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温和固若金汤,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把她击碎。
她越这样淡然,越让郑嘉薇觉得自己被衬得像个小丑。
正常人吵不赢的时候应该做的是掉头离开。
但郑嘉薇很小就不读书了,心志不成熟时就跟着樱泉帮的老大,过惯了随意发号施令被人捧着的生活,来到谢盈朝身边后,她也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根本不懂怎么收敛情绪。
她恼羞成怒,抓起服务生刚刚端上来的热汤,朝许鸢身上泼去。
没人料到她会直接动手,尹荔和丽桦都反应不及。
眼看着那刚出锅的热汤就要泼在许鸢的脸上,一个身影挡在了她身前。
郑嘉薇泼出的汤一滴不落,全落在了谢铎身上。
正值初夏,天气炎热。
他衬衫单薄,一下就被滚汤浸透了。
“谢铎——”许鸢连忙站起来。
“我没事,别担心。”谢铎朝她笑笑,只有微微拧起的眉梢能看出他在忍痛。
郑嘉薇先是一愣,随后怒道:“谁让你凑上来的?”
谢铎接过丽桦递来的手帕擦拭着衬衫。
他转过头,一向温和的脸颊沉了下来:“大庭广众下做这种素质低劣的事,嫂子可真是给谢氏长脸。”
谢铎是谢家的继承人,郑嘉薇泼错人了理亏。
但她刚和谢盈朝订婚,又不是故意的,仗着女主人的身份也没有太过担心什么。
在她眼里,谢盈朝和陈泉一样,只要喜欢就可以容忍她的一切,就目前看来,谢盈朝确实很纵容她。
所以此刻让她感到压力的并不是谢铎的质问,而来自于谢铎的背后。
那里,谢斯止正走上楼梯。
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脚步闲散,仿佛只是路过来喝杯咖啡。
郑嘉薇从在庄园见他的第一眼起,就觉得这个漂亮的少年眼底藏有许多令她寒颤的阴暗。
——那是她在樱泉帮混迹了多年的敏锐直觉。
所以她敢在谢盈朝面前告谢静秋的状,敢在弄伤了谢铎以后理直气壮,却从不敢和谢斯止说话。
哪怕只是无意中对上他的视线,她也会迅速挪开。
谢斯止瞥了眼谢铎被烫红的胸口,径直走过,似乎没想多说什么。
这时候,郑嘉薇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开口叫住他:
“谢斯止,你怎么从来不叫我嫂子?难道你和谢静秋一样,对我有意见吗?”
少年脚步顿住,他回头。
那一刻,郑嘉薇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
因为她在谢斯止的眼中看到了一层很深、很冷的云翳。
那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凝聚起来的,而是存在了很久,只不过之前被他强行压住了。
但她一开口,就打破了那层桎梏。
谢斯止走到她面前:“你刚才,说什么?”
他手指的骨节修长细瘦,被餐厅的玻璃顶投下来的日光映着,翻着没有生机的冷白颜色。
郑嘉薇:“我……”
不等她说完,谢斯止揪住她的领口,将她抵在餐桌背后的玻璃护栏上。
餐厅的二楼是开放式的,半人高的玻璃护栏之下,就是一楼。
郑嘉薇后半句话直接咽回了喉咙里。
有个冰凉的东西贴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低头看,是谢斯止手腕上的沉香珠。
颜色暗沉,木珠上还有裂纹,她难以理解,谢氏的小少爷怎么会戴这种不值钱的东西。
“叫你,嫂子吗?”谢斯止的声音淡淡的。
他另一只手还插在兜里,郑嘉薇在他手里双脚离地,半个身体直接伸出了护栏外面。
“你做什么?!”
女人试图挣扎,每挣扎一下,她的身体就朝外探出一寸,于是她不敢动了。
“放、放开我,这么对我,不怕你哥知道吗?”
无论她说什么,谢斯止都只是用种淡漠到极致的目光看着她。
他身上的冷意快要把她冻住了。
郑嘉薇实在不理解,只是随口问一句,怎么就惹到他了?
她的身体快要整个翻出去了,只要谢斯止松手,她必定坠落。
谢铎蹙起眉。
谢斯止的眼神他很熟悉,那是一种什么都不顾及,只想发疯的情绪。
如果刚才他没有站出来挡住那碗热汤,而是让汤落在了许鸢身上,那么郑嘉薇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而是在学院最高处钟楼的顶端了。
谢铎看向身旁的许鸢,女孩正望着谢斯止。
显然,她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只有她,才能制止他发疯。
“谢斯止。”许鸢轻声开口,“你放开她。”
谢斯止唇畔勾起一个很浅的笑,他回头看了许鸢一眼,眼底的暗色并没有褪去分毫,反而愈发浓烈了。
他缓缓松开,攥着郑嘉薇衣领的手指。
女人重心不稳,身体宛如一个麻袋,后仰着从二楼摔了下去。
她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但很快就戛然而止了,“啪”的一声过后,郑嘉薇趴在一楼的地砖上,一动不动。
尽管围观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
餐厅陷入了绝对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颤抖着望向那个站在二楼玻璃护栏前的漂亮少年。
他盯着不远处的女孩:“如你所愿,我放开了。”
许鸢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此刻的她无法说什么。
被他用这样的眼神凝视着,有种被阴暗处的野兽盯住的错觉。
她感觉一阵凉意,从心底,一丝一丝地蔓延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谢斯止走到许鸢身旁。
他柔软的嘴唇贴到她耳畔,用最清澈的声音低喃:“敢离开的话,下一个,就是裴霁言。”
第41章
夜里。
谢铎正要睡觉,敲门声咚咚咚吵得他脑壳疼。
他穿着睡袍去开门。
如他所料,能把门敲得像战鼓一样的,整个庄园里除了谢静秋外不会有别人。
“大姐。”谢铎回头看了眼挂钟,“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在我认知里,只要半夜十点后敲男人的房门就意味着你想和他发生关系,现在十二点了,你这么狂野,我遭不住。”
谢静秋推开他进去:“大哥把谢斯止打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不过猜也能猜到,二楼虽然摔不死人,可郑嘉薇毕竟断了好几根骨头。”
谢静秋不满道:“谢斯止是因为郑嘉薇把你烫伤了才动手的,大哥不管她伤你的事,反而先惩罚谢斯止,这算什么?”
谢铎挑眉:“他说是因为我受伤,所以动手的?”
“不然呢?”谢静秋一脸困惑。
谢铎神色不变:“没什么。”
“我怀疑樱泉帮给大哥下了降头,你在东南亚有没有人脉?找个厉害的降头师来给大哥看看?”
谢铎:“……”
“你半夜三更来找我,就是为了向我证明你是个傻子吗?”
谢静秋:“?”
“难以想象你的脑子是怎么通过考核成为谢氏继承人的,是谢盈朝给你放水了吧?”谢铎无奈地说,“联系一下这两个月发生的事,你真的看不出来他想做什么吗?”
谢静秋不爽地说:“我当然怀疑过,只是大哥对郑嘉薇好得有点离谱了。”
“谢绍不是善类,不演全套怎么骗过他?他既然敢利用王明江对许鸢下手来威胁大哥,被逼急了难保会做出什么事来,就算保镖再多也无法保证百分百的安全,许鸢和大哥不一样,她心太软,有太多可以下手的地方了。”
谢静秋:“所以谢斯止把郑嘉薇从楼下丢下去,也是他和大哥的苦肉计?好让外面的人相信,郑嘉薇就是大哥心尖上的人,只要动了郑嘉薇,哪怕是谢家的人也要被惩罚?”
“后半句确实是的,但把那女人从楼上丢下去,只是谢斯止的个人行为。”谢铎淡淡道,“不用管他。”
谢静秋看着他:“那你呢?”
“你今天也被烫到了。”她盯着他胸口的睡袍,“没事吧?”
谢铎微笑:“谢谢,有你的关心,我觉得好多了。”
……
谢斯止背上新添的伤痕血迹斑驳。
因为疼痛,他无法靠在床头,只能挺直脊背坐着。
窗外的夜色已经完全黑了,屋里的液晶屏上滚动播放着历届弗拉克斯曼小姐的选拔场面,是他从伊恩手里要到的。
他漫不经心地陪着电视里的画面,手中的飞镖看也不看,啪嗒飞了出去,正中墙对面的靶心。
静悄悄的,无论是屋里,还是屋外庄园的深夜。
他的伤很重,今夜一定无法入眠,一想到要清醒着熬过这漫长的夜晚,就无法控制地想起那女孩,她绝美的脸庞在他脑海中幻化出了一副可恶的模样,他心底弥漫起一阵说不出的戾气。
不在乎他的感受,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宁愿和裴霁言密谋一场漏洞百出的逃亡,也不愿意相信他。
她想逃离的或许不止是这个庄园和谢盈朝,他本人也存在于她的逃离名单上也说不定。
谢斯止看向房门。
今晚谢盈朝装模作样地扮演着合格的未婚夫形象,在沧城最顶级的私人医院里陪郑嘉薇。
他在考虑,要不要去找许鸢,无论做点什么都好。
好像只有见到她、在她身边,他身上的阴暗与暴躁才能被短暂地抚平。
可他最终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他的视线落在液晶屏上弗拉克斯曼小姐的选拔上,眼底露出了一抹思索。
……
弗拉克斯曼小姐分院的最终选拔在一个夏夜举行。
经过前五轮初选的层层考核,只有二十个女孩走到最后。
除了许鸢外,还有温楚溺、尹荔、谢静秋和郑嘉薇。
尹荔虽然是仗着尹家的赞助人的身份才拿到了分院的终选名额,但她好歹认真参加了前五轮考核,比起郑嘉薇的空降,她并没有惹得太多人不满。
终选当天,礼堂坐满了人。
谢盈朝在保镖簇拥下走进礼堂,给他准备的位置是礼堂二层最中心的观赏台。
那是一个独立的房间,除了地板外,四壁都是透明的玻璃,可以将舞台上的种种一览无余。
谢盈朝接过费迪南德院子递来的节目单:“静秋也走到终选了?”
费迪南德:“是的,除此之外,还有许小姐和郑小姐,郑小姐先前受的伤并没有完全康复,报上来的表演也如同儿戏……”
他顿了顿:“……如果您一定要她得到分院的推选名额,很可能会引起众怒。”
“相信您能把这一切处理好。”谢盈朝淡淡道,“只要谢氏明年给学院的赞助足够多。”
费迪南德是来探他的口风,谢盈朝这样说,他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虽然内心不想做这样的事,但对于学院而言,一个强大家族的有力支持显然比一个名额来得更重要。
“还有件事要提醒您,郑小姐的水平去到K国评比,那也关系到您的脸面。”
谢盈朝:“这点您不必担心。”
老院长点点头,没有再说下去。
费迪南德走后,谢盈朝仔细地看向那份表演单。
许鸢抽到了最后出场,这其实很不利。
因为十九场表演之后,大多数人已经很疲惫了。
她表演的是一支舞,名为《山神》。
这让谢盈朝略微诧异,她知道许鸢在学院修的是琵琶,还以为她会选择乐器。
不过她似乎确实擅长古典舞,在刚来庄园时,他装扮钢琴老师和她相处时,她曾提起过这点,只是他从没看过她跳舞。
丁管家走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谢盈朝蹙起眉,但很快脸上又恢复了平静:“终于忍不住了吗?”
……
礼堂后台。
谢静秋在调试吉他。
许鸢最后出场,没有着急化妆换衣服,她待在谢静秋的化妆间。
谢静秋抬头看她:“你看了我至少五分钟了,有什么事吗?”
“你之前在餐厅和尹荔说的菲茨罗伊家族的事,是真的吗?”许鸢问,“如果没有足够的资本,你就会嫁到那里。”
谢静秋:“我的意思是,拥有足够的资本,才可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没说一定可以。”
许鸢犹豫道:“如果你需要的话……”
“别。”谢静秋打断她,“千万不要说什么退出把机会让给我之类的话,首先我不认为你退出了,我就能拿到分院的推选资格,哪怕拿到了,也绝对无法在K国的评比中胜出。”
“其次,那些只是我给自己的心理安慰罢了。”谢静秋笑笑,“并不会真的改变什么。”
许鸢认真地听她说完:“是不是只有谢盈朝才能决定你的去留?”
谢静秋:“大哥不会因为别人的求情就改变想法,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
评选开始了,谢静秋准备上台。
她路过许鸢身边,脚步顿了顿:“许鸢,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参加这评选,但如果真的是想要做的事,就加油吧。”
谢静秋的表演是一首自弹自唱的英文歌。
她嗓音低低,声音里带着一点略微的磁性,叫人很容易就被吸引进她的歌声里。
“You're the light, you're the night
You're the color of my blood
You're the cure, you're the pain”
“You're the only thing I wanna tou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