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话也并没有说死。
只是说女儿们尚未及笄,自家也刚刚除服,所以暂时并不考虑给女儿们定亲,准备等她们两人及笄之后再说。
现在想来,这个决定可真是作对了。
不然哪怕赵胜真的是个难得的好儿郎,但只看赵承业这么不给自家脸面,蕙姐儿真的嫁过去的话,恐怕后面有数不尽的苦头吃!
想到这里,云光霁坚定地摇头。
“若是后面赵家再提,你就说她们年纪还小,我们想要在家中多留几年吧。反正那赵胜今年都十七了,婚事也不会拖太久。”
至于不明确回绝自家看不上赵家,当然是考虑到赵承业这个人不但脸皮厚,性情还刚愎自用。连一边贬低他云光霁的弟子一边替儿子求娶他的大女儿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万一拒绝得太狠,恐怕会被他记上。
云家自是不怕的,但被个小人记恨,总是不妥。
云夫人点头,“老爷,这事都听你的。”
……
许淙一个人在屋里读书。
他的小伙伴石头上次没有跟着回庐州,而是留在了青州接受许明成的教导,这次许淙回云氏族学因为计划要跟老师一起去京城,所以他就没有跟来。
读着读着,门外传来了动静。
“许淙――”
刚刚回来的周耀朝他招手,身上还风尘仆仆,“哈哈哈我听说你考中了亚元,恭喜恭喜啊,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考中的!”
“不像我,这次一无所获。”
不过他虽然说着‘一无所获’,但脸上却没有沮丧之色。
“周耀!”
看到好友回来,许淙也高兴得很,他没有问他乡试的事情,而是道:“我听夫子说你是家中有事,所以才回来迟了,所以现在你是处理完了吗?”
听到许淙问起这个,周耀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道:“处理完了,其实这次家里是要给我定亲,所以才耽误了回来的日子。”
“定亲?!”
许淙惊讶道:“你要定亲了啊。”
他打量了好友一眼,发现大半年时间过去,周耀又长高了许多,虽然瘦了些,但整个人也沉稳了不少,显然这次乡试是有所收获的。
他很为好友高兴,便道:“那真是恭喜你了,你刚回来先好好休息吧,我让青木去厨房提两个好菜,晚上就为你接风洗尘。”
周耀哈哈大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晚上,两人相对而坐,然后一顿饭吃着吃着周耀就大倒苦水,“……那贡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号间比我家的茅草还要小!”
许淙点头赞同,“对!”
周耀愤愤不平,“我还被分到了臭号!”
许淙:“……!!”
他下意识地端起碗,想着要不要离他远点了,毕竟考完第三场的那天晚上,王武就坐在了他的旁边,那味道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但转念一想,乡试那是两个多月前的事啊,即使周耀再臭,那也是两个多月前,现在肯定已经不臭了,于是又连忙坐好。
“那你可真倒霉。”
“就是!”
周耀喝了一大碗茶,继续倒苦水,“我在里面什么都吃不下,出来后瘦了一大圈,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好。”
“本来当时就要启程过来的,但我堂伯祖父突然登门,给我说了一门亲事。唔,我家里人对这门亲事争执不下,商量了很久才定下来,所以就回来得晚了。要不然的话我上个月就能到了,在你前面呢。”
“我就说你怎么这么晚。”
许淙道:“明明密州和徐州就只隔了一个沂州的,哪怕你在家待了很久,那乡试都过去两个月了你怎么还没来。”
“我家里吵得厉害。”
周耀一副头疼的表情,“我堂伯祖父就是沂州的,对了我还没跟你说吧,这次跟我定亲的是我堂姑的女儿,我的表妹。”
“我们两家在我祖父那辈,就因为一点事情闹翻了,”周耀的表情有些古怪,“所以我祖父跟我堂伯祖父就各分了一些家产,一个留在沂州一个到了密州。虽然他们是亲兄弟,但实际上我们两家已经很多年没有来往的了。”
许淙默默倾听。
他觉得周耀现在需要的可能就是倾听者的角色。
事实上也是如此,或许因为许淙是同窗,不知道他们两家的纠葛,所以周耀说起这事来并没有什么顾忌。
“……好多年了,我都没见过沂州那边的人。”
“但是最近一两年,或许是因为堂伯祖父和我祖父都老了,然后两家就渐渐地恢复了走动,逢年过节会送送礼,还会一起祭祖。”
“这次我考乡试,堂伯祖父还特地到密州来了,原本我以为他老人家只是来看看,毕竟你也知道,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能出一个有功名的人还是非常光宗耀祖的一件事。自从我考中了秀才,家里的叔伯兄弟们都不敢惹我的。”
“谁知道等我考完,他就说想把外孙女许配给我!”
“全家都被他吓了一跳!”
许淙给他倒了一杯茶,点头,“这件事是很让人惊讶的。”
毕竟一个前些年相处得并不愉快,也就最近一两年才恢复走动的亲戚,突然间要把外孙女嫁过来,听到的人估计都会在心里犯嘀咕。
“你也觉得奇怪吧?”
周耀叹了口气,“当时我们全家都这么觉得,祖父倒是犹豫了一下,但我爹娘马上就拒绝了,说不合适。”
“然后我那位堂伯祖父就哭了。”
许淙:???
哭,哭了?
许淙目瞪口呆,心想这是一个什么发展啊?
别人家不愿意娶你的外孙女,怎么就突然哭起来了呢?
这事情的走向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啊,非常离谱了。
估计周耀也是这么觉得的,“后来我们才知道,堂伯祖父这是为了外孙女着想。他和我那位堂姑,都放心不下我堂姑唯一的女儿,担心他们百年之后我表妹会被人欺负,所以就想到将她嫁回娘家来。”
“但偏偏我堂伯祖父的独子很多年前就去世了,虽然留了个遗腹子,但跟表妹的年纪相差很大,并不合适。”
“所以堂伯祖父就想到了我。”
周耀犹豫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道:“我堂姑早些年嫁到了充州,但我那堂姑父实在不是个东西,他自己常年带着妾室在外做官,留我堂姑在充州老家侍奉长辈,有了宠爱的妾室和庶子庶女后,已经不将我堂姑和表妹放在眼内了。”
许淙皱眉,“这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这样的渣男,让他想到了原书里面的那个‘许明成’,自己在外做官,却把母亲和妻儿留在老家。这种带着妾室在外做官,却把妻子留在老家美其名曰‘侍奉长辈’的行为,真的非常非常让人不齿!
周耀撇嘴,“你也觉得吧!”
“我那个堂姑父真不是个东西,怪不得人家常说‘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们读书人的名声,就是被他们这些人败坏的!”
“可偏偏我堂姑近些年身子骨也不太好了,于是堂姑她为了女儿着想,就想要将她嫁回娘家,顺便将自己剩下的嫁妆带回来。她当年出嫁,因为嫁的是个举人,所以堂伯祖父是陪嫁了很多东西的。“
“虽然这些年用去不少,但也还剩了些。”
周耀不太好意思地道:“堂伯祖父和堂姑不想便宜了赵家人,所以才想了这个办法,堂伯祖父还说如果我愿意娶表妹,那么不单单是堂姑剩下的嫁妆,他还会再陪送一份,不会比其他官宦人家的姑娘差。”
“虽然我们家也有钱,但堂姑和表妹实在可怜。”
“于是后来我们家就同意了。”
许淙愤愤,“就应该这样!”
“就应该让你那个堂姑父家蛋打鸡飞,什么都捞不着才好,不然他们都要以为别人没脾气的呢,尽欺负人。”
等等!
许淙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仔细回想刚刚周耀说过的话:
――周耀堂姑?
那既然是堂姑那就是跟他一个姓,姓周的,名字虽然不知道,但是可以称呼为‘周氏’。
――嫁到充州,不想便宜了赵家人?
所以周耀的堂姑父姓赵,是充州人!
――带着妾室在外做官,留妻子在家中侍奉长辈,还有庶子庶女……因此这是一个姓赵、老家在充州、妻子姓周、然后在外面做官的人!
好耳熟!!!
许淙脑海中灵光一闪,赵家,夫人姓周!
那不就是跟赵知府一样了吗?!
可是赵知府的夫人周氏是一直跟随赵知府在外赴任的啊,当年孙教谕还派人查过呢,而且周耀也并不认识赵胜这个赵知府的长子!
虽然破绽很多,但许淙的心中怦怦直跳。
直觉告诉他,有猫腻!
于是他连忙追问:“周耀,你的姑父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做赵承业?你的堂姑是姓周对吧?她家里是不是很有钱,嫁妆也很多?”
周耀迟疑了一下,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于是道:“我那位堂姑父的确姓赵,但是不是叫做赵承业就不知道了。你也知道我们两家很早就闹掰了,以前都没联系过,等等我记得堂伯祖父提到过,让我想想啊,好像是两个字……”
许淙紧张道:“赵兴?”
“对对对,”周耀一拍脑袋,“就是这个名,堂伯祖父说堂姑父是家中独子,所以他爹就起了‘兴’这个名,希望他能够光耀门楣。”
“不过许淙,你怎么会知道我姑父的名字啊?”
许淙没回答周耀的问题。
他的脑海中现在只有四个大字: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赵知府的名字是赵兴、字承业,这是在老师的那本《序齿录》里面记载的,除了这些之外,其夫人姓周,名字不知道,但可以确认的是嫁妆丰厚,家里有钱。后面这个呢是当年在勉县的时候,孙教谕查到的。
而他的同窗周耀:商户出生,家里有钱,有个堂姑嫁到了充州赵家,堂姑父叫做赵兴,这么多年了一直在外为官,很少回去。
两个‘周氏’的共同点:嫁妆丰厚,嫁到充州赵家,夫婿是赵兴。
如此就对上了!
赵知府就是周耀的那个不做人的堂姑父!
赵胜是周耀的表兄弟!
许淙正想告诉周耀:你讨厌的人是你表兄弟,但略微一想却觉得不对!
刚刚周耀是怎么介绍他未来的丈母娘,那位堂姑的呢?
简单概括一下,那就是:‘我堂姑只有一个女儿,现在她身体不太好,所以就想把女儿嫁回娘家,一方面是将自己剩下的嫁妆带回来,一方面也是想着有人能照顾表妹。’
重点:周耀的堂姑只有一个女儿!
但许淙记得清清楚楚,在勉县的时候孙教瑜就查过了,赵知府有三个儿子,并且都是夫人周氏所出,而且这位‘夫人周氏’,是一直跟随赵知府赴任的!
那很明显,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而且是大大的问题!
有两个“周氏”!
许淙的思维转得很快,他一边回想这么多年来陆陆续续得知的赵知府家的事,一边又跟周耀刚刚说的进行对照,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周耀说的才是对的!
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认识赵知府,而且拿这件事骗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对赵知府的长子赵胜一无所知。
亲戚里有人考中解元,这可是大事啊。
不可能不知道的。
这事可真是……
太离奇了!
周耀看着好友的表情变来变去,奇怪问道:“许淙,你怎么了?”
许淙回过神来,看向周耀的目光顿时就带着同情了,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这种事情不应该瞒着周耀,在这件事情上周家可是吃了大亏的。更别说周耀现在已经跟赵知府的嫡女定下了亲事,于情于理都脱不开干系。
所以许淙表情严肃:“……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周耀好奇,“什么事啊?”
许淙组织了一下语言,决定从最开始讲起,“我爹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到勉县赴任了,后来我三岁那年,也到了勉县。”
周耀不明白许淙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不过还是认真倾听。
“……后来兴元府的张知府离任,朝廷调来了一位赵知府,这位赵知府后面把我孙叔,也就是当时的勉县教谕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学生都黜落了,反而录了几位家中财产颇丰,但平日里却有些不学无术的人为童生。“
“于是孙教谕不服气,觉得他怕不是收了人家的贿赂,就去查了一下他。”
周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坐直了身体。
许淙继续说道:“这位赵知府是我老师的同年,所以当年我爹和孙教谕就辗转打听到他叫做赵兴,字承业,其妻为周氏。”
周耀恍然,“这位赵知府,就是我那个堂姑父?”
“对,就是他,不过这不是我想跟你说的事,”许淙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孙教谕还打听到,赵知府的妻子周氏,一直跟随他赴任,并且夫妻感情很好,两人还生育了三个儿子,有没有女儿不知道,但他对外是有三个嫡出儿子的。”
许淙在‘嫡出’二字上加了重音。
“等等……”
周耀皱眉,“你说我堂姑跟堂姑父,有三个儿子?”
“这不对啊!”
他豁然站起,“堂伯祖父明明说,堂姑只有一个女儿的,而且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充州了,就连堂伯祖父想要去看她,都只能到充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