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纯咬肌紧绷,她转过头去看书案的位置。
可意料之外的,空无一人。
梁宣奕没像往日那样,趴在那睡得不省人事,小床空荡荡书案也没有,他人呢……?
苏时纯此刻站在门外,仅是探着头朝里看。
她的视线被遮挡着并没有看见倒在地上的梁宣奕,眼中闪过困惑,她扬声喊道:“表哥?”
没有回应,“咯吱”一声轻响。
苏时纯踏过门槛,刚走到书案前不远处,她瘦弱的身躯就猛然僵住。
苏时纯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股脑的上涌,她立刻用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唯恐失声惊叫出声。
她看到,梁宣奕睁着双眼躺在地上,脑袋下还有一滩干涸颜色发深的鲜血。
刺目的红映入苏时纯眼睛里,她视线僵硬地下移,盯着地上的梁宣奕看了好一会儿。
从头到尾,梁宣奕的胸口都没有一丝波动,平静的诡异。
苏时纯呼吸滞涩,她没有见过亲眼死人,但也不是个傻子。
眼前的种种迹象都在表明——梁宣奕死了,悄无声息的被人杀死了。
梁宣奕脖颈上那骇人的紫青,怎么看都不会是他自己勒的。
苏时纯双臂无力地垂下,深呼吸一口气,她脚步极轻地走进梁宣奕身体边。
右手颤颤巍巍地伸到他的鼻下,直到她的胳膊抬得都有些僵了,还是没有温热的呼吸拂过。
苏时纯直起身,呼吸间带着惋惜和些许解脱。
她曾经在闺中学过知识,明白读书识字这件事对一个人有多重要。
苏时纯绝不允许她的儿子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
在确认梁宣奕是否还有呼吸的时候,苏时纯脑子里就掠过了很多想法。
最终目的都围绕着一个,她不要再过这样躲藏的日子,更要让儿子读上书。
苏时纯直起身,她双手搓着僵硬的面颊,想要调整自己的状态放松下来。
这院子里,虽然只住着他们一家三口,但保险起见,苏时纯还是不想泄露放松一毫。
梁宣奕已死的事情绝不能被第三个人知道,至少在她没带着儿子逃离前,不能。
片刻后,苏时纯面色如常的走了出去,随后,用托盘端着早饭走进书房,放到无人的书案上。
午饭和晚饭也都是如此,苏时纯端进书房,在收盘子时把饭菜直接倒在地上,她端着空盘子走出去。
即使可能没人注意,她也在小心谨慎的营造出正常的氛围。
第二日,黎明天还没亮的时候。
神不思蜀的苏时纯就清醒了过来,并把睡在她一旁的儿子叫起来。
娘俩窝在房里,悄悄的吃了一些吃食填饱肚子,一切准备就绪后便拿上行李和所有钱财。
苏时纯的头发蓬乱,并且绾成男人了的发髻。
她浑身穿着作男人打扮,脸上包括露出来的皮肤都被黄土均匀的涂抹着,粗糙且暗黄。
柳叶细眉也被烧过的小木棍涂得又粗又黑,再加上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男人衣服,跟之前完全判若两人。
在北楚一个女人想要独自活下去很难,这点苏时纯明白,所以她才把自己整成这个邋遢汉的样子。
并且严令禁止儿子喊她娘,不管有人在没人在,以后她就是他唯一的爹。
临行前,苏时纯带着儿子去书房见了梁宣奕最后一面。
不敢多做停留,她背着行李牵着眼睛有些发红的儿子,毅然决然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人去楼空,徒留下书房里的那具尸体,和落到这等田地还跟随着梁宣奕的三个死忠。
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苏时纯悄无声息的卷着所有财物走了。
虽然苏时纯也不知道未来的日子怎么样,但她心里觉得总不会比现在的差。
只要她肯吃苦,隐藏好自己女人的身份,她还不信带着儿子活不下去。
——
在狐酒杀了梁宣奕的三日后,南桑使团便冒着夜色抵达了皇城。
马儿哼鸣间,由一早便等在城门的礼部官员接待他们。
双方短暂客套交流过后,狐酒他们便跟着礼部官员去往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专属驿站。
北楚与南桑的关系是平等的,虽然是狐酒代表南桑主动下的拜帖。
但南桑不是北楚的附属国,此次狐酒前来也只是友好的交流“文化习俗”。
这其中的道理两国都很清楚,派来的官员言行举止间也是恭敬有礼。
在楼下解决完吃食,狐酒回了他们为自己准备的房间,简单洗漱过后,倒头就睡,她也不是有多困倦。
但漫漫长夜,狐酒不睡干瞪着眼做什么。
在楼下吃饭时,狐酒听着底下朝臣之间无聊的来回客套,那时她就觉得有点无聊。
如今身上干干爽爽肚子不饿,床榻软绵干净,脑袋一挨枕头,狐酒就睁不开眼了。
朦朦胧胧的困意上来了,狐酒脑中莫名闪过小时候的画面。
虽然她出生没几天就生有灵智,但并未系统的接触过修炼和化形,与普通的小狐狸相比也只是更聪慧有灵性。
这不足以改变狐酒作为狐狸的本性,那段时间又属于幼年期身体在发育成长,她几乎一天有十四个小时在睡觉,这是本能她控制不住。
当时的睡觉环境自然不是很好,在处处皆是危险的修真界,狐酒能有一处安全隐蔽的地方就不错了。
其他的无暇顾及,时常察觉周围有点异样的动静,狐酒就会半睡半醒不安的惊醒过来。
此刻狐酒躺在软绵的被褥,她觉得如此便很好,不过,还是比不过她洞府里的玉床。
翌日黎明,红日破云而出,温暖明亮的晨光溜了出来。
驿站,二楼。
睡得脸颊红润的狐酒神智朦胧地翻了个身,懒懒地换个舒服的姿势,放松身体继续睡过去。
而皇宫之中,崇德殿内烛火通明。
早早便起身的楚澜已经收拾妥当,抬步踏上轿辇迎着黎明的晨光,赶赴去往每日一次的早朝。
兄妹俩都是一国君主,作为国家的最高管理者时刻都不轻松。
若不是狐酒现在身处他国,不用也没法出现在南桑的朝堂上。
往常只要她无事待在王宫中,此刻也已经早早的起身去参议朝政了。
这也是狐酒当初毫不犹豫拒绝,被立为王储的主要原因。
从天还未大亮的黎明忙到月上中天,让狐酒做感兴趣的事情还好。比如在军营里,同样黎明起身训练兵队,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很充沛。
纵使狐酒对当女帝这件事不是很积极,但理智占据主导,接下这个位子她就得负责。
这是责任。
所以,她这两年除了作为丹宁将军忙军营以及率兵打仗。
此外,还着重注意与别国的贸易往来,争取多多打开南桑周边的市场,一个国家财力雄厚总不会是坏事。
身处南桑时被宫人唤醒,狐酒只能认命的起身。
现在不用起早,她闭眼睡到自然醒,这才慢悠悠地洗漱,吃早饭。
等狐酒被宫人们围着,有条不紊的打扮更衣时。
太阳已经升到东斜上方,目测应该九点左右。
半个时辰后,衣着端正的狐酒站在窗前,对着明媚的阳光散漫地伸了个懒腰。
走到梳妆台前,狐酒弯下腰身,黑润的眼睛微动,认真地打量着琉璃镜里的自己,查看有无不妥。
琉璃镜清晰的映出年轻女子惊艳的容貌,她微圆水汪的柳叶眼盛着淡然风情,标致极了。
但那眼神里蕴含的肃杀之意也不可忽视。
国之君主的神秘高贵在狐酒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须臾,狐酒抬手调整了一下银凤冠的位置,确认再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狐酒拿起桌上的红绳,塞进袖兜里。
银凤冠虽然承载着授权时的庄重意义,同时也是各任南桑君主的所有物。
只要仔细对待养护,作为南桑的君主自是想何时佩戴便何时佩戴。
狐酒一般情况下不会去主动佩戴,只有盛大隆重的场合,她才会让宫人把这顶银凤冠拿出来。
她觉得今天的场合就很隆重,正式汇见另外一个国家的君主,她的兄长。
“君,可以出发了。”
狐酒调整好王冠不多时,她的下属罗顶烟便敲门启示。
“嗯。”她眸子微扬,轻声应道。
——
狐酒手持缰绳,高坐于马背之上,那被腰封箍住盈盈一握的细腰,在乌曈走动间微微侧动。
高贵而不失英气。
璀璨的阳光直直洒下来,她的发丝被覆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质感看起来仿若浅金色的云锦,尽显清透柔顺。
这条街道,以狐酒他们的队伍为中心向边缘扩散,周边被南桑的士兵与北楚派来的军队围成一圈。
街上的百姓被军队隔断着,但却没人因此离开而是全部站在了原地,目光惊奇地看向中央为首的南桑女帝。
那眼里的诧异和不可置信的震惊,活像是亲眼看到了神仙从天上下来。
有热闹那必定有八卦,即使有官兵镇场,周围的人声还是有些嘈杂,许多人都在与同伴窃窃私语。
“这就是南桑的皇帝?怎么是个女的?”
“就是!女的也能当皇帝,那像我这样的到那什么南桑,是不是就能当这女皇帝她爹?”
“一看你就没见过世面,见识浅嘴还臭,南桑那边出过好几任女帝。”
与周围北楚百姓言语相驳的是一名青年,他身后背着有些破旧的书箱,身上的衣袍也洗得发白,虽然打着补丁但整体还算妥帖。
“她身后军装扮相的怎么也有女的?还都敞着领子把脖子亮出来。”
长相颇丑的中年男子撇着嘴,眯缝眼露着鄙夷,不屑地哼了两声,又管不住自己的那张臭嘴:
“虽然说皇上下令不再让戴帷帽出行,可也不能连围布都不裹就将脖子都露出来啊,真是不觉得羞耻。”
书生模样的男子这次没有回答,而是无语地瞥了那个中年男子一眼,不想与这种身上散发恶臭的人争辩。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领头首位,骑在马背高傲矜贵的女帝身上,眼神里似带有崇拜。
他听说过南桑这位女帝的伟绩,她不单是在朝堂上善用诡谋的君主,还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丹宁将军。
中年男人见书生不耐烦回他,也不忿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他恶毒地盯着军队里的女将士,自顾自地嘀咕:“这女人就该老实的待在后院里,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一辈子,连脖子都不知道遮一下,大咧咧的裸露在外这是勾引谁……”
中年男人嘴里诋毁的话未说完,耳边就飞速掠过一道风声。
中年男人大脑一片空白,眼睛惊愣,反应过来刚才飞过去的是什么,顿时两股颤颤,险些吓得失禁尿出来。
脖颈右侧刺痛不止,中年男人颤颤巍巍地用手去摸,触感微热湿濡,定睛一看,刺目的鲜血染红了指尖。
耳边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盘旋在脑子里,他刚才差点就去见阎王爷了。
中年男人本就胆量小如鼠,此刻双腿发软就差跪在地上。
不敢再去看军队的方向,也不敢仗着侥幸心再胡言乱语些什么。
双脚狂奔就跑出人群,脖子上的血还在不停流淌着,衣领都浸红了大片。
挨在中年男人周围的百姓在目睹一切的发生后大气都不敢出,等中年男人捂着淌血的脖子狼狈地跑出人群。
下一秒,原本被吓得噤若寒蝉的人,也都回过神来,熙熙攘攘地退开那一片区域。
有中年男人这个差点丢了小命的前车之鉴,其他人都不敢再说什么嚼舌根子的话。
南桑女帝那一记飞刀使得实在骇人。
中年男人这次只是警告,谁知道下一次,那刀子会不会直接刺穿自己的脖子。
阴阳怪气的闲话哪比得上自身的小命,要是因为一时爽快的两句话丢了性命那才是憋屈。
围观人群纷纷散开,唯有书生模样的男人还站在原地。
他反应慢半拍地侧过头,瞪大的双眼透露着震惊,惊愕地看着那把刺进木桩内的匕首。
刀柄是精贵的深金色,上面雕刻着雅致的花纹,还稀散地镶嵌着颗颗粟子大小的宝石。
就是这样漂亮夺目的匕首,方才飞刺过来划开了中年男人脖颈的皮肉,之后,“咚”的一声闷响刺进后方的木桩之中。
一名身着南桑服饰的士兵走过来,动作恭敬利落地将匕首取走。
那木桩上没了夺目的匕首,只留下一个深到发黑的尖洞。
书生这才回过神来,盯着那个危险的尖洞,回想起那柄匕首当时距离自己很近的刺过。
在这艳阳天下,书生却浑身发凉,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
他曾经痴痴的阅读得那些书籍,此刻,纸上的文字像是活了过来,记载的画面无比深刻映显在他的脑海中。
首次直面偶像的凌厉风姿,书生小迷弟心底怂怂的害怕了。
狐酒接过士兵双手递上来的匕首,轻声道了句谢。
被女帝道谢的士兵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努力保持着严肃,但那翘起的嘴角却难掩他的激动之情。
南桑人基本都知道他们的女帝,虽然贵为君主但待人非常有礼温和。
这位士兵也听说过并且见识过,这次他更是亲身体会到了。
女帝对自己说谢谢,走出老远的士兵轻声咳了一下,才勉强调整自己激动的情绪。
狐酒并不知道随口的一句道谢,能让士兵的情绪激动且高昂。
她一手握在缰绳上,走神地看着前方心里却想到刚才的事情,狐酒心里生起些许的烦闷,这个地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
狐酒嘴角绷得有些直,她不喜欢这儿。
那两个人的对话以及其他人的言语,狐酒都听的一清二楚。
气愤没有,只觉得烦躁和语塞,她不想去跟那些无知的人争辩什么。
所以直接出手,耳边果然清静了很多,杀鸡儆猴的效果很是显著。
但狐酒转念一想,也是,这群愚昧胆小之人怎会不怕死呢?
作者有话要说:
在南桑,男性君主被称为“王”,而女性君主则被称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