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欺负我了。”
别用这种有所期待的眼神,试探我。
你不会明白,
从来都是我忍得更多。
不止今晚。
……
清晨,早饭过后。
佣人们来收拾昨晚餐厅的残局,年轻助理送阿文和羽羽两个孩子去上学。
时眉今天跟律所请了假,打算待会儿去趟警局,下午等两个孩子放学送他们回去,顺便回孤儿院看看。
这时,她看到刚刚晨跑回来的岑浪从楼上冲完澡下来,头发半干不湿的,一身清爽利落的黑色宽松运动装。
熙光自斜拉窗泅渡在他身上,剪影倾投木地板,浸透冷酷与孤傲。
哪里还有半点昨晚乖顺的模样。
他单手抄兜,拿着手机简单打了两个字,又扔回裤兜,抬眼时,目光随意投向时眉,音质冷淡地问:
“什么时候见夏婕?”
时眉收回视线,照着穿衣镜涂抹口红,模棱两可地回了句:“看运气。”
岑浪低头回消息,挑挑眉,笑哼一声:“那祝你好运。”
“怎么,着急赶我走了?”
时眉用指腹将口红涂抹均匀,对着镜子抿了抿唇,转头看向他,笑得不怀好意,
“岑律昨晚欺负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冷漠的。”
岑浪指尖微滞,拧眉撩起眼皮,反问:“我昨晚欺负你了?”
时眉走去他面前,弯起嘴角,“想知道啊?”
“可以,叫声好听的。”
“爸。”
爸、爸?!
那倒也不至于直接叫爸爸…
等等。
时眉忽然觉得他眼神凝落的视点不是自己,而是直直越过她,望向后方――
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门口,
气场强势得更甚过岑浪,
神色肃冷深锐。
所以这位是,
岑浪的父亲…吗?
第25章
众所周知,壹浪国际远洋海运集团在国内闻名遐迩,历年都在全国十大跨国集团排行榜上斩获前列。
而壹浪在港厦市的显赫地位则更不必赘述,其旗下所属分支品牌涉及各行各业,早已实现多元化、高层次的领域发展,是各大财经媒体争相报道的“宠儿”。
无人不晓壹浪。
但是,掌控其背后的岑家人却鲜少出现荧屏前,甚至连财媒的露脸采访都屈指可数,更遑论其他。
上流层的圈内人或许有更多了解。而大部分的外界大众对港厦首富的印象几乎都如时眉一般,知道壹浪集团位居港厦一线豪门,知道首富姓岑。
以及,刻板印象认为,
壹浪集团现任总裁,传闻中的港厦首富应该不会太年轻。
但眼前这个男人,
真的是岑浪的父亲吗?
时眉不敢相信。
依照岑浪的颜值,可以确定他的家族基因绝对不会差。
可他父亲不仅是神颜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
按岑浪的年纪算,他的父亲怎么说至少也该40岁中半。
而此刻站在门口的男人,没有半分中年男人发福的迹象,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
相比随性散漫的岑浪,
他一身藏青暗纹西装,肩脊平阔,体态修直如雾凇屹立寒山之巅,挺拔而周正。金属双排扣配搭复古领针,折投冷色眩光,粉饰他华贵又寡漠的绅士气度。
就算难以置信,
但毕竟岑浪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爸”,
也幸亏他喊那一声让她及时刹车,不然的话,时眉不知道自己这张嘴还会搞出什么危险发言。
人生真是,无处不社死。
但她不是小女孩了,当然不会因为猝不及防地见到对方的家长就脸色涨红,惊慌失措,何况她又不是真的要嫁过去。
在她眼里,岑浪的父亲除了是她从业以来见过钱最多、气场最强、身材管理最自律的中年男人以外。
再无其余特殊之处。
于是她理了理衣着,嘴角弯起职业性微笑,声音礼貌,浅浅柔柔地喊了对方一声:
“岑总。”
当男人移眸,
森冷视线无声刺入她眼里,
时眉是在那一刻,才实实在在清晰感受到来自上位者的凌迟审视。
他的眼神太骇人。
不同于岑浪的高贵冷傲,岁月施予他的馈赠好像尤为偏袒,沉敛肃锐,绝不留痕。
所以他眼里的冷是平稳,寒凉,冻结情绪,仿似三万里冰川般深不见底。目光一挑,便足以令对方缴械躲逃。
时眉总觉得他的眼神,看起来像是那种会让自己“滚出去”的样子。
然而令她完全意外的是,
男人没有表现出任何刻意为难与无礼苛责,只是朝她礼貌性微微颔首,声线平淡地自我介绍:
“岑浪的父亲,岑祚舟。”
那一瞬,
时眉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不可遏制地觉得自己出息了,什么时候轮到港厦首富主动跟她做自我介绍了,她太出息了。这时,岑浪往前走了两步,拉住她半挡在身后,侧头低声深意提醒她:
“不是说有事?”
时眉一秒会意,不卑不亢地弯起唇,离开前礼数周到地跟岑祚舟打了声招呼:“岑总你们聊,我先失陪了。”
……
“您要是来劝我回壹浪的,我就不留您喝茶了。”
墅后茶苑。
岑浪在围炉内加入易燃核桃碳,摸了摸身上发现没带火,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岑祚舟。
岑祚舟从身上掏出一盒火柴,随意扔给他。岑浪抬手接住,瞥了眼手里的黑色火柴盒,一时无语。
“都什么年代了。”他嫌弃地推开火柴底盒,拎出细长火棍,动作熟手地噌一下擦蹭侧边,着火起碳。
岑祚舟没理会他,抬膝叠腿,坐姿优雅矜贵,直截了当地开口问他:
“我怎么不知道,你要结婚了?”
自岑浪让助理将消息大肆散出去,圈子里有关太子爷未婚妻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
“…您现在知道也不晚。”
底碳燃势渐旺,岑浪不慌不忙地加入乌橄榄核炭,声色冷淡。
“她自己知道么?”岑祚舟掀起眼,视线冷峻深锐地投向他。
岑浪手中动作微滞。
时眉当时的原话是,
只要让圈里的人觉得,她对他非常重要就可以了。
岑祚舟半垂眼睑,沉默一瞥他手上的僵滞,凉凉嗤了声,“看来是你自作主张。”
“行事武断,不负责任。”岑祚舟皱起眉,眼色端肃,冷冷道,
“岑浪,我就是这样教育你的?”
岑浪抿紧唇线,洗过一泡老白茶,投茶进柴烧陶壶内,加入陈皮,扣盖煮茶,语调轻飘地接了句:
“演场戏而已。”
反正她说过,
他们之间本来就是假的。
岑祚舟神色漠然,瞟眼向稍稍滚沸的陶壶,又撩了他一眼,说:
“你的身份,会为别人带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岑浪懒懒挑眉,悬壶高冲茶汤在公道杯中,修长指骨捏起玻璃杯沿,在茶巾上蘸了下后,低下杯口替岑祚舟斟好茶。
然后,漫不经心地告诉他:
“所以,我不回去。”
岑祚舟端起茶盅抿了口,品过半秒,拧眉将茶倒向旁侧竹川盆栽,抬起双指敲扣两下木桌,命令道:
“太涩,重来。”
岑浪低头自己尝了两口,抿抿唇,轻嘁一声:“不都一个味儿?”
说着将壶里残茶倒掉,添碳煮水,洗茶重来。
“我有必要提醒你,不要随便拿女孩子的名声玩乐。”岑祚舟没有计较岑浪上一句叛逆话,眼底寒意冷却,字词警告,
“要谈,就正经谈。”
岑浪顿了顿,重新为父亲斟上七分茶,状似随意地问了句:
“怎么算正经?”
岑祚舟神色未变,沉默地看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回答:
“这不在我的教育范围内。”
“……”
岑浪淡哼一声,奚落他:“也对,你要是会谈恋爱,我妈也不至于看上别的男人,恨你恨得连我都不要了。”
岑浪从未见过他的母亲。
自他记事起,便是由岑祚舟一手养大的。明明别墅里佣人保姆排排站,可他身为一个堂堂大总裁,就是愿意屈尊降纡,手把手耐着性子跟月嫂学习给岑浪换尿布。
事关岑浪,
岑祚舟一定事必躬亲。
小时候的事儿都是岑浪听奶奶说的,长大以后的事,是他自己凭心感受的。
岑祚舟给了岑浪不止双倍的爱意,以至于他对母爱的缺失并没有那么在意,关于母亲的事,是在后来上学时听同学家司机提了两嘴。
大概是母亲家是临市数一数一的名门望族,跟岑祚舟结婚不过是场你情我愿,无关风花雪月的商业联姻。
岑浪的存在,不过是为了稳固利益。
之后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复杂。
母亲找到真命天子,跟岑祚舟提起离婚,且为了新的婚姻和家庭,主动提出放弃岑浪的抚养权。
岑祚舟大方放人,双方公平公正的依法分割婚后财产,自此一别两宽。
当初结婚的时候女方无意宣扬,岑祚舟当然配合,两人只是领证走过场。
两人离婚时,岑浪已经出生。
岑祚舟不允许外界存在任何一则可能会伤害到岑浪的留言,因此跟她母亲达成协议,双方第一次在除利益外,目标一致地做了一件事。
那天港厦市的各大财媒、娱媒得到风声,蠢蠢欲动,而壹浪集团公关部与女方背后的集团公关强强联手,连盯媒界一个月,愣是将离婚消息压得密不透风。
“说是演戏,原来是想假戏真做。”
岑祚舟眼也不抬,反敬自己儿子一句。
岑浪皱眉啧了声,“说什么呢。”
话落,他佯作无意地四下探了眼,发现没有时眉的影子,这才安心喝茶。
岑祚舟淡淡挑眉,懒得跟他扯,暂且放过这个两人都非常不擅长的话题,语气清冷地提醒岑浪:
“黄世海绝不会成全办公室恋情。”
岑浪差点呛到,“说了没那意思――”
“我的意思是,”
岑祚舟看向他,口吻客观,“当心你演这出戏,会影响到人家女孩子的事业。”
“您想说什么?”
“辞职吧。”岑祚舟将指尖茶盅敦在木桌上,眼色寡淡,将这场父子局的结尾句呼应回岑浪起初扔出来的那句话。
“你也该回壹浪了。”
初秋清风送爽,茶苑飘香。
场景乍然抽离推远,汇聚,再重现,收束于一楼时眉的房间。
楼下围炉煮茶的一幕,被清晰投映在落地窗上,时眉嚼着泡泡糖坐地上临窗观赏。
坦白说,岑浪真的给她很多“惊喜”。
怎么会有人性格反差到割裂。
清醒时冷漠倨傲,目无下尘;醉酒时温顺无害,纯澈谦逊;害羞会连耳朵都红飞,会孩子气的收集玩具打电动,还有…
还有就算再拽天拽地,在父亲面前,也得乖乖地煮茶斟茶,一次不过关再来一次。
“啧啧…”时眉轻叹摇头,嘴里好整以暇地吹起泡泡,内心感叹这位少爷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这时,茶苑中两个男人起身。
猜测应该是谈话结束,时眉将唇上的泡泡糖吹破,嘬了个响后,跟着起身跑下楼。
偷偷站在楼梯上,她看到岑祚舟离开之前,递给岑浪一份厚厚的皮质本文件,具体没太听清,只隐约听到什么“礼物”两个字。
“出来。”
岑祚舟走后,岑浪头也不回地开口。
时眉扁扁嘴,不情不愿地走到楼梯口,腹诽这男人怎么耳朵这么好使啊。
她扫了眼岑浪手里的东西,眸波一转,弯起月牙眼打趣道:“没想到岑总这么平易近人啊,哪像你,一天到晚冷着张脸。”
“平易近人?”
岑浪都笑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词语形容他老爸。
他随手将文件丢去沙发,慢吞吞地往前挪动步伐,歪头看着她说:“可我怎么觉得,你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失望呢?”
“啊…?”时眉愣了下,脱口而出,“有这么明显吗?”
岑浪当然一眼看出这女人没怀什么好心眼,虚眯起眼,懒得跟她兜圈子,问:
“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时眉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眼尾挑起狡猾笑意,表情无辜地说,
“我以为岑总见到咱俩住一起,会像电视剧小说里那种老桥段一样,直接一个亿支票甩我脸上,然后说,”
她捏着喉咙清清嗓子,刻意压低声,有模有样地模仿起来:“拿着钱赶紧滚,离我儿子远点儿!”
岑浪:“……”
半晌,他倏然深深看着她,双手背后,眯起眸朝她迈近几步。
嗓线凉凉地问她:“爱钱是吧?”
时眉被他突如其来地靠近惊了下,下意识扶着墙倒退着步子迈上三层台阶,话音刻磕绊了下,“干、干什么你。”
“想要多少。”
他步调坚定地继续逼近。
“别客气,说说。”
他跟着她迈上两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