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失去父母家人的感受并不好,受尽折磨死去的感受更糟糕。尤米拉对她很好,本质也是个善良的好姑
娘,凭良心讲,白蓁蓁不希望她死,也不希望她的父母,她的弟弟被抓到集中营里,死在毒气室或是子弹
下,对一个思想健全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救不了千千万万沦陷的生命,救下一个也是好的。她又翻出了自己的笔记和世界地图。
从欧洲横跨太平洋去到美国的路途太过遥远且不现实;瑞典虽是中立国,奈何二战期间与纳粹德国算是
一丘之貉;法国?法国迟早要沦陷。除掉七七八八的国家,白蓁蓁发现,二战期间适合犹太人生存的地方只
剩下三个:物资匮乏的英国,冰天雪地的北极,连天烽火的祖国。
北极根本就是拿来凑数的,她愿意送,尤米拉都不一定愿意去;祖国的八年抗日够艰苦了,日寇炸的坑
坑洼洼的,任何一个外来人员进入都是对本国的一种负担和拖累。矮子里拔高个儿,物资匮乏的英国反而成
了最好的选择。虽然他们战后是挺惨的,但战中没有沦陷,犹太人过去,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暑假放在六月下旬,再有三个月德国就要入侵波兰。白蓁蓁没有更多的时间给尤米拉一家子做思想工
作。她只是拖了一把椅子踩在脚下,拿了一把十四寸的平口面包刀,拿刀背抵在罗伯特细白的脖子上威胁。
“去,告诉你爸妈,今年暑假的家庭旅游去英国!”
“不!我要去威尼斯!我要告诉爸爸妈妈你欺负我!”
罗伯特是个即使已经吓到浑身瑟瑟发抖仍然不屈服于白蓁蓁暴力之下的勇敢孩子。白蓁蓁轻蔑地勾起唇
角,“这个理由你上回要蛋糕的时候已经用过了,你爸妈知道是个小骗子,不可能会相信的”
“那我告诉姐姐!”
白蓁蓁往他身后抬抬下巴,“没发现吗?你姐姐一直在你身后嗑瓜子呢!三十分钟了,她还没嗑完那一
小碟,你们外国人这方面不行啊”
被点到名的尤米拉嗑的更大声了,“到底为什么非得去英国呢?我倒想去法国,巴黎的卢浮宫,我想去
很久了!”
“不行!法国更不行!”
白蓁蓁一听就急了,把刀背移到了尤米拉的脖子上,“泰晤士河畔不美吗?大本钟不高吗?白金汉宫不
华丽吗?亚瑟王不令人向往吗?”
“亚瑟王是谁?”
“梅林的袜子,你连亚瑟王是谁都不知道,世界史全都读到面粉堆里去了?”
尤米拉更疑惑了,“梅林又是谁?”
“哦对不起,我忘了你的童年没有猫头鹰和魔法学校”
而后,在白蓁蓁声情并茂的讲述里,被英吉利海峡与大西洋包围的大不列颠帝国成了一座弥漫着虚渺海
雾的世外桃源,乱世净土,那里有能勘破世间所有悬案疑案千古冤案的顶级神探福尔摩斯先生和令人心生向
往的华美壮丽魔法世界。
“去了那里我就会有猫头鹰给我送信?”
兴奋到小脸蛋泛红的罗伯特这么问。
“是的”
白蓁蓁面色如常。
“去了那里我就能拿到福尔摩斯先生的签名?”
羞涩到脸颊泛红的尤米拉这么问。
“当然”
白蓁蓁撒谎从不脸红。
于是,经过一系列看似跌宕起伏而实际上确实跌宕起伏的讨论与协商,科罗尔一家愉快地被白蓁蓁劝到
了英国进行家庭旅行。
“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嘛?”
启程当日,在火车站台上,尤米拉握着白蓁蓁的手迟迟不舍得放手。白蓁蓁抿唇浅笑,眉眼弯成月牙,
“不去啦。我学校还有事,在家里正好帮你们开店,反正我本来就在你们家打工,工资我照拿的啊!”
那天是1939年的7月5日。
听小白说,在中国,6月21日到7月7日的这一段时间里,有个很美的名称叫做夏至。直到两鬓染霜,尤
米拉也未曾忘记过那一份来自夏天的期待。那天的小白,穿着一条染着漂亮西瓜红颜色的裙子,脑后挽起的
黑发像堆砌的云彩一样轻柔,笑起来明眸善睐,眼里蕴含着一季盛夏的阳光,印在尤米拉的心底,一晃过去
许多年。
到了英国他们才发现,这里没有衔着入学通知的猫头鹰,也没有来自贝克街福尔摩斯先生的签名。了无
止境的对轰,弥漫着咸涩海腥的浓雾,组成了日不落的全部。它从来都不是一个世外桃源,一片乱世净土,
它只是一个在战乱年代里随波逐流地选择以战止战的普通国家。白蓁蓁在尤米拉在十八岁这一年编织出一个
五彩斑斓的谎言,最后在析骨而炊之时镌刻成了比任何光怪陆离的魔法都要绚烂的奇迹。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要写到战争了!好怕写崩呀……
第24章
9月,波兰上空拉响了警报,一夜之间,战争的消息传遍了波兰各地。西部电台被德军的飞机炸到面目
全非,最新战况总是来迟一步,华沙城内人心惶惶,洋洋洒洒的报纸和传单雪花片似得撒的到处都是。许是
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战争真正到来的这一天,白蓁蓁的表现不像别人那样慌张,她早早关了面包坊的
门,给坊内员工们结算了往后三个月的工资。
“我必须给你们留点时间来决定未来的出路。愿意留在波兰的,拿着这笔钱去购置好充足的粮食,和你
的家人待在一起;不愿意留在波兰的,拿着这笔钱走,走的越远越好,这笔钱足够撑到你们到达欧洲任何一
个国家”
经过一段短暂的沉默,终于有人发声,是裱花师艾伦。“白小姐很抱歉,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为什么要
解雇我们?你就这么相信波兰一定不会胜利?”
白蓁蓁抬眼看了他一眼,耐心地解释:“波兰能否胜利由统帅部决定,我没有那个资格,这也不是解
雇,只是一段不得已的休假,你们的老板,科罗尔先生科罗尔太太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回来,而我明天也要去
前线,没有老板的店面无法营业,暂时歇业是我目前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当然,若是科罗尔先生一家提前回
到波兰,你们自然可以回来上班,我给他们留了一封信解释”
白蓁蓁希望这封信永远不要被拆开。收银员黛安是最后一个离开面包坊的,白蓁蓁看出了她眼中隐约的
担忧。
“白,你还能回来吗?”
白蓁蓁默默将目光移到了远处,“能不能回来不是由我决定的”
运气这东西时好时坏。
翌日。
前往格但斯克港的这趟车上坐着的三十五个人几乎都是大学里的学生。
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要开学了,这些本该待在家里乖乖等开学的孩子现在却自发地以红十字志愿者的
身份上了前线。他们的年纪都不大,有的看起来甚至比白蓁蓁还要小一些,脸上装的再镇定,无处安放的双
手和偏快的语速却暴露出了心底的所有不安。一群没见过死人,没看过流血的普通孩子,留在华沙有父母的
庇佑,有士兵的保护,比那横尸遍野的战场好上几百倍,但这些孩子无一例外都选择了舍弃,稚嫩的目光比
一些大人都要坚定。
战乱年代与和平年代最大的差异就是孩子们眼中的天真早早消亡。
格但斯克‘波兰走廊’的地位导致它成为德军闪击站的第一个牺牲品,轰炸到来,哪怕是中立的医护人
员也不可避免地死掉一整批。目前仅存的全是后方支援过来的,人手明显不够,伤员却依旧源源不断地被送
进来。白蓁蓁学过三年的医护知识,临床经验虽然不足,但是比起那些毫无基础的大学生志愿者,情况还算
良好,在别人还分不清钳子和镊子的区别时,她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跟一位被火药烧毁了半边脸的士兵交
谈了。
“我在天堂吗?”
“你不在天堂。”
“不,我一定在天堂。”
士兵看到了白蓁蓁身上的衣服,“你是天使吗?妈妈说天使都穿着白色的衣服”
白蓁蓁低头看了看身上被血污染到血红的白色护士服,不禁沉默了一瞬,“好吧,我是天使。天使现在
要给你换药,请不要说话”
解开纱布后,她小心翼翼夹着蘸过药水的棉花点在士兵被毁坏的那半张脸上。三度烧伤,肌肤碳化成皮
革,真皮组织和神经末梢的毁损导致士兵连痛感都不会再有。严重到这种程度的烧伤,哪怕日后恢复的再
好,也一定会留下永久的疤痕,等到重新包好纱布,安静了几分钟的士兵不甘寂寞地开口了。
“护士小姐,我这样以后是不是就找不到媳妇儿了?”
他支起身子,白蓁蓁往他身后塞了个枕头,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是挺困难的”
“残忍的事实”
他沮丧说道,“妈妈还指望我能找到一个像她年轻时候一样美的姑娘带回家”
白蓁蓁调整输液的手一顿,目光对上了士兵另一边完好无损的脸,联想着此前未负伤的他大概是个清秀
的小伙子。
“那么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士兵说着,从破破烂烂的军装内掏出了一张照片展示给白蓁蓁看,语气带上了遗憾,“可惜我还没有把
她带回家就被叫过来打仗了”
照片上是一位捧花的少女,面向镜头,低眉浅笑的样子俏丽活泼。
“护士小姐你说,我还能不能把她带回家?”
白蓁蓁收拾着盘子里剩余的药物淡淡道,“能,当然能。四条腿的青蛙都能找到公主吻醒自己,你怎么
就不能把心仪的姑娘带回家了?别担心,到时候她不答应我来帮你”
小伙子最后还是没有来得及把姑娘带回家。
他是骑兵旅的一名士兵,死在了德军的坦克之下,白蓁蓁没有帮上他,反倒把他的铭牌送回了家,把照
片送还了那位姑娘。
德军推进的速度快的没法想象,不过一周的时间就占领了克拉科夫,广播电台播报着波兰政府于今日撤
出华沙迁往卢布林的消息。
连华沙都被放弃了,后方再也没有任何可供养精蓄锐一雪前耻的城市资源存在,战略上大势已定,波兰
的未来没有光。四处都听得见轰炸和炮火,战地医院驻扎地一再转移,白蓁蓁记不起来上一次睡好觉是什么
时候了。半个月的连日奔波,她从前雷打不动的睡眠神功现在被逼到只要一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就立马清醒
过来。她曾亲眼见过一个医生,因为两天之内连续做了二十三台手术,精神高度集中高度紧绷了四十五个小
时,第三天入了夜完全睡死过去,等到人们找到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在德军的扫射中不幸额头中了一枪,尸体
凉了一夜,再也没醒过来。
医生以生命为代价让所有人都吸取到了教训,战场上醒不过来是真的会死啊!不开玩笑的!
九月十七日,广播电台传来了苏联入侵波兰东部的消息。两个狼狈为奸的骗子拉起手来一左一右两相夹
击,谁都能看出来波兰离亡国不远了。白蓁蓁跟着红十字协会在二十八号转移到了完全沦陷的华沙城内。街
道较之她离开那时更为空旷萧条,建筑几乎被夷为平地,华沙大学被炸没一半。月初从此处启程至格但斯克
的二十五名学生志愿者,完好无损活的回来的只有三个,在战场上不幸死去的那些学生,她连名字都分不太
清。
即使回到华沙,她也没有机会回到科罗尔家继续开他们的面包店。她必须整日整夜地待在医院里,从担
架上转移患者,推患者进手术室,蒙上白布记录死亡时间或是将其推入病房,上药换药包扎成了她日常的全
部,她忙的连轴转,一次也没抬过头,一次也没发现过二楼栏杆上的弗朗茨,他静静守了她许久。
他记得白蓁蓁素来讨厌黏糊糊的血染在身上的感觉,可如今她身上的衣服每天都是脏兮兮的;她爱惜她
那漂亮如缎子的长发,可如今随意地盘在脑后,不听话的发梢从护士帽底下翘起来,看起来滑稽的很;她爱
护她那双金贵的手,不肯切土豆也不懂得握枪,喜欢涂着花里胡哨的指甲油,五指细细长长,像青嫩的水葱
似的,可如今卸干净了所有的指甲油,安瓿掰的比谁都顺手。
他喜欢白蓁蓁穿红色,穿红色显白,站在阳光下鲜明而热烈的视觉冲击总会让他想起花房里同样鲜明热
烈的蔷薇和玫瑰。现如今他看着那抹被血色侵染的纯白护士服,只觉得由衷嘲讽,同样是血,他在杀人,她
在救人。
第25章
护士长神神秘秘地把白蓁蓁拉到了走廊,用警惕的视线扫荡了一遍四周,发现各自忙碌的众人无暇顾及
角落里发生的一切,护士长这才放下心来,压低了声音,话语间透出浓浓关怀。
“白,你最近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事?二楼那位德国军官为什么紧盯着你不放?”
“德国军官?”
德军占领华沙之后火速征用了医院,二楼也是病房区,能看见德国人并不奇怪。白蓁蓁探出脑袋往二楼
上瞧,狭隘的视野中只看得见几位国防军军官正在闲聊,看军衔可能是少尉和中尉,正眼都不瞧她一下。
“您是看错了吧?我还没去过二楼病房,一个德国人都没看见过”
见她不信,护士长的神情严肃起来,“孩子,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他都盯了你一整天了,多琳,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