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讨厌我了吗?”
“不,那不是我的帝国军官。”
白蓁蓁严肃地纠正了一下。
“你真是混血?难怪你长的这么好看!”
她一直以为沈寄棠较之东方人更为高挺的鼻子和美丽的灰色眼睛来自新疆。
“我若是早知道,一定不会叫弗朗茨带钱来捞我”
她讪讪摸了摸头,沈寄棠并不介意,只是用那双不同寻常的灰色眼睛看着白蓁蓁喟然叹息,葱白的指尖
戳着她的额头。
“我没关系。倒是你呀,可长点心吧,那个军官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你跟他没有未来的”
“其实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我和他之间有未来……”
“你知道就好”
说完沈寄棠一扭头,抛开了白蓁蓁一路朝着柜台奔去,那儿有一大堆客人正等着结账。
赶在黄昏前刷完了最后一个碗,白蓁蓁踩着一地黄昏的金芒踏上回柏林的火车,列车到站时,正逢月上
柳梢。
入秋转凉的季节,长街的叶子枯黄一地,天边高高悬挂的月辉清冷而孤寂,启明星也显得格外黯淡,这
是一个令人心生烦闷的秋日夜晚。临走前,沈寄棠给她塞了一礼盒糕饼,打开一看才发现是红豆馅的月饼,
夹杂着旧时江南的十里桂香,口感绵软,清甜四溢,吃起来颇有故乡的气息。
白蓁蓁这才恍惚忆起,今天是中秋,中国人阖家团圆的日子。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游荡在大街上,长发及
腰,衣裙飘飘,无情的北风冷冷地拍打着她冻到麻木的脸,半路上还被小孩当成了鬼,那高亢到可以去学美
声的尖叫传遍街头巷尾。
这或许是她生命中最凄凉的一个中秋节了。
回到诺依曼家已经是十点过后的事了,客厅里漆黑一片,夫人应该是睡着了,她的生活作息十分养生,
一度成为白蓁蓁未来的人生榜样。
“回来了?”
黑暗里传来的突兀叫唤,吓软了白蓁蓁刚迈上阶梯的一条腿,只听见一声开关,扎眼的灯光瞬间照亮了
整个客厅。她在沙发上发现了那日送完玉簪后就不见踪影的弗朗茨,军装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手套没了,
领带也不翼而飞,敞着瓷白的锁骨胸膛而不自知。
“你去哪儿了?”
他歪了下头,注意到她手里的月饼盒子,摇摇晃晃地正要起身,白蓁蓁赶忙放下手里的盒子,甫一靠
近,她闻到了弗朗茨满身的酒气,掺杂着浓郁的香粉味道很是刺鼻。
微皱起眉,白蓁蓁强忍住自己打喷嚏的冲动,伸手扶了弗朗茨一把,而就是这么轻轻的一扶,反被他找
到机会牢牢按在了腿上。刚一坐下,她的长发便落到了他的手心里。
“你刚才去哪儿了?”
他低声重复着。
“汉堡”
一说到汉堡,弗朗茨就知道她去找了谁,把玩头发的修长五指略一停顿,低垂下的眼眸渐深。
“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家里?”
“我不喜欢总是待在家里,因为……”
观察到他的脸色逐渐有晴转多云的迹象,白蓁蓁立马改了口,语气里带上了幽幽的埋怨。
“你不常回来。夫人也是一整天都待在外面,我一个人很无聊,出门都找不到人陪”
效果立竿见影,弗朗茨的心情看起来很好。
“你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姐妹呢?”
“海伦娜出去旅游了,碧塔被你吓跑了,米娅和安娜比起我更想来看看你,至于索菲娅,她最近忙着跟
新男友交流感情,还有和铃木和特蕾莎,我跟她们待在一块儿总是吵架打架再吵架再打架,还有……”
白蓁蓁掰着手指一一数出来,数到最后蓦然发现,她在学校的人缘是真的不怎么样,放暑假连出门逛街
的小伙伴都找不到几个。
“那我以后会常常回来陪你”
懒得继续听下去的弗朗茨搂着她的腰往怀里一带,作势要吻她,被她抗拒性地别开了脸,她揪起他松散
的领子微微拔高了声音。
“回来也不是这样回来的。领带呢?手套呢?让我看看,腰带也不见了对吧?还有这满身的酒气脂粉味
儿,你晚上上哪鬼混去了?”
“没有鬼混”
他懒洋洋地埋进她的颈窝里,沙哑着嗓音,“那都是埃尔温拉我去的,我一个女人都没碰过,也没有酒
驾,刚才走着回家,路上可想你了”
“结果一回来你就不在。让我等了这么久,你不给点表示吗?”
他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湿润渐渐覆上了颈部,唇舌轻柔舔舐着细嫩的肌肤,吮吸随着气息加重而加
重,一阵轻微的刺痛扩散开来。她试着推搡了一下他的胸膛,倒真让她摸索到了一处空隙挣扎出来,整了整
凌乱的衣襟,白蓁蓁凶巴巴地抬起头。
“滚去洗澡,蹭的我一身都是味儿!”
弗朗茨一愣,突然歪着头扯开了一抹绮丽的笑,迈开长腿一步步逼近,她止不住地一步步后退,身后恰
恰立着一面雪白色的墙。
“跑什么?又不打你”
“我信你个鬼……”
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尽数淹没在温热的唇瓣里。
噢——这场景真是该死的眼熟。当初的她就是被弗朗茨这么堵在咖啡馆门外的。那时候的他是一个变
态,现在的他不仅是一个变态,还是一个专挑她来动手的变态。
作者有话要说:
试试能不能过
第14章
8月13日,日军以30万兵力武力入侵上海,飞机炸毁了整个上海北站。总部下达指令前往上海的前一
刻,沃尔纳刚把寄给白蓁蓁的回信写好,浏览完前线战报,他迟疑着将那封墨迹未干的回信压在了抽屉里。
88师于13日晚抵达上海,飞机的无差别轰炸使得租界以外的所有区域一夜之间沦为废墟,道路两旁随处
可见的尸骨衣衫褴褛,其中不乏七八岁的孩童和生出来还未足月的婴儿,滚滚弥漫的黑色硝烟成了这贫瘠大
地的唯一色彩。
沃尔纳从未想过他生命中的第一场仗会打在白蓁蓁的故乡。
前线战况一天更比一天遭,主力军的伤亡也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克里斯蒂安每天都在给总部打电
话,打到接线员能在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如同条件反射一样报出他那长的无出其右的全名。
“是克里斯蒂安·卡尔·贝斯特·阿尔克曼先生吗?今天没有新的指令下达,87师88师36师原地待命,死守
上海”
“36师?36师早被那群日本混蛋带去见上帝了!”
“这……还有87和88师……”
“你们三番五次的叫停命令打散了87师88师整整五次!后备团里现在一个没剩!我再问一遍,你们的司
令官现在真的不打算撤退?法肯豪森将军呢?也不肯撤退?”
“有撤退的命令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下——”
当接线员再次传达出与前两天一字不差的答复时,克里斯蒂安狠狠按下了电话,拨号盘再次报废,这已
经是指挥部这个月换的第三台座机了。德国军校系统化的素质教育很好地抑制住了克里斯蒂安打人的冲动,
但并没有很好的抑制住他骂人的冲动,他无辜的副官再次被他单独拎出来骂到狗血淋头。
沈平琛被克里斯蒂安那过于粗暴的言行举止吓退了一小步,默默揣紧怀里的档案袋,朝着一旁身着同款
军装,面容冷峻,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暴躁的另一位军官走去。
“长,长官”
沃尔纳抬眸一看,是个没有见过的新面孔,他思忖着上一个好像是被调去了苏州河。
“什么事?”
“闸北地区的阵亡名单送来了”
一听到闸北,沃尔纳放下笔,极为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文件袋沉甸甸的,不看都知道死的全是半个月前
补过去的最后一批后备军。
“你去把今年新兵连的名单整理出来”
沈平琛一怔,担忧道,“长官是想让新兵支援前线?但是新兵连的训练还不是很到位”
“有什么问题吗?”
沃尔纳抬眼打量着桌前身形瘦弱的少年,他的面容还很年轻,最多不超过二十岁,脸庞青涩,目光稚
嫩,在静默的审视之下渐渐变得局促而不安。
“我们的后方已经没有任何可供调配的后备人员存在了”
“可是没有制空权,没有制海权,地面的一切作战都将变得毫无意义。继续打下去,不是在消耗敌人,
而是在消耗我们自己,增援的目的又在哪里?”
少年黑亮的眼睛里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倔强,还未真正踏入战场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样完全劣势
的局面里让一波又一波的将士白白送命。
面对这样天真的发问,沃尔纳的回答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他将双手交叠在下巴,静静凝视着少年漆黑的
瞳仁。
“士兵,这里是战场,一个为了战争才开辟的战场,撤退的命令一天不下,无谓的增援就一天不停。”
少年仿佛泄了气似的低垂下头颅,身侧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关节攥的发白。半晌,他倏得抬头,目光
坚定地向沃尔纳敬了个礼。
“八十八师五二四团通信连沈平琛请求赶赴前线进行支援。”
租界以内日日过着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欧洲各国打定了主意袖手旁观到底,上海战役苦苦维系了三个
多月,主力精锐近乎损失殆尽。
10月27日晚,退无可退的88师撤往上海郊外,负责掩护的五二四团在31日凌晨被允许进入英国租界,英
方没收了他们的武器并进行软禁。
11月8日晚,全线撤退的指令终于下达,半城喧嚣半城荒僻的上海自此陷入孤立阶段。敌军自北南下的
作战路线经由上海一役也被诱导成了自东往西更为错综复杂的局面。
白蓁蓁的母亲就死在8日残阳将近的黄昏里,轰炸点落在她的身旁,破碎的瓦片扎入心脉。她的手里还
捏着一封信,信上洋洋洒洒写满了一位母亲的叮嘱和一句迟到的生日祝福,收件人是她远在德国求学的独生
女儿。
12月13日,秦淮大雪纷扬,南京在短短的十三天里成了一座死城。人们目中所见并非是天边漫无边际的
雪白,而是遍地汩汩流动的血红,凝固在雪地里,刺的人双目发胀。
情报处的电报今天来了第三次,内容大致和与前两次一样,要求隶属帝国情报处的顾问军官尽快回国,
帝国不再需要他们收集远东的战况和情报。
“元首倒向了日本”
“我们得回国了,沃尔纳”
今天的克里斯蒂安一反常态的不再暴躁,得见于他的副官少挨了好几次骂。
“嗯”
良久,凝视着雪地出神的沃尔纳才出声应了一句,他的声线晦涩的像在沙粒里滚过一般。他没有做好回
国的准备,也没有开始收拾回国的行李,拿着一份刚受到的死亡通知在雪地里像个愚蠢的废物一样站了一
天。
回德国?他怎么回?
他让白蓁蓁的母亲死在上海的兵荒马乱,让白蓁蓁的父亲死在南京的大雪茫茫。她的国家被一群兽性毕
露的侵略者们踩踏到遍体鳞伤,而他的信仰、他的国家、他的元首统统在告诉他,在不久的未来,这个泯灭
人性的侵略者会成为他们祖国密不可分的战略盟友?
他拿什么身份面对白蓁蓁?一个厚颜无耻的帮凶?还是一个虚与委蛇的同伙?
作者有话要说:
太细致可能会被关小黑屋?于是潦潦草草听天由命,接下来可能,不太甜
第15章
白蓁蓁已经半年没有收到家里的来信了,七月份寄回去的还被退回来了。邮局说,找不到驿站???她
大概能猜到此时的中国发生了什么。
……不过也仅仅只局限于猜。
她的历史学的一塌糊涂,其中又以近代史为主。什么长征啊,卢沟桥事变啊、淞沪会战啊、南京保卫战
啊,统统只记得结束不记得开始,更有不少是开头结尾都记不清楚的。
三十年代的中国,连跨省份的长途电话都没普及,谈何越洋电话?她不死心地寄过一封信给沃尔纳,退
倒是没被退,但同时也没有回信寄过来。
跟每一趟驶过百慕大三角的飞机和轮船一样,沃尔纳就这么离奇的失联了。连带着国内当下战况如何,
父母如今幸存与否,一切都无从得知,白蓁蓁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也穿越了(?)。
不过现在,她得到了一份充分而完美的解答。瑞士银行在新年来临前夕给她送了份大礼——白纸黑字,
签字生效的遗产公证书,上面清晰明了地写着她的父母是在何年何月何时何地被碎瓦和流弹双双夺去性命
的。
她唯一的叔叔,在白家父母确认死亡的同时,好心肠地接过了两人的独生女儿白蓁蓁未成年前的抚养
权,凭着一个法定监护人的身份替她继承走了整个白家四分之三的资产。至于那剩下的四分之一?那可是不
动产,早被空中肆虐的飞机和海上制霸的军舰在短短三个月里轰的一干二净。
这位法定监护人前脚刚拿了白家的钱,后脚就拖家带口自己跑了,跑的天南海北,犄角旮旯里都找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