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她就不好走开了,于是站在原地等。
陈北炙从始至终没说话,手插在裤袋,懒洋洋站在后边,眼皮耷着,看着挺困。
逢冬选的是条远路,从这边走的人不多,整个走廊就她跟陈北炙两个人。
她低着头背单词。
过了会儿陈北炙的目光终于移过来了,在她冻得微红的耳朵尖停了片刻,又往她手里的单词书落。
逢冬觉察到他的视线了。
透着散漫劲,直勾勾的,侵略性十足。
她拿着单词书,进度停在invasive这个词上,不抬头,却背不下去了。
一点儿都背不下去。
陈北炙的手从兜里抽出来,掌心搁着个皮筋:“你丢的。”
逢冬昨天洗澡扎头发时找了半天没找着,没想到在他这。
她伸手拿皮筋,皮筋太细,第一次没拿稳,她犹豫了一下,陈北炙的掌心一翻,皮筋从他手里掉她掌心。
很稳。
上头沾着薄荷烟草的味道。
她的小指擦过他手背野蛮生长的骨骼轮廓,往回缩了一下。
他也收手,重新插回裤袋。
逢冬把皮筋套在手腕,跳过invasive往下背。
陈北炙的一边手肘搭在栏杆,开了局游戏。
其实这个游戏陈北炙已经玩到最高段位了,但是他觉得这个游戏有意思,短时间没找到替代,就把账号丢给戚辰打。
戚辰打了三天,成功降了两个段位。
陈北炙升最后一个段位的时候,逢冬手里的单词书翻了一页。
她背书的时候习惯小声念,现在背入了神,无意识就念出来。
语调轻缓,脸颊轻轻鼓动,像某种小兽。
学生会的人开始查人的时候,戚辰还没回来。
脚步声快到这一角了,逢冬迟疑了一下,不得不往外走。
没走几步,胳膊被拉住,后扯。
她回头时,手肘沉了一下,一件制服搭上来,男式的,沾着滚烫体温。
陈北炙低头,把衬衫左边的袖口压平,慢悠悠看她一眼。
学生会的人已经拐了过来,这个时候还制服,怎么都像容易被误会的拉扯。
逢冬只能把制服往身上套,衣服哪儿都长,袖口一直盖过手背。
男女生制服的袖口设计不太一样,她把袖口往上挽,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动作难得有点慌乱,耳上热意更盛。
在学生会看过来的前一秒,陈北炙侧了下身,转到另一角,跟她拉开距离。
逢冬的一边袖子挽得有点高,一截雪白手腕露出来,上边一圈黑色皮筋,扎眼。
她不自在地把皮筋往上推了推,小臂中间箍出一圈薄红来。
第8章 逢冬
逢冬跟陈北炙成了最后到操场的两个人。
一个低着头,从侧边插进队里,一个插着兜,从后头走。
陈北炙进队时受到戚辰的短信,说制服没借到,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回了三字。
解决了。
然后手机揣回兜里。
戚辰之后回了个‘给大哥点烟’的表情包,陈北炙没看见。
新来的校长站在台上讲话,从志存高远勇攀高峰到注重细节抓好纪律,再到高考即将来临,要勤奋刻苦摆正心态,由于这一讲话环节,这天的学生大会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长。
要不是北风呼呼地吹,底下的学生估计早就昏昏欲睡。
校长的讲话接近尾声的时候,学生会的人开始查仪容仪表。
逢冬扭头往队伍的最后看,想找个机会把校服还回去,陈北炙已经插着裤袋站出队伍。
不少人都在往那边看,逢冬的注视被湮没在无数道目光里,并不起眼。
站出来的人不多,校长刚说完要注重细节抓好纪律,身体力行,挨个训话。
轮到陈北炙的时候,校长把人上下看一圈,他调过来之前就听说过这个少年,尖子生,一身痞劲,不驯。
“制服呢?”
陈北炙的手从兜里拿出来,态度良好:“乐于助人,丢了。”
校长:“...”
“我还得给你颁个奖?”
“您别。”
吊儿郎当的模样,坏得要死。
底下一片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队伍里都沸腾了啊,很快陈北炙“乐于助人”的事迹轮廓就拼凑出来了。
“我上学的时候看见一个人被一帮混混堵了,陈北炙把人拉开的。”
“真的假的,男的女的?”
“女生,穿着隔壁艺校的校服呢,好像是那个校花,叫什么莹。”
“好家伙这是出恩爱情仇的大戏啊。”
“卧槽别胡说,明明是个拄拐的大爷,炙爷还把拐给扶起来了。”
“那制服呢?”
“让一小混混的刀给划了,他嫌丑,扔了。”
...挺合理,是陈北炙干得出来的事。
有人感慨:“我想魂穿大爷啊。”
校长重重咳了两声,然后眼风凌厉地往陈北炙身上扫,他的上身就一件衬衫,下摆掐出一截劲瘦结实的腰线,底下的好多目光都往那儿看。
校长在心里琢磨着这也不冷,不愧是年轻人。
逢冬站在角落里,是个能被轻易淹没的位置。
身上的制服实在太大了,卷好的袖摆一直往下坠,她拿手压着,然后听到那句乐于助人。
心虚啊。
好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主席台上,没人注意到她这儿。
只有陈茜往这边探头:“你借到制服了?”
逢冬抿了抿唇:“之前有件买大了,还没来得及退,先拿来救急了。”
她之前确实订错过尺码,陈茜哦一声,连着说了两句还好,没怀疑什么。
没人会把陈北炙助人为乐丢的制服跟逢冬身上这件联想在一起。
毕竟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上的人。
陈茜一边跟她说话一边往主席台上扫,然后扭头:“卧槽陈北炙太A了。”
逢冬下意识往主席台看,第一眼看到的也是他的腰。
陈茜还在说:“这身材,要是泡到了,那就是牡丹花下死。”
逢冬还没想好怎么接这话,陈北炙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往下扫。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撞在一起。
逢冬倏地垂了头,被那道目光一灼,浑身上下都升温。
攥袖口的手无意识地松了,袖摆往下垂,她在那道区分男女式的灰线露出来前反应过来,快速压回去,然后松了口气。
守住了这个只有她一个人惴惴的秘密。
——
整个上午,逢冬都没找到机会把制服还给陈北炙。
他的身边永远围着一群人,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中午的时候,陈茜问逢冬要不要去食堂,逢冬摇头。
魏子蓁给她留的卡上有不少钱,一笔之后要给魏长明,剩下的还得给之后的律师费留着,她一点都不能动。
所以逢冬现在挺缺钱的。
她撕开从便利店买的全麦面包,屏幕显示收到一条新消息。
一个熟悉的头像。
逢冬的手僵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点进去。
挺短的一条消息。
“你来B市了?”
一共五个字的消息,逢冬读了三四遍,然后回,是。
打字的手在颤。
然后接着打。
“最近还好吗?”
备注下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她又逐字删掉。
半分钟后,界面上跳出一条新消息。
“周末有时间见一面吗?”
按灭屏幕的时候,混乱的教室已经安静下来。
逢冬闭了下眼睛,汹涌的情绪往胸腔涌,她快要分辨不清。
愧疚,恐惧,担忧,却又松了口气。【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半晌她才从这些情绪中抽离出来。
除了逢冬,教室里只有两个人。
肖柠在陈北炙桌边问一道数学题,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映出两个人的影子,少女微微俯身,一只手压在桌角,马尾顺着灰色制服散下来。
“这个图我不会画,”她的语调里难得没有平时的高高在上,低而轻地念了一个公式。
逢冬咬了口面包,想着等会儿应该能把制服还回去了。
这件制服她穿也不是,收也不是,烫手山芋啊。
她一边咬面包一边想事,想着想着,注意力就被后边吸引过去。
肖柠还站在那儿,又念了一个新的公式。
是个外摆线的公式。
逢冬昨天刚复习到正余弦,正好这个公式里有正弦,她顺手在纸上推,推完往坐标系里画,画完的曲线穿过四个象限,围成了一个心形。
笛卡尔的心形线。
肖柠压根不是问题。
逢冬的手臂叠在纸上发呆,耳朵不自觉地捕捉后边的动静。
半分钟后,陈北炙的声音响起来。
慵懒的。
“太复杂了,我不会。”
肖柠愣了会儿,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转身往外走。
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逢冬味同嚼蜡地吃完最后一口面包,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凳子腿划过地面,呲啦一声。
她的余光顺着陈北炙的眉骨,一直滑到他锋利流畅的下颌线。
在陈北炙经过她桌边时,逢冬抱着制服站起来。
“早上谢谢。”
他的眉骨扬了扬,伸臂,接过制服,目光扫过一处,停下。
黑色的水笔印,断断续续,一条心形线。
是刚才不小心印上去的。
逢冬把衣服还给他时没注意到,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愣了一下:“我洗了再还你。”
少女安静地垂着眼,黑色长发落在肩头,耳尖有冻伤,淡淡的红晕一直扩到耳垂。
教室外边的人声渐近。
陈北炙慢悠悠看她一眼,顺手把制服搭在椅背上:“不用。”
断断续续的心形线压在椅背,若隐若现。
陈茜走进来的时候,陈北炙从她身侧走过。
白瓷砖的地面上,两个人影贴近,重合,缠绕,分开。
逢冬继续低头写卷子。
陈北炙站在外边的走廊,叼着根烟,打火机擦地一声,烟丝烧起来,灼红,他侧头跟从一班过来的戚辰说话。
戚辰今儿春风得意了一天,之前的一笔投资连本带利狠赚了一笔,早上还帮到了他小女神,他现在觉得自己站在人生的巅峰了。
虽然小女神是陈北炙替他帮的。
投资其实也是跟着陈北炙投的,他们一帮纨绔子弟整天混在一块玩,别人是光玩,陈北炙不一样。
他一边玩一边琢磨,琢磨出门道就开始搞投资,一开始有亏有赚,后来赚的渐渐就比亏的多了。
这次赚的这个投的是前几天去的那家基地,去年年初基地刚开始做,规模小,拉不到什么资金。
陈北炙那段时间热衷于玩车,B市大大小小的训练基地都被他去了个遍,最后把手里一半的钱都投进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基地。
结果一年过去,这里成了B市的政府扶持企业,发展得飞快,跻身龙头,之前的那些资金足足翻了七八翻。
陈北炙的眼光挺毒。
戚辰缺钱的时候一般无脑跟着他投,赚个翻倍不成问题。
戚辰说:“之前章子还不信,投进去的那点钱还没他去年过年收的红包多,刚跟我发消息,说被他家老爷子经济制裁了,后悔得要命。”
又说:“晚上我做东,去小京都那边。”
没回应。
戚辰抬头,看见陈北炙的手肘懒散撑在窗沿,心不在焉的模样。
过了会儿,才说:“把你表哥叫上。”
戚辰啧一声:“怎么着,你又看上什么了?”
戚辰的表哥戚仁接了戚老爷子的班,跟陈北炙一样,都是眼光毒敢想敢干的,陈北炙第一笔投资的资金就是空手套白狼从他那儿搞来的,说好亏了陈北炙还,赚了三七分,后来戚仁狠赚了一笔,之后就跟陈北炙搭在一块。
只是分成从三七变成了七三,亏了全算戚仁的。
陈北炙手黑啊。
不过戚仁基本没怎么亏过,像他这么精明的生意人,别说亏本买卖,赚得少一点的买卖都不会做。
陈北炙抖了抖烟灰:“别的事。”
第9章 逢冬
周六上午九点,逢冬从家里往外走。
边走边看手机,路过早市一家卖红豆饼的小摊,停下,退回去买了两个。
摊主拿着竹签往纸袋装,递给她时搓搓手,呼出的白气跟摊上的热气一起钻进寒冷的冬日清晨。
他换签字扎第二个的时候,逢冬的视线停在一个裂开一角的红豆饼上:“能给我拿那个吗?”
摊主的签子都要扎下去了,又缩回来,换了个方向。
逢冬扫码付完钱,手里提着两个红豆饼,天实在太冷,走到一半,她把袋子从左手倒到右手,翻出手机看消息。
零点三十四分,戚辰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条动态。
九宫格照片。
逢冬已经划过去了,又退回来,点开右下角的照片,放大。
昏暗灯光,交错酒杯,处处透着颓靡堕落的气息。陈北炙坐在角落的卡座,整个人以一种懒散的姿态泡在乌烟瘴气里,穿着潮牌的T,酒杯卡在虎口,侧脸对着镜头,一股散漫的邪坏劲。
逢冬的拇指和食指无意识按下了截图键。
屏幕上出现了编辑界面,她愣了一下,点进去,删除,然后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
然后她往前翻相册。
逢冬的相册很干净,除了近期几张黑板上习题讲解的截图,就是从前的一些旧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