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好后,他实在受不了号间里面的味道了,于是无视了外面或哭或笑,或讨论答案,或如幽魂一般漫无边际地飘荡的人群,拿着筷子端着自己的双耳小铜锅径直走到最前面,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就吃。
刚没吃几口,旁边就传来了咕噜噜饿肚子的声音,随后一个人幽幽道:“好香啊,你在吃什么?”
许淙抬头一看,发现对方有几分眼熟,仔细想了想才发现这不就是第一天那个被分到臭号,结果默默流眼泪,哭都不敢大声的仁兄吗?
想到对方的悲惨遭遇,许淙顿时心生同情。
“唔,算是油炸面吧,你要吃吗?”
对方捂着肚子重重点头,“要!”
因为明天就能出去了,所以许淙这次把剩下的面饼都放了进去,几块面饼加上肉干和菜干炖了满满一大锅,一个人也吃不完。
所以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既然他不在意自己已经吃过两口了的话,许淙还是很愿意分享的,“那你去拿你的碗来,我在这里等你。”
那人顿时皱眉,显然是不想回去自己的臭号拿碗的。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好主意,“你等等,我去找我哥拿。”
没多久他就拿着一个清洗干净的铜锅和筷子回来了,考虑到自己吃不了那么多,而对方似乎非常饿的样子,许淙豪爽地分给他一大半。
对方先道了一声谢,然后埋头苦吃起来,那速度,一看就知道是饿了好几天的了,吃到最后他干脆举起铜锅,咕噜噜开始喝面汤。
许淙也慢悠悠地吃了两口面。
“许淙!”
“你原来在这儿啊,好香,你是在吃你那个油炸面吗?我跟你说你这个油炸面啊香气太浓了,第二场考完还有人跟我打听你呢。”
“咦,你谁啊?好臭!”
呼噜噜吃完了大半锅面的那位仁兄一抹嘴,没好气地给了郑瑞成一个白眼,“你以为自己很香啊?半斤别说八两。”
然后他转头对许淙道:“我是寿州王武,你煮的面很好吃。”
原来他就是寿州的王家兄弟啊,之前郑瑞成跟他提过的,还给他带过对方的文章,于是许淙朝他点点头,“我是庐州许淙。”
“我也是庐州的,我叫郑瑞成。”
郑瑞成不客气地在许淙旁边坐了下来,然后侧头询问,“你就是寿州的王武?那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哥哥叫做王文?”
王武点头,然后指着一个方向,“他在那边。”
郑瑞成哦了一声,然后好奇询问,“王兄你现在这幅模样,都快腌入味了,莫不是被分到了臭号?”
王武叹气点头,恶狠狠地道:“第二回 了!”
然后他就跟许淙他们讲述了自己的悲惨科举史,据他所说,自己和哥哥是双胞胎,从小就一起读书,县试和府试的时候都是一起去考试的,但他的运气没有哥哥的好,分到的都是靠近尾巴的位置。
但因为县试和府试每场只考一天,正场过了还不用去参加接下来的考试,所以也还好。问题就出在了院试上,院试不但是在七月,还要连考三天,他第一次考院试结果被分到的是一个臭号,三天下来他直接就吐了,只好过了一年又从头再来。
第二次考到院案首后,他继续苦读,然后这次兄弟俩也是一起参加乡试,结果他倒霉催的又被分到了臭号,所以一进去就直接哭了。
这也太倒霉了吧。
许淙和郑瑞成对视了一眼,纷纷安慰。
一锅面吃完,三人也熟悉了起来,还留了地址约定以后可以互相通信,然后许淙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眯一会儿。至于王武坚决表示不会回去,打算今晚就在外面找个地方睡一觉,或者是跟他哥挤挤,就连号间里的东西都不想要了。
第二天门一开,所有人鱼贯而出。
许淙打着哈欠找到了等候着的许桥等人,没等他们开口呢就道:“桥叔,我要回去洗漱,热水有没有准备好啊?”
许桥心疼地看着瘦了好些的他,忙道:“都准备好了,热水还有热饭菜,另外还请了个大夫给你把脉,安神的汤药什么的也都熬好了,快上车吧。”
……
贡院内,考官们正在阅卷。
和第一天有说有笑,时不时讨论本次哪位考生能够夺得案首的时候不同,阅卷的时候大家基本上是不出声的,偶有遇到写得好的,也只是露出浅浅的笑容,然后将这份卷子取出来放到一边,准备拿去给主考官看。
而主副考官们的阅卷任务更重,所以也没有心情说话。尤其是主考官王学士,因为这次淮南西路的乡试,若是发生什么问题的话,首先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他,所以随着试卷一份份地收过来,他就一直沉着脸观看。
八个同考官们批过的试卷,他都要看一遍。
而陈翰林也被他指派着,仔细检查那些被黜落的卷子。以防其中有什么漏网之鱼,因为乡试的试卷考生本人是可以花几文钱调阅的,所以一旦出现了漏网之鱼,那每一条都会将他们二人炸得灰头土脸。
好在检查完一轮后,陈翰林朝王学士点点头,表示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七八天后,所有阅卷的工作都已完成,本届乡试一共二百份取中的试卷,都已经挑选出来了,喝着浓茶熬着夜的诸位考官们,齐齐将目光放在了王学士面前的那十份写满了‘取’字的卷子上。
这就是本次乡试前十了。
第113章
王学士是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连续几天的阅卷,让他精神疲惫。但看着这些被选出来的一份份卷子,眼见着此事就要功德圆满,他也微微露出了笑容。
“诸位,那就让我们看看这些都是谁吧。”
说完他便带头拆起了试卷上的封条,本朝乡试按照规定,是只糊名不易书,所以只需要拆掉糊名便能知道这些试卷的主人了。
“周义文……”
看着这第一份卷子,他微微点头,然后拆起了第二份。
“许淙……”
“王文、李涛……”
等全部十份卷子拆完弥封,本次乡试最为出色的十个人名单,便出现了。其中大部分都是淮南西路的读书人们耳熟能详的名字,在场的考官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的,前十名里名声不显的不过十之一二。
试卷拆完,就要开始排名次了。
和院试一样,排名次是属于主考官的权利,其他人可以对谁榜上有名,谁名落孙山发表自己的看法,但主考官却并不一定会听从。
这次也是如此,等卷子一拆完,八位同考官以及副考官陈翰林等人或是沉默不语,或是积极发表自己的意见。
其中有几位尤为积极,为自己看好的人争论不休。
毕竟乡试的前十名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年或者几年之后应该能够考中进士,到时候只要稍稍一透露说‘你当年乡试的时候,我可是积极向主考官推荐你做解元的啊’,那便是一份现成的人情。
很显然大家都不傻,但也不是所有人的卷子都能够得到推荐的,所以最终几个人的意见就集中在了其中三份卷子上。
一位老成的官员道:“这周义文不错,听说他自己开了一家私塾,已经教出秀才了,难怪这文章写得如此老练。”
之前点破许淙也在云氏族学的那位刘姓同考官看中的正好是许淙的卷子,他当即便笑道:“周义文的这份,失之惊奇啊。”
“我倒觉得这份更好,此前阅卷时我便觉得此卷如行云流水,读之耳目一新,没想到竟然是庐州许淙。”
“他小小年纪便能写出如此经义,可见不是浪得虚名。尤其他的字还透着几分风骨,在所有卷中当属上上等。”
“刘大人此言差矣,”赵知府指着另外一份道:“我倒觉得此子最妙,王文此人的文章与那许淙相差不大,但诗却做得更好。尤其是其中这个‘卷’字,用以形容天边的云彩,当真是妙不可言。”
刘大人呵呵一笑,“赵大人,你说王文和许淙的文章相差不大,但诗却是王文作得更好,那我可就不敢苟同了。”
赵知府也回以一笑,然后他转头对王学士道:“大人,在下以为,此科当点年长些的人为案首,刘大人所提的那庐州许淙,才华或许是够了,但他年纪尚小啊,明年也不过一十五岁,会不会去考会试还未可知。”
“若是不去考,那岂不是浪费机缘?”
刘大人挑眉,正要开口,然后便听到王学士哈哈笑道:“三位大人言之有理,本官也觉得这周义文当为本次案首。”
他摊开了一份卷子道:“此子的文章用典不多,但句句在理,而且颇有见地,显然不是那等苦读诗书之辈。”
“我等为陛下,为朝廷选才,当选此人啊。”
主考官都这么说了,显然他更喜欢的是年长些,然后实实在在做过事的人的卷子,其他人当然不会反驳,纷纷拱手。
“谨遵大人之意。”
……
在贡院的考官们辛苦阅卷的时候,好不容易被放出来的秀才们,却并没有到处吃喝玩乐聚众聚会,反而个个都在休养生息。
休息了几天后,随着放榜时间的临近,众人就更没有玩乐的心思了,更何况他们同行的某些倒霉蛋还因为在贡院吃不好睡不好、又或者是惊惧过度,出来后就病倒了。所以最后大部分秀才们,天天到距离贡院最近的酒楼喝茶。
许淙也是如此。
他从贡院出来后,先是给自己好好地洗了一个澡,头发也彻底地清洗干净。然后就随便喝了一碗粥,倒头就睡。
睡醒之后再吃,吃饱后脑袋放空,有了睡意就再去睡觉,如此‘自我修复’了两天之后,整个人才彻底回过神来。
哦,乡试考完了啊。
脑海里意识到了这一点的他懒散地在榻上躺着,随手从旁边的碟子上拿了一颗冰镇后的果子吃,然后被那佚?酸溜溜的味道刺激得眉头一皱。
青木马上道:“少爷,您吃这一颗,这颗甜。”
“那我试试,”许淙拿起青木推荐的那颗果子咬了一口,然后点头,“这颗是甜一些,还有没有啊,多冰两颗。”
“这天气,就要吃冰镇的。”
青木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冰鉴上摆着的盘子再放了两颗,不过他也提醒道:“少爷,您吃完这两颗可不能再吃了,大夫说你刚考完乡试回来,脾胃还有些弱,可不能吃太多凉的东西,免得冲撞了。”
“嗯嗯,知道了。”
许淙懒洋洋地回答,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半坐了起来,对青木道:“那个酸的再给我来一叠,也不用冰了,我要醒醒神。”
半碟酸果子下肚,许淙脸皱成一团的同时,精神也彻底地清醒了过来。他望着略显空荡的陌生屋子,突然跳下竹榻。
“青木,我们出去走走。”
他边走边小声抱怨道:“哎,如果我爹在就好了。”
若是许明成在,那他现在就可以跟对方讨论一下这次乡试的题目,不会这么无聊,就好像上次考院试的时候那样。
可惜他不在,于是许淙就只好去郑瑞成所在的那个客栈,准备找他说说话。但谁知他也不在,最后许淙听从别人的指点,来到了贡院对面的酒楼。
正坐在二楼窗边的郑瑞成,一看到许淙就朝他招手。
“许淙,我在这儿――”
他哈哈大笑,“你可算是出来了,再不见你,我都要找上门去了。快过来坐,你看看我旁边的这人,你还认得他吗?”
许淙走过去,仔细打量了一下,犹豫道:“濠州李涛?”
李涛站了起来,朝许淙一拱手,“正是在下。”
接着他和郑瑞成又给许淙介绍了桌上的其他人,这些人要么是庐州的、要么是隔壁濠州的,好几个都和他们一起考过院试,所以许淙坐下没有多久,彼此之间谈论一下经义、本次的考题如何破等等,很快就熟悉起来了。
许淙和他们一起消磨了几天,然后就到了放榜的时候。
“肃静――”
“后退――”
随着榜单往墙上一贴,等待在酒楼里的秀才们神情都紧张了起来,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动静,然后就看到有人从里面挤了出来,冲到这边欣喜若狂地大喊。
“中了中了!”
“少爷你中了――”
那人具体中了多少名许淙没听清,因为报喜的人一拨接着一拨来了,有考生本人的亲眷,也有他们的小厮书童、以及那趁机来讨赏钱的等等,个个都喊得非常大声,一时间酒楼上下两层都喧哗了起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桥叔也在家丁和青木的保护下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跑到许淙的面前,激动地道:“淙哥儿你中了!”
“乡试第二!”
“你是亚元啊!!”
亚元?
许淙愣了一下,然后大喜,“真的吗?哈哈哈哈我果然比我爹还要厉害,我要写信告诉他,我考了亚元!”
乡试第二,比许明成的乡试第十二整整高出了十个名次,这个好消息必须第一时间就写信告诉他啊,而且还要跟他要奖金,比二十两还要多的那种!
第114章
随着贡院外榜单的张贴,本次淮南西路所有新晋举人的名字,飞速地在寿州、乃至其他州府传扬开来。
大家最好奇的当然是解元周义文,从他的文章谈到了他的经历,纷纷赞叹着他的‘浪子回头’,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许淙这个亚元也获得了诸多瞩目。因为他不仅仅是本次乡试的‘亚元’,还是年纪最小的举人,从小就有‘神童’之名。
如今许多人家里还有他的画册呢,得知他以十四岁的年纪考中了举人,那些家长们再看看自家的孩子,不约而同地说起了相似的话。
‘……你看看人家许淙!’
‘你不是喜欢他的画册吗?那赶紧向他学学,我也不求你十四岁就考到举人,能考到童生我就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