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放开许鸢
手上鲜血也沾了很多,做一些别人看来疯狂的事情时眼睛都不眨,他更是几乎从未体会过,恐惧是种怎样的感觉。
但这一刻,面对眼前如风筝般单薄孱白的女孩时,他竟然会束手无措。
他苦恼地思考了一会儿,抿了抿唇:“所以呢,你不要喜欢我了吗?”
许鸢颤抖着,抬起眼眸看他。
没有道德,没有人性里最基本的怜悯,甚至不会去爱,用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她,让她感觉到——站在面前的这个少年,不是人,而是一只没有感情的怪物。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撒谎。”谢斯止挑起漂亮的眉梢。
他指尖轻轻触摸她心口的肌肤,“每次我靠近的时候,这里都会跳得很快。”
“它明明在说,你是爱我的。”少年脸上露出偏执的神情,“至少,也有一点喜欢吧?”
他抬起头,小狗般水润的眼神望着许鸢,像是在乞求些什么:“别讨厌我。”
他很怕她对他失望。
她的好是一道能够纵容他的屏障。
在许鸢的温柔里,他一直都可以为所欲为。
谢斯止从小没有玩伴。
无论和母亲在外漂泊,又或是在庄园,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没有和人正常相处过的经验,更没有人教过他,做错事之后该怎么办。
他会用许多手段来达到想要的目的,却不懂要怎样道歉。
在这件事上,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他只想抱住女孩,用体温,用呼吸,用一切他可以感知到的东西来确认她还在。
可是他刚一动作,就被她抵住了胸膛。
许鸢的情绪依然稳定。
如果不是脸颊苍白如纸,几乎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我的一生,都被你毁了。”
往日温润的眼睛覆了一层灰蒙的色彩。
明明该是一句怨恨的话语,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却温和平静。
她本该拥有很好的一生,如清晨的露水般清澈明净。
他亲手毁了这一切,让她原本自由的天空变成了一只靡色的囚笼。
即使她表面上温和不惊,但温和之下的心上有多少裂缝,没人能看清。
谢斯止无法直视她的眼眸。
可她就在眼前,他没有办法忍受不去看她,又或是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远去。
他强硬地,将她搂在怀里。
“你把我送到青木帮,是为了利用我来达到复仇和掌控家族的目的,那我呢?”
许鸢声音很低,“如果没有你,我的一生会是怎样?”
如果没有谢斯止,她人生的轨迹应该和大多数人一样。
——读书,工作,嫁人,生子,没有波澜,安稳地度过一生。
或许不会太过富裕,也没有惊险刺激。
但是“安稳”,这简单的两个字,是多少人梦里期待的不可求。
谢斯止蓦然收紧手臂,几乎勒痛了她。
“不许没有我。”他蹙起眉,“你的人生,一定要有我存在的痕迹。”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谢斯止眼里浮起淡红色的血丝。
——许鸢的人生会与他没有任何交集。
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就忍不住心底的戾气,恨不得拿一条锁链把她锁住,永远地困在身边。
许鸢被他抱着,在庄园的这些年,隐藏在心底的情绪不受控制散乱出来。
痛苦的、压抑的、小心翼翼的……还有谎言与欺骗。
真真假假,许鸢分不清了,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碎裂了。
“请放开我。”
谢斯止的怀抱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寒意。
不光是身体,就连心脏也像是被冻住了,无法忍受再和他贴近,哪怕一秒。
她的心脏快要停跳了。
一种极致的疲惫把她包裹住。
她溺在谎言的浪潮之中,头疼得厉害,胸口也堵得无法呼吸,喉咙里泛起一股甜腥的味道。
“绝对不会放手。”
她越挣扎,谢斯止把她抱得越紧。
模糊之中,她耳边响起了少年的低喃:
“这一生还很长,剩下的我来还你,拿我的命,拿我的一切,什么都可以,唯独不会放开你。”
“许鸢,别想离开我。”他声音压抑着偏执的冷意。
许鸢没有说话。
温热的液体落在谢斯止肩膀的衬衫上。
谢斯止怔住,松开禁锢着她的手臂。
有血从许鸢唇角涌了出来。
开始是一丝丝的,她手冷得像块冰,又吐出了一口浓稠的血来。
她皮肤冷白,瞳仁倦怠,耳侧的碎发贴在脸侧,衬得血色愈发刺眼,整个被破碎的病色笼住了。
“许鸢……”谢斯止慌了。
同一时刻,保镖冲进书房。
就在刚刚,谢静秋带人闯进地牢带走了谢盈朝。
保镖请示他是否立刻派人去追,现在还来得及。
谢斯止满眼只有许鸢的血,他眼睛猩红:“叫医生,快叫医生——”
第58章
大雪细碎着落下。
隔着一层病房的玻璃,谢斯止望向躺在病床上,眉头紧蹙的许鸢。
他脚下堆积了一地的烟头,整个人被烟味浸透了。
许鸢的体质一向不好,到了冬天很容易生病,但因为愤怒而吐血,这样的事,从没有过。
她双眸紧闭,单薄得如同一张一碰就会碎裂的纸片。
那脆弱的模样,让谢斯止很想走过去抱住她。
可他不敢。
他衬衫上,许鸢吐出的血迹已经在冬夜里干涸发硬了,摩擦着他的肌肤,带给他被虚幻火焰灼烧的错觉。
一想到,那样沉静温和的女孩因为他而躺在床上,生命垂危,而医生叮嘱,在她完全康复之前不要再刺激她,谢斯止的心脏就弥漫起一股钝痛。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却不能触摸,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而一想到,许鸢是因为他的过错才要遭受这样的折磨,那痛苦就愈发浓烈了。
谢斯止掐灭了手中的烟头,背靠着玻璃,垂下了漆黑的眼眸。
……
许鸢于昏迷中梦见了从前。
年夜,沧城下了很大的雪,她在花园堆雪人。
阿姨放了年假,母亲亲自下厨。
父亲不会做饭,于是来到屋外,站在她身边。
他问许鸢,对于未来有什么期待。
彼时,家里的经济状况已经不容乐观了,但父母为她存了足够的学费,足以支持她到任何一个国家留学,就算以后无法富裕地生活,也不会影响到她未来的人生。
许鸢习惯了安逸平静,觉得怎样都好。
无论将来是做一个画家、开一间烘焙的小店,又或是做舞蹈老师教小孩子跳舞,都好。
她想了半天,认认真真对父亲说:“只要能和爸妈待在一起就好了。”
父亲嘴角弯起一丝那时的她还看不懂的、苦涩的笑。
那是她与父母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
第二年,她来到了庄园。
年是和谢盈朝一起过的。
沧城的冬天漫长,只要年关都会下雪。
许鸢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雪景,就被谢盈朝按在了床上。
新年的烟花声响彻天际。
窗帘厚重,她看不到一点烟火的色彩。耳朵只能听到烟花炸裂的声音,但很快,就被男人的喘息声盖过去了,宛如一片浮萍,随哪一道浪潮翻卷,都由不得自己。
又过一年,谢斯止从N国归来。
夜里,众人坐在主屋守岁。
谢斯止靠在窗边,视线看似落在电视的歌舞上,却总在漫不经心间瞥向她。
他的每一道目光,许鸢都清楚地知道。
那时她心跳很快,生怕某一瞬间谢盈朝回头,发现了谢斯止炽热的目光。
谢盈朝看见了她泛红的脸颊。
“很热吗?”他问。
许鸢心虚地点头。
于是谢盈朝叫来佣人,把室内温度调低了。
不久后,许鸢被谢斯止堵在去往洗手间的走廊上。
一墙之隔外就是谢盈朝,他按着她吻了很久,直到两人的嘴唇都微微泛红才肯松手。
谢斯止总是那样直白,莽撞幼稚,明目张胆到让她后怕。
从前许鸢对他的评价,是个坏小孩。
尽管许鸢很清楚,那不是谢斯止的本质,但她对他的感情为他罩了一层迷雾般的薄纱。
她会刻意弱化他的缺点,用幼稚这样的词汇来洗去他身上一些疯癫的东西,而后在心底告诉自己,其实他并不坏。
是他告诉她谢盈朝的喜好,教她怎么在庄园生存。
是他,把她从谢文洲手中救下,为她挨了不止一顿鞭子。
是他,烧了谢盈朝的玫瑰花田,只为了让她度过一个不算太坏的生日。
也是他,为她站上了七十层天台的边缘。
对谢斯止动心的这件事,许鸢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但她心里认为,这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就算他性格里有很多恶劣的地方,也足以被他用他的好抵消了。
他爱她的方式,不惜一切。
被一个炽热的少年用生命爱着,有几个女孩能不为此动容?
可假象被打破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这些原本不必发生在她身上。
——无论是成为笼子的一只鸟,又或是陷入濒死的危机。
她以为的拯救,不过是他计划一环。
造成她所有苦难的源头,正是她心中的那个幼稚的坏小孩。
一切都是虚幻。
他对她好,是为了诱惑进入陷阱的小兔。
他救她,只是不想她在计划完成前死去。
他装出一副天真的模样,只是为了让她对他没有防备。
对真相的认知击碎了许鸢心里的防线。
比起这几年压抑的苦难,她更没有办法接受——一切都是谢斯止的安排。
痛苦几乎淹没了许鸢。
精神上的震颤,在她心湖投下一块巨石,砸碎了水面虚伪的平静。
她才发现,原来心里早有着无数道的裂痕了,只是平时很努力地不让它暴露出来。
苏醒之后,谢斯止没有再出现,这让许鸢感到了一点安全。
无法面对他,无法想象见到他会是怎样的心情,与其这样,不如不见。
比起从前,她的身体更加羸弱了。
尽管丽桦依然会在身边照顾她,医生也会一天三次来为她做检查,但她身上蒙了一层灰败的颜色,没有活力,没有朝气,颓丧到了极致。
就好像,失去了灵魂之中最核心的东西。
从前在谢盈朝身边,还能装出平静的模样来抵抗命运带来的苦难。
但面对谢斯止,她没有力气了。
……
一连许多天,庄园里的气氛压抑无比,这完全是因为庄园主人那阴郁的脸色。
谢静秋谋划已久,只缺一个恰当的时机。
在制造了混乱之后,她的人把谢盈朝从地牢里带出来,飞速前往谢氏的私人停机坪。
能成功离开,固然是因为谢静秋做了这些年的继承人有些人脉和手腕,但也和谢斯止那晚被绊住有关。
因为许鸢吐血,他没有亲自去追。
等到第二天许鸢的状况稳定之后,她和谢盈朝乘坐的飞机早已辗转几个国家,失去了踪迹。
谢斯止对此不以为意。
谢家上下尽数被他握在手里。
谢盈朝失去了权力,失去了心腹,失去了一切。
就算侥幸留住一条命,此刻的他一无所有,也无法掀起什么浪花。
从医生进门起,谢斯止的目光就一直落在面前的显示屏上。
干净的屏幕上,映着许鸢房间内的画面。
因为医生的叮嘱,他很久没有出现在许鸢面前了,怕对她再造成刺激。
只是每一天,他都要听医生汇报她的身体状况,以及长久地坐在监视器的屏幕之前,查看屋里许鸢的状态。
大多数时间,许鸢都待在床上,或躺着,或抱着膝盖发呆。
只有在丽桦和医生进门的时候才会改变一下姿态。
即使隔着屏幕,也能看出她瘦了一圈。
医生口述的内容和昨天一样:“许小姐的身体依然很虚弱。”
谢斯止冷淡:“距离你为她治疗,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医生扶了扶眼镜:“我问过佣人,昨天许小姐依然没有吃饭,只靠营养针剂维持身体机能的运转。”
“她不吃东西,也不肯吃药,底子太差……”他顿了顿,“再这样下去,就要留下病根了。”
谢斯止挑起眉梢,脸上挂了一抹寒意。
许鸢快半个月没吃东西了,送去药也一概不喝。
十几天前,医生就为她开了营养针。
但每个人的体质都不同,对许鸢来说,营养针并不能完全替代食物,让她好起来。
谢斯止眼见着,她一天比一天虚弱了。
“是你说,我不要出现在她面前,才能让她快点好起来。”
“是的。”
“就我所见,她并没有好转。”
“我只是一个医生。”医生说道,“病人不吃饭,不吃药,我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谢斯止靠着椅背,他闭上眼,摘下腕上的沉香珠轻轻盘动。
书房忽然安静下来。
深知这位年轻的掌权人是怎样一个狠角色,医生后背渗出了冷汗。
尽管谢斯止没有说什么,但医生就是觉得,如果治不好那位小姐,他发起疯来会让自己偿命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