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指的什么,江莳年的瞌睡是彻底没有了,手抵在他某处:“王爷,年年有话要说。”
大晚上在刑部和镇抚司走了一遭,被萧索的夜风吹过之后,晏希驰俨然忘了不久之前,身下人还一如亮了爪牙的凶兽,将他的心撕咬得血沫横飞的感觉。
“给我。”
“不行。”
江莳年态度强硬,想要坐起身来,一瞬怔然之后,晏希驰却并未停止引诱她。
“如果年年以后执意要喝避子汤,王爷会杀了我吗。”
万籁俱寂的夜,缠绵悱恻的呼吸,混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显得不那么真实,仿如梦境和现实交错的空白之境。
半晌。
“阿年如今已学会了拿命威胁本王,本王会不会杀你,你心里不清楚?”
“王爷不要阴阳怪气。”
江莳年别开脸,本该落在唇上的亲吻落在了颈边,“先正面回答我,好吗。”
感受到她的抗拒,晏希驰凝了几息,心口一阵又一阵的滞闷。
“不会。”
些许艰涩的两个字,“给我一个理由,阿年。”
“别说谎,别骗我。”
是脆弱吗,曾经在他身上感受过的,随时会枯萎一样的脆弱。
“年年不想要孩子。”
身体已经起了变化,江莳年没多少力气,有些难受地想要挣脱桎梏,语气还算控制得温柔——毕竟现实世界能接受女人无法生育,亦或不要孩子的男人尚且是极少数,别说男权封建的书中世界了,她心下自知理亏,便尽量放低了姿态,脑海中思量着如何措辞。
却听晏希驰一字一句道:“王妃是不想要孩子,还是不想要本王的孩子。”
此言一出,江莳年就知自己没有猜错,他果然心里还是梗着一些别的东西,否则顾之媛事件时也不会疯得要逼她二选一。
短暂的默然,以为她在迟疑,晏希驰大手已然从腰上一抄。
“先听我把话说完!”因为激动,少女嗓音一下提高了分贝,然而瞬息之间,有如惊雷划破长夜,男人已入领地。
风撩过轻纱帐幕,窗外的夜影明明灭灭。
庆幸没有点灯,谁也看不清此刻彼此眼中的神色,隐隐的暗流于黑暗中在两人之间迅速蔓延。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江莳年闭了眼睛,没再拒绝他,但坚持着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对于王爷来说銥嬅可能离经叛道,但是年年这辈子的确是不打算要小孩的。”人的想法和认知可能会随着时间改变,但至少当下的江莳年,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不婚不育主义,想要一生随性自由,也能接受每种选择可能带来的正负两面。
基于无法暴露穿书者的身份。
“以前在晋州乡下时听老人们说,女子怀孕可难受了,身体会很负累,会吐,睡不好觉,会变丑,会很疼,流很多血,也许会痛死,也许会抑郁,然后养小孩也很麻烦……”
这番说辞用在现实世界里,基本会得到类似于“世上女人那么多,个个都要生小孩,别人怎么没有你那么多过场”,又或“这都是作为女人必须要承受的,大家都是那么过来的”,“不做母亲,女人的人生就不完美”云云。
江莳年也自知于书中世界的人来说,这些话根本没什么说服力。
“总之,年年就是不想要小孩,不想要牵绊和负累,不打算体验做母亲的感觉……王爷如果坚持不准年年喝避子汤,那我们以后——”
这句话没有说下去,是因为彼此的行为正在打脸。
“如果本王既要你,也不准你喝避子汤——”
万籁俱寂的夜,长久的沉默,江莳年一时间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身体在承受,感官在沉沦,精神在对抗,仿佛一场汹涌又悄无声息的自我拉锯。
又过了很久。
“若是傅玄昭,王妃的答案可还一样?”
不知是生理还是精神,江莳年的眼泪一滴滴滚落下来,又被寸寸吻过,了无痕迹到仿佛不曾存在。
“凡事有个度就行了,晏希驰。”
“别把自己困在自己的想象里。”
“你知道你这人多可笑吗,你永远沉浸在自我认知里,你相信别人说的,听来的,假想的,一些于当下根本不重要的……但你就是从来不会相信实实在在和自己能感觉到的。”
“你感觉到了吗。”
“傅玄昭是过去了,谁还没点过去呢。”
“人都是会变的……你不要一天疑神疑鬼,你会很累的,别皱眉,别不开心……”
江莳年说得断断续续,到最后,神思不在理智的范围,却也越发接近真实和随性。
“实在不行……你愿意怎么想都可以,很抱歉成为你的困扰,晏希驰……但是请你记住了,江莳年愿意和你共度春宵,乐此不疲,但她不会为你生儿育女。”
“如果你想要孩子……”
眼中渐渐铺开世间最猩烈的色彩,染上霜雪和尘埃。
江莳年坚持说下去:“年年不介意你纳妾,你是优秀的,也是迷人的,想给你生小孩的女人一定很多……”
“以后请别监视我,我会不舒服。”
“但也请你保护我,这个世界很危险,一个人走路很孤单……”
“也要自由和距离……”
到后来,雨都停了。浑浑噩噩的,江莳年渐渐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些什么,回应她的。
温柔,克制,与疯狂并存,他像一朵开在暗夜中妖冶又煞烈的花。
我会爱你,但我永远最爱我自己。
我会向你低头,屈服,被你的皮囊和躯体点燃,在每个午夜梦回时为你心折倾倒,但我永远最爱我自己。
永远最爱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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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爱形容时光会飞,但江莳年的时光是一点一点慢慢流逝的。
秋日短暂,当和煦的风里开始裹挟寒意,她又多了许多漂亮精致的披衣和斗篷,有的为丝绸锦缎织就,有的开始镶了各种动物的皮毛,廊下的红叶渐渐凋零,一片片从树枝上飞落下来。
沛雯说,京中每年的十一月初会下雪,江莳年还挺期待的,她上辈子所在的城市靠南,不容易见到大雪纷飞。
她和晏希驰冷战了。
准确的说,是晏希驰把自己封闭了。
不知经历了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吧,反正结束之后,江莳年不忍回味。
之后她又一次喝了避子汤,是自己亲自动手并光明正大喝下去的,给一些知情的丫鬟嬷嬷们震惊到无话可说。不过依旧是捂住了下人的嘴,不许她们传到老太妃程氏耳中。
作为条件,江莳年也允许了被暗卫“监视”,准确的说是保护。
“阿年,如你所愿。”
似承诺,又似自我挞伐。他们以后不会再做了,江莳年想。
虽然但是,能把自己的意愿表达出来,就算时间倒回去,江莳年依旧会那么说,那么做。
那夜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晏希驰神龙见首不见尾,江莳年经常连续好几天都看不到他,倒也乐得给自己放了个假。
偶尔从阿凛的只字片语,以及京中一些传闻中,江莳年得知朝中有人上书晏希驰与覃人勾结,被皇帝怒而驳斥。再有太子遇刺,朝中有新贵初绽锋芒,颇得皇帝青睐,欲有拔地而起之势。
江莳年不大关心。
毕竟朝野上下的腥风血雨,于平民百姓来说过于遥远,晏希驰也从来不会主动与她提及。
九月下旬时,江睢来访定王府,说母家的舅舅和外祖母来京探亲了,邀她去江家小住一段时间,江莳年预感没什么好事,毕竟原身母亲都死了好几年了,不过还是回了一趟。
距回门之后再次踏入城南江府,江继良和主母薛氏待她格外殷切,江殊月也收敛了许多,像模像样地喊她妹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果然遇上了一堆“亲情绑架”,江莳年处理得还算游刃有余。
时间一天天过去,江莳年起初并不着急,但基于系统再未播报过任何攻略进度,她偶尔也会有些焦虑。
似有无形的裂缝,在两人之间碎开了微妙的距离。
江莳年以为晏希驰会来找她。
然而一次也没有。
她身边经常会出现一些怪事,最后又总有人收拾烂摊子,遇到过一些危险,最后总逢凶化吉。
沛雯不止一次劝过:“王妃,回家吧。”
江莳年每次都说好,却一次也没有行动。
起初她每天不是听戏听曲包场子游玩,便是找个画舫一趟就是一整天,后来渐渐产生一些新的乐趣,江莳年学会了管账,给定王府名下的产业全都过了一遭,闲来无事时玩起了琵琶和长琴。
最最开心的,是她学会了骑马,最开始的时候并不容易,但一旦掌握窍门,江莳年整个儿越来越野。
知道她和王爷生了嫌隙,沛雯起初以为江莳年没两天便又要哭闹,一如既往耍一通小孩子脾气,再被王爷哄好。
然而吹着自由的风,少女的裙摆在马背上翩跹飞扬,踏过京郊长河枫林,顾盼间越发明媚娇艳,眼中仿如坠了星辰,耀眼得几乎发光。
……再这样下去,早晚会失宠的,沛雯这次也不大确定了。
可在一些寒冷的清晨,静谧的午夜,杳无人迹的角落,各种不为人注目的地方,沛雯总能隐隐见着一尊轮椅的影子,悄无声息的靠近,寂寂然离开。
无数封写好又揉碎的手书,以及画中少女踏马迎风的模样,被堆叠在小小的屉匣里无人问津。
直到月底时,一个深秋艳阳天,在鱼宝和阿茵的陪同下,江莳年才刚在酒楼里听完一出私定版新戏,准备换个地方潇洒,怀里抱着的小狮燕一个不稳,落地时蹿到了大街中央。
少女追过去时,迎面刚好来了一队玄甲骑兵,有如疾风呼啸而至,连坐下的马匹都铠甲铮明——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三次元事情多,更新可能稳定,溪溪尽量早规律,谢谢上章chichi宝贝和温虞,宵酒等特地在评论区留言鼓励,抱拳鞠躬(泪目)
第69章 安
“什么人, 不要命了?!”
一声厉喝,骑兵队打头的几人齐刷刷勒马,其中一只马儿没刹住, 发出尖锐的嘶鸣冲向街边摊档, 撞翻了好几家摊主的东西。
四下顿时乱作一团,江莳年自己也吓得魂儿都丢了。
小狮燕蹿出去时, 街头人声喧杂, 她并没注意到马蹄声来, 可想这些人的速度有多快。
而眼下, 她已被曲枭于电光火石间拧到了路边上,可小狮燕还在马蹄间呢, 总不能养了这么久, 给马踏死了。
见她还要过去:“夫人,属下愿意代劳。”趁着骑兵队短暂骚乱期间, 曲枭的身影迅如鬼魅,三两下便给小家伙捞了出来。
曲枭如今的职责不再是监视, 而是变成了保护江莳年个人安全的“保镖”, 其他事情一律不允干预过问, 这是江莳年自己开出的条件, 因此把小狮燕归还之后, 曲枭当即退了,速度之快,几乎令寻常人反应不过来。
阿茵和鱼宝惊魂未定,同行的江殊月也吓了一跳, 这时街边被撞翻摊档的几个老板闹起来了。
“我的摊子啊, 赔我摊子……”
“天杀的, 这可是我全部家当啊。”
“不能让他们走了。”
骑兵队人数不多, 乍看也就十几人,却仿如雷霆一般,个个高头大马,逆着秋日的长风和艳阳,扑面而来一股桀桀森凛的肃杀之气。
尤其为首的男人,一身玄甲衣袍猎猎,虽然罩着头盔看不清脸,但眼神尤其冰冷犀利,连江莳年都感到了无形的威压。
为气势所摄,几个小商贩本能发怵,然而到底青天白日,天子脚下,还有众多路人见证,他们不敢发难骑兵队,却是纷纷围上了“肇事”马匹。
那马通体乌黑,和主人一样罩着头甲,威风凛凛的,但江莳年注意到马蹄上沾染的尘泥,猜想这些人许是长途跋涉。
马上之人甫一被围,显然不爽极了,目光在江莳年这个罪魁祸首身上扫过,瞥见她怀里雪绒绒的一团,一看就是闺阁里的娇软千金才会招弄的猫猫狗狗,眼中顿时一阵厌恶。
开口却是极为清脆的女子声音:“闹什么闹,回头赔你们就是,给我速速让开别挡道!”
“我来赔吧。”给其中两位大娘扶开,江莳年淡声道:“很抱歉惊扰大家,这事儿是我不对,不过京中街头不允快速纵马,你们这样很容易出事的。”
少女仰头的瞬间,马上之人眼中闪过一瞬惊艳之色,出口的话却依旧毫不客气:“谁像你这样突然蹿到大街中央,走路不知道看道,为了个小畜生连命都不要了!”
女子语气很凶,明显可感的脾气暴躁,但江莳年并未听出多少恶意,最主要的确是小狮燕跟她的原因,这些人才会陡然勒马,好在没出什么事。
江殊月却是不服了,隐隐有那么点儿狐假虎威的意思:“好大的架子!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这可是定——”
“好了好了。”没兴趣跟人口舌纷争,江莳年还惦记着下午去哪玩儿呢,便赶紧将江殊月拉开,给骑兵队让出道来。
“走了,穆月。”为首的男人显然不想耽搁时间,视线在江莳年身上匆匆掠过,率先打马离去。
被唤“穆月”的女郎则拿鼻孔鄙夷江殊月,冷哼道:“管你是谁,少给我嚣张!”言罢丢了一锭银子给江莳年道:“赔钱的事情一人一半,本姑娘今日赶时间,来日再跟你算账,多退少补!”
话还在风里呢,人跟马已经扬长而去了,江莳年挑了下眉,心道凶是凶了点,却并非不讲道理之人。
“哪里来的粗鄙之辈,真是不识好歹!”对着已经离去的马屁股,江殊月咬牙切齿。这时在酒楼结账的沛雯也出来了,见着江莳年被街边路人围在人群中间:“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