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辰来的路上听说逢冬找李智理论的事了,这场选拔有猫腻,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敢去理论的只有逢冬一个。
戚辰发现这姑娘胆子挺大,跟外表的乖不太一样,但是碰着李智这么个老奸巨猾有手段的,估计得哭着出来。
他轻啧一声,看了眼办公室门,又看陈北炙。
陈北炙咬着烟,还是刚才的姿势,开了把游戏,低着头打。
看上去并没有关注这边。
然后戚辰听见办公室里又有了动静。
轻而软的语调。
“李主任,我来是想跟您说个事,您侄女的大跳不太标准,第八小节后的拍子没卡对,最后一个动作反了方向,得好好练一下。”
李智碰了个软钉子,满肚子的义正辞严都憋回去,吸口气,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抬头盯着逢冬,里边透着威胁和审视。
逢冬轻点了下头,拉开门往外走,迎面碰上戚辰。
她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转角已经没人了。
空气里还残存着尼古丁的气息,很淡,微苦。
她站在那儿,轻轻呼了口气,胸腔里起伏的闷意消去了些,刚要走,戚辰过来了。
“李智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以权谋私的事了,之前一班的保送名额也闹过这么次风波,不少人在往上反映。”
李智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精,有背景的一概不得罪,甚至刻意讨好,至于坑的,都是家里普普通通,折腾不起来什么的。
陈北炙跟戚辰都收到过他的谄媚。
陈北炙压根没理。
戚辰也看不惯这种人,但是看不惯归看不惯,他没什么辄。
逢冬的眼睫颤了颤,这次的名额对她来说挺重要,她想拿回来。
这个点校车已经走了,公交站离得挺远,戚辰正好要去基地,顺路捎了逢冬一程。
走到半路的时候,车出了点问题。
有个零件松了,戚辰没扳手,捣鼓了一阵,掏出手机打电话。
逢冬站在一边等。
过了十几分钟,陈北炙来了。
他身上的骑行服没换,火红的,身上一股散漫又嚣张的劲儿,摘头盔时,偏头往逢冬这边看了一眼。
逢冬的视线跟他撞个正着,那道目光直勾勾的,她的手指蜷了一下,垂下眼,身子轻微地转向他的方向。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陈北炙把扳手往戚辰的方向一丢,顺便损他:“车还没你行。”
戚辰冲他竖中指。
陈北炙压根没看,往旁边的长椅一坐,手肘支在膝上,一副懒痞样。
他坐的位置跟逢冬之间隔了半条手臂的距离。
不远不近的距离,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微凸的后颈骨,眼底的倦懒和痞气。
逢冬戴着手套,手套尖有个绒球,她揉着那个球,觉得掌心微痒。
很快她把视线收回来了,开始思考今天的事,从早上没找到错处的数学题,一直到傍晚的办公室,李智老奸巨猾绵里藏针的话。
她再抬头的时候,陈北炙也正好抬眼,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错,都没什么起伏,他站起来,侧了下头,示意她上车。
他一向对戚辰的效率没什么耐心。
剩下的那帮狐朋狗友也没有,逢冬算是陈北炙见过的第一个对戚辰有耐心的,大冬天的安安静静等了四十多分钟。
他又觉得这姑娘有意思。
逢冬走过去,还犹豫着该不该等戚辰,陈北炙把头盔递过来。
“戴上。”
逢冬下意识接了头盔,说了句谢谢,陈北炙转身,脚尖在地上轻点两下,插钥匙发动车。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散漫劲,逢冬戴头盔时才发现,她在不自觉地按照他的方向走。
陈北炙这个人就是这样,他想做的事,他想坑的人,就没有干不成的,属于那种他闷声不响把人卖了,人还开开心心帮着他数钱。
车冲出去时,逢冬抬起眼,看见他颈骨上的一粒黑痣。
在一个很不容易发现的位置,只有从这个角度才看得清。
车骑得快,逢冬回过神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她的手一开始抓着旁侧的横杠,后来晃得厉害,一只手抓住陈北炙的骑行服,刚抓稳又一阵猛颠,她的耳边都是呼啸风声,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死死抱着陈北炙的腰。
结实漂亮的腰线下,是野蛮生长的骨骼,滚烫。
逢冬的手那么放着,人懵了。
“快吗?”他突然问。
逢冬的脸色有点白,摇头。
像是在较什么莫名其妙的劲。
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
陈北炙的舌尖抵着上颚,低笑,然后拧车把加速。
逢冬的嗓子被冬日的风割得生疼。
十分钟后,摩托停在她家门口。
逢冬胸腔的空气都快要挤干净了,一边顺气,一边觉得傍晚的闷意散了。
“蛇打七寸。”
逢冬抬起头,陈北炙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他的身上还带着那股懒散劲,掌心捞着盒压片糖,拇指曲起,顶开盖,侧头,示意她伸手。
逢冬摘了手套,手套里暖和,外边冷得不行,她的手指很快僵了,热意都集中在掌心的一小块,铝盒贴上来,晃一下,压片糖掉在掌心。
橘红的灯光穿过她的黑色长发,顺着围巾滑下来。
陈北炙接着说:“沈暖的主意没什么用。”
逢冬的眼睛张大了一点,陈北炙不止看见她找李智的事,连沈暖私下给她发过消息,让她找李智都猜到了。
她几乎可以肯定,他起码憋了四五个邪坏的法子。
然而这个话题没能继续下去。
戚辰总算姗姗来迟地追上来,逢冬往后撤了一步,抬头时发现陈北炙也不动声色地后撤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
戚辰的车把上挂了个透明塑料袋,刚从路边的便利店买的,挺大一兜,准备待会儿带基地去。
他从车上下来朝逢冬这边走:“对不住啊,让你等那么半天,刚应该先叫辆车。”
陈北炙的手插着裤袋,闲闲在一边站着,中途睨了一眼那个袋子,从里边捞了罐热奶茶出来,食指压着拉环,用劲,咔哒一声。
拧完从后边递逢冬,手指按在罐身上,等着她拿稳,松手。
逢冬的手指冻得有点红,多了这么罐奶茶,立刻有了点热乎气。
她的余光往后看,陈北炙拎着罐冰汽水,慢悠悠地开,戚辰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看见陈北炙手里的汽水,想起要照顾姑娘,从兜里拿了罐新的汽水出来,一低头,看见逢冬手里已经有奶茶了。
天挺晚了,逢冬道了谢,转身往楼上走。
黑色长发顺着红格围巾垂下来,发尾在冬夜的风里晃动。
戚辰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这姑娘看着乖,真是劲劲的,你不知道,商演选拔的名单不是有黑幕吗,三十几个人,就她一个跑去找李智理论去了。”
陈北炙侧着头,目光在端端正正放在楼门口的奶茶罐上停了片刻,收回来。
戚辰继续说:“操以后她就是我女神了。”
陈北炙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
然后侧头笑了笑,戚辰被盯得有点毛。
第7章 逢冬
陈北炙跟戚辰到基地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一帮人都在等,边上支了烧烤的架子,串好的虾跟串架在上边,油花滚沸,滋滋地响。
成许看见俩人过来,起哄:“呦,英雄救美回来了?”
陈北炙的眉骨抬了抬,没说话,慢条斯理地拆烟盒,戚辰啧一声:“别瞎说,顺路送同学。”
成许明显不信:“俩小时,你管这叫顺路?还拉上我炙爷,刚章子跟我找了半天,死活没找着之前的那家海鲜,随便叫了一家,送过来的虾都挺了。”
后边一帮人跟着起哄要罚酒。
吃的烧烤,桌上放着几打乌苏,戚辰琢磨着不妙,要推,陈北炙已经捞了罐啤酒,拇指压着拉环,呲啦拆开,又拆一罐,压着罐沿推到戚辰面前,懒洋洋地靠在卡座,翘着二郎腿,跟他碰了一下。
于是戚辰没推了,被一帮人连灌几杯,话都说不利落了,短着舌头从小时候尿裤子被他妈追着打,一直到今儿碰着个贼有意思的妞。
陈北炙在旁边往虾上撒海盐,听到最后,侧头看了他一眼,端杯跟他碰。
戚辰说得起劲,抬头看陈北炙干了,他也干。
撂了杯陈北炙接着给虾撒盐,虾是刚才重新叫的,他还记着从哪只接着撒,戚辰彻底趴桌上了。
最后车没玩成,一帮人闹到十一点多才散。
中间陈北炙出去结账,回来的时候被一姑娘拦住。
估计喝了酒,脸蛋透红,眼线上挑,勾了个细细的黑色桃心。
陈北炙的脚步停住,侧了下头。
宋橙的左手夹着烟,直白大胆:“能借个火吗?”
然后她发现陈北炙的视线从她右手的奶茶罐扫过,又收回来,食指和拇指压着签单的笔,慢悠悠绕两圈,侧头朝前台的方向一指:“那边有。”
她原本也不是借火的,也不纠缠,大大方方从前台绕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看见陈北炙从兜里摸出一盒压片糖。
薄荷味的。
他的长指曲起,压在铝盖上,指节微凸,恰到好处的锋利流畅。
宋橙的目光有点移不开,看着他压着盒盖,晃一下,倒出片糖,她眼尖,一低头,看见地上掉了个皮筋。
最常见的那种样式。
她盯着那个皮筋看。
陈北炙侧了下头,辨认两秒,把皮筋捞起来,跟压片糖一起扔回兜里,然后转身往回走。
宋橙跟这帮人一块玩了几次,也被带成了人精,从刚才的停顿里,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没主的。
现在没主,之后说不准。
不过像陈北炙这种,真没见他对谁动过真的。
宋橙把打火机还给前台,进去的时候也没提刚才的事,端了杯鸡尾酒,坐在烤架边喝。
喝了几口,目光往陈北炙那边滑。
收回来的时候想,也挺好的。
反正谁都得不到。
——
逢冬回去的时候,魏长明跟倪蓉都还没回去,门敲不开,她摸出手机,在短信界面停了半分钟,退出,从书包里翻出卷子,坐在台阶上写。
这段时间近乎执念地准备选拔,她的文化课落了不少,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她的模拟成绩次次卡着文化课的线,稳定是稳定,总归不踏实。
外边的天是浓稠的黑,冬天的晚上没几个人愿意在外边晃,七点之后单元楼里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拎着大包小包的菜和熟食。
倪蓉在接近八点的时候才风风火火地回来,后边跟着背着书包的魏晓铭,蔫头耷脑,看上去刚被倪蓉骂过。
他的手里拿着罐奶茶,是逢冬刚才放外边的那个。
倪蓉拿钥匙开门,钥匙串撞得叮当响,然后扭头骂魏晓铭:“没出息的东西,又不是缺你吃喝,什么都捡。”
魏晓铭:“那你从来不给我买。”
倪蓉的扣门是出了名的,什么都是能省则省。
她转头瞪魏晓铭,意有所指:“家里多张嘴吃饭,哪儿有钱给你买乱七八糟的。”
说完转身往里走:“不扔别进来。”
魏晓铭在门口哭的时候,逢冬收拾好书包,在他面前蹲下:“想进去吗?”
魏晓铭点头。
逢冬伸手:“我帮你想办法。”
她的目光清清澈澈,魏晓铭抽噎着把奶茶罐递给她,逢冬接过来,转身,往转角的垃圾间走。
铝罐已经冰了,掀开门的时候,她迟疑了片刻,手指收紧一点,然后松开。
罐子顺着垃圾通道滑下去。
魏晓铭愣了一下,哇地哭了。
逢冬开了屋里的灯,左手还戴着毛绒绒的手套,右手冻了半天,有点僵。
她完全没察觉,坐了快一刻钟,漆黑的长睫颤了一下。
魏晓铭还在外边哭,倪蓉不耐烦地呵斥。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逢冬乖巧,说这是个多好的姑娘。
其实不是。
这个秘密只有她自己知道。
——
转天是周五,早晨有例行的学生大会,七点多的时候,校门口的人群乌泱泱的。
逢冬插着耳机往里走,走到校门口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扭头,陈茜快两步走上来:“你的耳朵冻得好红。”
逢冬是正儿八经的南方人,适应不了这边的冷。
她下意识揉了揉耳朵,难得有点呆,好多男生都往这边看。
无声或有声的交流。
别的不说,这姑娘贼正啊。
陈茜看了她一会儿,皱眉:“你没穿制服啊。”
京大附中的纨绔子弟多,一大半都是混日子的,从前这些查得不严,可是最近新调来个校长,新官上任三把火,要从根源开始抓风气。
风口浪尖,谁都知道第一个出头的要被杀鸡儆猴,没人想做这个出头鸟。
逢冬垂了垂眼:“我忘了。”
等走到楼下想起来,倪蓉跟魏长明都走了,她没法儿回去拿了。
陈茜担忧看她两眼,没说话。
教室里的人已经往外走,所有人都穿了制服,时间还早,逢冬不想跟着人群挤,在教室背完一页单词才往外走。
快出教学楼时,碰见戚辰和陈北炙。
戚辰昨儿刚把逢冬视为小女神,往前走两步:“你去学生大会吗?”
明显的一句废话。
逢冬轻轻点头。
戚辰抬头看见她清澈分明的眼睛,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发现她没穿制服的事:“你没制服?”
逢冬第二遍解释:“出门太急,忘记了。”
戚辰立马说我给你借去。
献殷勤啊。
他说得太自然了,逢冬还有点愣,等反应过来想拒绝,人已经在拐角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