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鸢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她拿起他的手腕,把自己腕上的一串沉香珠推过去,戴在了他的腕骨上。
那串珠子颜色偏暗,花纹也杂乱,有的珠子上还有细细的裂纹,品质并不算好。
谢斯止垂眼看着。
“我从庙里请来的,不是太好的珠子,不过师傅开了光,说可以护身。”
“什么?”谢斯止以为自己听错了。
“最近我常失眠,常在夜里反思自己,为什么会用那种恶劣的态度对待你。”
“一开始我以为是你的错,现在我想明白了。”
“我对你态度糟糕,并不是因为我认定你是一个很坏的人,恰恰相反。”
“谢斯止,你在我心里是一个很好的人,好到让我觉得,一些黑暗里的东西不该和你有关,不该把你沾染了,所以我不是在对你生气,我是在为你惋惜。”
“可就像你说的,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没有谁能对另外一个人完全的感同身受,试图去改变别人也是不明智的。”
“所以,关于你的事我不会再问了。”许鸢脸上的神情比秋日的山风还要柔和,“我只求菩萨保佑你。”
谢斯止声音有些嘶哑:“每天那么多人求菩萨,人人都要保佑,菩萨他管得过来吗?”
“当然。”许鸢笑笑,“今天是我生日,生日愿望是很珍贵的,菩萨要管。”
“你求了什么?”
“希望你一生平安。”
谢斯止静了,他沉默地站在山顶的秋风里,没有再说话。
“谢斯止,你在我心里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只求菩萨保佑你。”
“希望你一生平安。”
少女的嗓音反复萦绕在耳畔,像极了柔软的玫瑰。
可在他的感知里,那并不是爱意缱绻的滋味,也没有散发着玫瑰的幽香。
只像一把玫瑰的利刺,不由分说、残忍地扎在了他的心上。
她天真、纯粹,毫无保留地信任他,却从不知道,在他皮骨之下究竟掩藏着什么样的灵魂。
如果有天,她知道了真相,会怎样呢?
谢斯止敛着深黑的眼眸,生平第一次,觉得心被扎得很疼。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寸寸窟窿,破败得几乎要流出黑色的血来。
第21章
傍晚。
山脚停了不少来接学生的车子。
其中,一辆加长的宾利在众多的豪车里十分显眼。
它前后各有两辆黑色轿车开路、护尾。
四个一米九高的保镖站在宾利的四周,冷酷刚硬的脸上没有表情,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许鸢走到山脚,看见了那辆宾利。
丁管家拉开车门。
谢盈朝坐在车上,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正在翻阅今日的沧城晚报。
丁管家走上前接过她的画具:“先生知道许小姐今天外出写生,特意过来接您。”
许鸢上了车,坐在谢盈朝身边:“你今天不忙吗?”
谢盈朝:“事情处理完了,今天是你生日,我陪你过。”
许鸢从没对谢盈朝提过自己的生日,但他知道也不稀奇。
只是今天的谢盈朝和从前不太一样,她察觉到,当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他镜片遮掩下的眼眸里,那不容忽视的侵略性比往常更深了一些。
许鸢意识到了什么,声音低低的:“谢谢。”
她上车了,司机却没有开车的意思。
谢盈朝的保镖们朝山脚下走去。
许鸢抬头,看见他们挡在了一个刚下山的女孩面前。
那女孩被两个保镖按着,一动不能动。
另外一个走上前,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女孩一个踉跄,但在两个保镖的抓按下,没有摔倒。
学生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望向这边,眼神惊恐。
那女孩午休时在寺庙门口跋扈地骂人,让许鸢印象深刻。
她回头看谢盈朝,他看报看累了,正摘了眼镜轻轻地揉捏着鼻骨。
“为什么要这样?是因为我吗?”她问。
谢盈朝平静:“她嘴里说出的话,我不喜欢。”
尽管许鸢和她起了几句冲突,但她不认为女孩需要接受这样严重的惩罚。谢盈朝身边的保镖都是拿过格斗金牌的,甚至有些从前还在国际上做过雇佣兵,几巴掌下去,说不定会直接打穿女孩的耳膜。
“她……”
“许小姐不必求情。”丁管家在旁解释,“这位小姐的父亲是谢氏财团旗下的一位高管,她张口闭口让她父亲来拆庙,仗的是谢家的势,抹黑的也是谢家的脸面,这样做不仅是为了您,更是为了谢氏。”
“先生动手前已经知会过她的父母了,得到允许,可以管教。”
丁管家的话已经说道这份上了,许鸢不好再说什么。
耳光声一下接一下响在耳边,女孩撕心裂肺地哭。
没人敢管,就连她自家的司机也只是远远地站着,没有上前。
那耳光声对谢盈朝而言似乎只是微不足道的背景音,他握着许鸢的手,垂眼凝视:“你的手很凉。”
“我的体质一直这样。”
他笑笑:“我很喜欢。”
保镖十记耳光下去,女孩嘴巴和鼻子朝外冒血,被打得眼冒金星,倒在地上痛哭。
直到谢盈朝的车子缓缓启动了,她家的司机才敢上前把她扶起来。
他们离开时,许鸢看见谢斯止站在路边。
他没有上车,背着画架静静看着她。
某一刻,谢盈朝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慢慢地抬起眼,扫了眼窗外的少年。
“你怎么会知道她说了什么?”许鸢问。
谢盈朝漫不经心:“这又不是什么私密的事。”
他没有正面回答,却叫许鸢不寒而栗。
——在她身边,果然有他的眼线。
许多事谢盈朝不说,但他一定知道。
裴霁言很少来找她,在外人看来,他们只是普通的同学,那谢斯止呢?
她和谢斯止之间的事,他也知道吗?
尽管谢盈朝握着她手的力度很温柔,可依然叫她不寒而栗,像被拉扯撕裂着,稍不留神,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
拳击馆。
谢斯止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套装,额头绑着一根白色止汗带。
刚运动完,他出了汗,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绺粘在精致的脸侧。
比起大汗淋漓的他,谢铎依然是一副优雅贵公子的模样。
VIP私人运动场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谢铎靠在真皮沙发上,喝着刚泡的茶:“白天去山上采风了一天,晚上还有力气打拳,你的精力是用不完的吗?”
谢斯止摘掉拳击手套,接住他丢来的毛巾,擦干脸颊的汗。
谢铎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戴着一串沉香珠。
他凑近了看,谢斯止却不动声色搭了另一只手上去,把它盖住了。
“女孩送的?”谢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不会是学校里不知死活的小姑娘吧?我实在难以想象,在你接二连三地恶名远扬之后,还有人敢接近你。”
谢斯止没说话,他拨弄着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和谢静秋吃上晚饭了吗?”
谢铎乏味地靠回沙发:“你又不是不知道,谢静秋从小被当成男孩养大,她那性子和普通女孩不一样,压根就不把男人当回事,再说我在她心里是什么形象你不知道吗?我约不出来。”
“所以就不试了?”谢斯止转头,漆黑的眼珠看着他。
“她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这不是闹我呢吗?”
谢铎把他刚放下的擦汗毛巾丢还给他,“你自己怎么不去?”
谢斯止随手接住毛巾,语气平静:“是你说,沧城没你迷不住的女人,而我信了。可事实是,谢铎,你不行。”
越被说不行,越会想要努力证明自己——只要是个男人都无法打破这一铁律。
谢铎:“激我是吧?你等着,我还非把她搞定不可。”
谢斯止看着手腕的沉香珠,忽然问道:“如果一个女孩过生日,我是说如果,一般该送什么礼物?”
“礼物?我很少送,约会不就是最好的礼物吗?实不相瞒,光是在学院里,和我约会的号码牌就排到三个月后了。”
“认真点,我没开玩笑。”
谢铎收敛起嬉皮笑脸的态度,看着少年:“你要送许鸢礼物?”
谢斯止拧眉:“你知道今天是她生日?”
“谢盈朝特意安排人布置了庄园,就算不知道也很难吧。”谢铎懒散地说,“你如果问我,那我的建议是别送。谢盈朝在F国受得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不认为,他今晚这样兴师动众,只是为了给许鸢过个生日那么简单。”
他话说完,看见眼前少年漆黑明亮的眼眸,倏地沉了下来。
……
这看似是个寻常的夜晚。
直到吃过精心准备的晚餐后,谢盈朝带她去了玻璃书房,许鸢才意识到,今晚的活动不会像从前一样,是陪他捏捏泥塑、弹弹琴、看看书那样简单。
谢盈朝让人在书房四周种了许多不同品种的花,有花匠打理,秋日也盛开了一片。
周围没有佣人,丁管家也不在,只有他们两个。
“从F国回来时就给你准备好了生日礼物。”谢盈朝指着书房中央一个精美纸箱,“看看吧。”
许鸢打开。
箱子里放了好几样东西。
有F国著名匠人制作的手工娃娃。
有未署名但画风与某知名画家很像的油画。
还有一些看似小女孩喜欢,实则价格不菲,艺术价值也很高的工艺品。
“这幅画……”
许鸢的注意力落在了那幅油画上。
画作名为《假日的花园》,场景是春日里一家人野餐的画面。
许鸢不可置信道:“……是我母亲画的?”
“照顾你的佣人说,你不喜欢昂贵的衣裙首饰,丁管家也说,你出行甚至不愿意乘坐太张扬的车子。所以我苦恼了很久,生日要送你什么,才能让你开心。”
“许鸢,我记得你说过,你母亲曾是伦纳德大师的学生,我在F国那些日子抽空去拜访了大师,刚好看到这幅画挂在他家墙上,就请大师割爱送我。母亲的遗物还是要亲自收好,生日快乐。”
家里破产之后,房屋和财产都被查封了,许鸢又被青木帮掳走,她没有机会留下父母的东西。
所以看到这幅画时,她的惊喜是发自内心的。
“谢谢。”许鸢爱不释手,“我真的很喜欢。”
谢盈朝站在她背后。
许鸢在看那副画的时候,他动手脱掉了西装外套,从背后轻轻拥住她。
他明显感受到怀中少女的僵硬:“你怕我?”
灼热的唇沿耳廓擦过,热气喷涌。
许鸢本能地想躲,却被他的手从背后捏住了下巴。
“不是。”许鸢努力让自己放松。
她早知道这天会到来,也没想自己能逃过。
从进入庄园的那天,她全部的诉求只是活下去——不要像玩具一样被人肆意玩弄后,成为玫瑰花田泥土里的枯骨。
而她的生死,都握在谢盈朝的掌心。
几个月相处下来,谢盈朝对她和对别的女人是不同的,他不会让她随随便便死掉,这点她心里很清楚。
但那夜见到佣人埋尸的恐惧仍在,这是她扼制不了的本能。
当衣裙坠地,没有任何屏障保护自己时,那种恐惧越发浓郁了,像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
许鸢鼻尖翕动,喉咙里发出微弱、颤抖的声音:“不是怕你。”
“那怕什么?”
“疼……”
黑暗中,她听见谢盈朝笑了。
他的吻密密麻麻擦过她的发丝,含住了她耳垂。
唇舌濡湿的触感粉碎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软绵绵的,撑不住身体,被他就势抱去了书桌。
台灯,书本,通通被扫落在地上。
许鸢常用的那只钢笔在桌边摇摇欲坠。
她伸手想把它捞回来,却被谢盈朝按住手腕,压在了头顶。
玻璃四壁上她粘的纸鸢还在,每天都有佣人仔细打理擦拭,没有染上灰尘,倒映着月色时,泛起凉薄的光。
“第一次见你,也是在这里。”
她凝视着月光下的纸鸢,听着谢盈朝喃喃的低语。
“我见过许多女人,但从没有谁能让我这样失去自控力,又想努力地想要自控着。”
女孩的肌肤冰凉,细腻,像块冰过的茉莉奶糕,凑近了细闻,能嗅到浅淡、迷人的体香。
“许鸢,我尽量不弄伤你。”
“你要我放走那些女人,我也如你所愿把她们都送走了,我忍得太久了,不是吗?”
男人声音沙哑低沉,擦过柔软的耳垂,烫得她发抖。
风从玻璃门的缝隙里吹过,落在四壁的纸鸢上。
它们轻盈如纸,没有能够抵御风吹的力量,只能脆弱地摇曳在这寒冷的深夜里。
许鸢指尖抠着身下的桌沿,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抗拒的声音。
……
玫瑰在秋日里枯萎,只剩枝干簌簌地摇摆,枯立在晚风里。
庄园几乎是寂静的,只有少女压在喉咙间的哽咽声似有似无,比夜里野猫拨弄墙角瓦片的声音还轻。
谢斯止脚步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