她其实心里是同意这门婚事的。
便越看王玄瑰,越觉得合适,又能率领吐蕃军队攻打婆娑,又能舍得一身功绩为娉娉换官职,能力手腕都不缺。
长相不俗,亦十分疼宠娉娉,还是王爷,比尚滕尘是不知强上多少了。
最关键是,离家也颇近。
王玄瑰见她过来,莫名开始心跳加速,他来的一路上都没这般慌张过,手心都有些出汗了,听她问所来何事。
当即给陆慕凝行了大礼,陆慕凝端坐着应了,听他道:“某今日,来求娶七娘。”
他伸手,安沛儿将库房单子放在他手心,他将单子呈给陆慕凝,低垂着头,十分恭敬,“这是某的聘礼,还望夫人观之。”
陆慕凝一瞧这熟悉的单子,就没控制住笑了,怎么又是这库房单子,“王爷这是?”
“夫人唤我小字长乐,或是二十四郎均可,”王玄瑰先是拉低身份,而后才道,“这是府中库房单子,我愿拿出全部财产求娶,娉娉嫁过来后,府上东西悉数都是她的。”
陆慕凝只翻了一下,如一位慈爱的长辈道:“长乐有心了。”
这时沈舒航也赶到了,与王玄瑰互相见礼,虽甚是满意他交出库房单子的行为,却还是一针见血的问道:“王爷今日匆忙提亲,可是发生了何事?”
据他听说,宣王早就想来提亲了,是因为媒人至今没有找好,这才一直拖延,可如今他只身前来,还带了只装了六个箱子的聘礼,外加一份库房单子,就不能不让人多想了。
蔡奴和安沛儿一同担心的看向王玄瑰,王玄瑰沉默片刻,对着二人道:“实不相瞒,陆国太妃也就是我生母,替我向燕息霓裳公主求娶。”
陆慕凝和沈舒航纷纷一惊,沈舒航要想的更多些,“圣上何意?”
“圣上欲在两位没娶妻的皇子中,挑选一人娶霓裳公主为妻。”
所以,跟他王玄瑰没有关系,但他还是有私心,坦白道:“我有私心,想尽快与七娘定下婚事,这样在朝堂上,无人会再要求我娶霓裳公主,而我也实实在在想要与七娘在一起。”
“我想了许久了。”
“大兄是知晓的,七娘曾救过我的命,是以,我将以命去爱护七娘。”
他说的句句诚恳,又跟着沈文戈叫沈舒航大兄,让沈舒航脸色逐渐变暖,温和笑意再次重现,可陆慕凝却截然相反,越听,脸越沉。
安沛儿见陆慕凝面色不对,就暗道一声不好。
果然,只见陆慕凝将库房单子放在了手边,碰到茶杯,这一响,惊动了正在就燕息和谈一事说话的王玄瑰与沈舒航。
还以为她是不满又跟几年前雪夜相救一事有关,上次沈文戈嫁给相救了的尚滕尘,这次又被另一位相救之人提亲。
王玄瑰背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直觉不妙,说道:“七娘相救之恩,我铭记于心,不敢相负,我可向夫人承诺,我今生只会有七娘一位妻子,永无妾。”
这话,确实令人感动,可陆慕凝却轻叹一口气,问向王玄瑰,开口便是宣王,连长乐都不唤了。
“宣王,你未曾与你母亲商议求娶娉娉一事吗?你母亲是不赞同娉娉嫁你?娉娉若是嫁过去,你母亲不喜她,刁难她又如何?”
听到陆国太妃,王玄瑰下意识升起烦闷之意,却也没回避,“回夫人,陆国太妃的意见不甚重要,我与她不会住在一起,我也不会让她找七娘麻烦。”
他就差直接说,他和我母亲关系不好,所以成婚这样的大事,都不用通知她。
若是听在不了解他事情的人耳中,反倒像是他不孝,可他没有对陆慕凝隐瞒。
“可是宣王,你的母亲替你求娶燕息霓裳公主了,尽管圣上不同意,但她是太妃,你如今都控制不了她插手你的婚事,你婚后,如何能做到不让她欺负娉娉?”
陆慕凝显然十分失望。
安沛儿想要开口为王玄瑰辩解一二,陆国太妃根本就不管阿郎的,王玄瑰却瞟了她一眼,她便退后不言了。
王玄瑰道:“陆国太妃眼里只有权利,她一心想让我造反,自己好去坐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此次求娶燕息公主也是基于这样的心思,甚至没有与我商议过。”
“但我,不会反的。”
沈舒航都来不及挥退屋中的下人,就这样听他说什么反不反的话,惊出一身冷汗。
陆慕凝与王玄瑰对视,王玄瑰没有闪躲回避,她问:“你可知我为何要问你母亲,娉娉嫁你后,面对最多的人就是你的母亲,孝字在上,她若不喜娉娉,让娉娉如何自处?”
王玄瑰罕见的沉默了,周身压抑上灰霾绸带,将他紧紧束缚,无法挣脱,他挑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在陆慕凝看来,像是认命了的笑容,让人心惊。
他道:“我永生不会与陆国太妃和解,夫人所言极是,我尚且不能摆脱孝字,我亦无法承诺她会喜欢七娘,这是事实。但我保证,我不会让七娘受她所扰。”
这是沈文戈嫁给他,会面对的唯一难题——陆国太妃。
陆慕凝抬手揉了揉额角,“那也恕我,今日不能同意宣王的提亲。”
作为见证过沈文戈与王玄瑰感情的沈舒航,不禁道:“母亲。”
她抬手,一副累及的样子,“不必多言,你不在后宅,不知女子有位不喜她的婆婆的艰辛。”
王玄瑰像是被关在热闹、幸福的一家人门外的小流浪狗,眼巴巴的看着他期待已久的门在他面前关上了。
那摇着的尾巴,都蔫巴巴垂了下去。
他静默一瞬,舔了下唇,内里软肉都快要咬见血了,方才站起身道:“如此,叨扰了。”
安沛儿瞧见阿郎眼里那快要抑制不住的伤心,“夫人,我家阿郎。”
“走吧,嬷嬷。”王玄瑰不让她在多说。
蔡奴也是一步三回头,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可当三人快要走出房门时,陆慕凝又开了口:“聘礼便先留在府上吧。”
这便是没有完全拒绝的意思,蔡奴激动的唤了声:“阿郎!”
王玄瑰回头,陆慕凝起身道:“王爷不曾以身份逼迫,那我也会与娉娉商议过后,再给王爷答案,还望王爷多些耐心。”
他无法形容这种跌落谷地,又被人用一双手拽起的感觉,只能僵着身子拱手道:“静候夫人佳音。”
待将他们送出府,陆慕凝不给沈舒航说话的机会,催着人推他回房休息,她则慢步到院中的六个红木箱子前,吩咐道:“打开我瞧瞧。”
里面一个盒子一个盒子装的珠宝光彩夺目,细细看去,便能发现没有沈文戈不爱戴的金首饰。
甚至和头面搭配了衣裙,拿出一身打开看来,用的是宫中才有的云绸,颜色贴合沈文戈喜好,都是浅色的,唯二的两身浓墨重彩的衣裙,也是出席宴会才会穿的。
“夫人,都是用了心的。”她身边的嬷嬷如是说。
陆慕凝没回她的话,将衣服叠好,冷不丁问道:“雪团在何处?”
“此时应还在七娘院子里。”
她嗯了一声,到底又道:“告诉那两个嬷嬷,今日便不用守着墙了。”
“是夫人。”
“喵呜!”闻着味醒来的雪团,仔仔细细将自己舔了一遍,嗅着音晓给它准备的早食,小鼻头碰来碰去,一口没吃。
扭头朝着宣王府跑去,音晓刚要追,就被已经打探清楚,夫人没同意宣王提亲的倍柠叫住了,“夫人都让两个嬷嬷撤了,就让雪团去宣王府玩吧。”
蹲在墙根处,用扇子扇着鲜鱼的蔡奴,瞧见出现在墙头的雪团,立即站起:“哎呦,雪团你可来了。”
雪团不理蔡奴,直奔什么佐料都没加,煮的奶白的鱼汤而去,可蔡奴却直接将其端起,将雪团急得在他脚边转圈,“喵、喵喵?”
“好雪团,今日和阿郎一起吃啊。”
在蔡奴腿边绕来绕去的雪团,一路跟到王玄瑰寝房,蔡奴轻轻扒开个门缝,向内张望,里面安安静静,没有砸东西的声音。
他便闪身进来,轻手轻脚将鱼汤放在了屋内,雪团小肉垫踩在地上无声,可喝鱼汤的时候小舌头一卷一卷,弄出了不小动静。
王玄瑰呈大字型趴在床榻上,微微侧头,黑发在丝滑的里衣上倾泻而下。
除了不能吃的鱼刺,雪团已经将自己的小碗吃的一干二净,它擦干净嘴,向着王玄瑰的方向弓起了身子。
王玄瑰挑起眉,在它起身跃起那一刹那,猛地坐起,将猫儿抱个满怀。
“喵呜!”
摸了一把雪团,摸掉一手毛,他居高临下睨着它,“你怎么过来了?”
“喵喵喵。”
雪团在他手中挣扎,很快就跳了下去,而后又从床榻上往他身上跳,他便不厌其烦与它玩起接猫猫的游戏。
“怎么,还想装哑巴到什么时候?”王玄瑰突然问向立在一旁,当自己不存在的蔡奴。
蔡奴便道:“阿郎安心,娘子还不知阿郎今日提亲,待娘子回家后,与夫人交谈一番,夫人定会同意的。”
王玄瑰矜持的嗯了一声,好似刚才又烦又忧,直接回房的人不是他一般。
而后便听他道:“要是夫人不同意,我便去求圣上赐婚。”
“哎,行,阿郎,嬷嬷已经进宫去寻皇后娘娘了,有娘娘帮衬,圣上必然同意。”
他点点头,便听蔡奴又道:“那我给阿郎准备早膳?”
“嗯。”
蔡奴笑了笑,下去命人端上一直温在厨房的菜来,想到阿郎变喽,若是以往,但凡涉及到陆国太妃,阿郎都会控制不住自己脾气,更何论吃饭。
可今日都能冷静的去镇远侯府提亲了。
虽是下了早朝,天亮起没多久,就回府提亲了,但崇仁坊住的多是官员,起得是一个比一个早,不只一人瞧见宣王抬着红木箱子去了镇远侯府。
大家上衙时肆意猜测,这宣王难不成是提亲去了?可陆国太妃不是说要与燕息联姻?
“我看啊,这是宣王不想与燕息公主成婚,所以先行一步,给自己定下个亲事,正巧隔壁不就有个和了离的七娘。”
众人议论纷纷,暂且留在长安,受到陶梁与燕息战事影响,没有外放的林望舒听闻此事,手中的笔一下就脱了手。
一上午心神不宁,到了午时下衙时间,林望舒辞别同僚,未与他们共同用膳,便赶去了镇远侯府。
正想着王玄瑰提亲一事的陆慕凝,听到表郎君来了,当即一叹。
着人摆上饭菜,赶紧招呼还一身官袍未脱的林望舒就座。
如今也就年轻官员们图新鲜,会每日勤勤恳恳穿官袍,等过阵子,他们不耐烦脱去官袍,便是又一届新人换上了。
“你外放之事如何了?你母亲日日给我写信,盼你归家。”
林望舒气质如松柏,冷冽如霜,此刻却难得有些急躁,“我听闻今日宣王来府上提亲了?姨母可有答应?”
陆慕凝示意他尝尝藕汤,自己也低头去喝了两口,正好在脑中思量好说辞,方才放下碗开口,“暂且尚未。”
喝汤的林望舒松了口气,被陆慕凝捕捉到了,她便连汤都喝不下了。
踌躇片刻,林望舒还是遵循了自己内心所想,开口道:“姨母,表妹乃是伊人,我……”
陆慕凝打断了林望舒的话,没让他说出口,“你可万不用操心你表妹,她都和离过一次的人了,你却是连个夫人都没有,你母亲急得让我在长安城给你找小娘子。”
“你跟姨母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趁着如今鲜花茂盛,姨母为你举办几次赏花宴,替你掌掌眼。”
林望舒望着陆慕凝,似有所觉,但他还是想将话说完,“我两耳不闻窗外事,经年备考,知道表妹有了心上人,如愿嫁给他,实在替她开心。”
“待来到长安城,她和离了,我又见识到了与记忆中不太一样的表妹,姨母我……”
他的话再一次被陆慕凝打断了,她望着过五关斩六将,将有大好前程的年轻状元郎,不想让他将剩下的话说出口,有些东西一但说了,就再无转圜余地。
若是娉娉与他当真有些情谊,她觉得他争上一争,是不错的选择,可如今看来,两人终究有缘无份。
她说:“我知你操心娉娉二嫁之事,我亦然,但谁让她与王爷互相动了心呢,情之一字最是难解,之所以没立即同意宣王的提亲,也是想问她想清楚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