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
心跳刹然漏了一拍,葭音抿了抿唇,装作不经意地从他身上挪开目光。
心中想的却是:
这样好看的男人,为什么偏偏要出家、当了和尚呢?
一炷香灭,镜容这才睁开双眼,波澜不惊地望过来。
他知晓她的来意,神色很淡,不辨悲喜。
镜心仰起脸,看着面前那硕大的观音像,同她道:
“阿音施主,这就是您要看的观音像。”
燥热的清风,吹散了袅袅青烟。葭音歪着脑袋,看着面前的镶金石头。
“这就是观音像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镜容凉飕飕看了她一眼。
吓得镜心赶忙扯了扯葭音的袖子,压低了声音:
“阿音施主,您莫这样说。我们三师兄,是全梵安寺最虔诚的佛子。”
这些话,在他面前说不得的。
“观世音菩萨观照世间悠悠疾苦,教化、救赎、超度众生。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六根通智,慈悲为怀。若有众生遭百千亿困厄、患难,适闻光世音菩萨名者,辄有解脱。”(1)
正说着,镜心双手合十,朝那樽观音像拜了一拜。
观音慈眉善目,一双眼似乎在注视着葭音。
她被小和尚灼灼的目光盯得没法儿,在对方强烈的期待下,于莲花宝座前奉上一炷香。
“菩萨在上,保佑葭音……顺利演完这场戏。”
如若她不站出来,怕是整个棠梨馆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夜风拂过素白帷帐,葭音跟着镜心,来到侧殿。
他不像镜容那般无趣,反倒是话很多,带着葭音参观了万青殿,又上了好几炷香。
看着眼前的佛像,她脑海中无端浮现出镜容的身形。
清清肃肃,朗朗正正。
暗香游动,卷起一帷雪白的纱帐。
她一个人站在侧殿中。
周遭寂寥无人,镜心也先行告退,只留下她独自在侧殿参观。只是这小和尚离去之时,双颊之上莫名带了些红晕。
葭音没有细究。
她赤着脚,踩在冰冰凉凉的地面上。佛像前香烛未断,她捻了个手势,足尖儿一旋。
咿咿呀呀,唱起那段《观音送子》来。
只一句。
身枝窈窕,眼波流转,媚态横生。
虫声,鸟声,风声。
一下安静下来。
她踩着足尖,往里走。
佛像前奉着青灯,明灭恍惚。
烛台点点,泛着金色的光泽,皇家所贡,皆为上上佳品。
如此想着,她忍不住伸出手——
“莫动。”
一道清冽的男声,冷不丁从身后响起。
葭音捧着烛台的手一抖。
金边烛台险些摔落。
是镜容。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一袭青衣落拓,手上捻了串佛珠。
她赶紧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菩萨的贡品,真香啊……
葭音眼睁睁看着,镜容面色平淡地与她擦肩而过。
他走上前,为烛台换了一炷香,殿内变得明亮了些。点点灯火笼在佛子眉眼处,他眸中闪着虔诚与悲悯的光。
钟声杳杳,已至戌时。
镜容拂了拂衣摆,于草蒲上盘腿坐下,开始护灯。
若无意外,他要在此处坐上一整夜。
极低的诵经之声从耳边传来,伴着佛珠扣动的响声。那佛子阖上眼,眼睫之下又落了一层薄薄的影。
葭音站在原地,看他。
看他清心寡欲,看他唇红齿白。
她听不清楚对方在念什么。
只觉得他好看。
月色入户,皎洁的光映在他安静的面庞上,也映在他坚实的、凸起的喉结处。
冰冷的、毫无波澜的表情,彰显出他不可侵犯的威严。
他是万人敬仰的镜容法师,是清缘大师最喜爱的弟子。
葭音足尖点地,方迈一步,脚踝处的铃铛响了一响。
刚刚就是这串铃铛,让她在万青殿门口,被人当小野猫认了去。
如今她有些懊恼,为什么要在脚上缠上一圈儿铃铛,走起路来都不方便。
清脆的铜铃之声,在寂静的侧殿响起,分外醒目。
镜容闭着眼,面色未动。
见状,她便大了胆子,足心踩上冰凉的地面,又是一道叮铃之声,少女用脚挑开帷帐。
她的脚踝处,有一颗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小痣。
少女袖间笼了一抹暗香,凉沁沁,又甜丝丝的。莹白的月光打在她耳垂处,琉璃耳坠闪了一闪。
她伸出手,好奇地探向那烛台。
灯火恍惚,如同大风刮过,将青烟吹散。
手指刚触碰到那冰凉的台身,陡然间,身后之人启唇。
“不许乱碰。”
他明明是阖着眼,却将她的所作所为摸得一清二楚。
佛子声音寡淡,尾音有些渗冷。
葭音悻悻然收回手。
啧,好凶。
作者有话说:
阿音:现在的镜镜好凶凶,嘤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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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
引自《大智度论》卷二十七
(2)若有众生遭百千亿困厄、患难,适闻光世音菩萨名者,辄有解脱。
引自《正法华经·光世音普门品》
第4章
月色清冷,佛子的面色亦是清平一片。
葭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
不是说镜容是梵安寺最仁慈的佛子吗?
他冷得好吓人。
烛火摇曳,暖黄色火光笼在他的面容上。
葭音当着他的面,于菩萨像前一一上香礼拜。余光止不住地打量着那人,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无法撼动他面色一二。
是清心寡欲,也是至高无上的威严。
第二日,她听了镜心的话,来万青殿听佛子讲经书。
僧人布道传善,站在走廊上,葭音一眼看见端坐在第一排的镜容。
“阿音施主!”
没想到她真的会来,镜心有些欣喜。
这小和尚同周围僧人说了她的请求,在台上讲书的是他们二师哥,名唤镜无。
此次进宫,梵安寺的和尚,便是以镜无、镜容为主。
他生得十分文雅斯文,一袭袈裟,为他整个人笼了一道淡淡的佛光。法师右手执卷,有耐心地听完这一切,微微俯身,询问镜容的意思。
“皆可。”
镜容根本没有看她一眼。
他一手执卷,一手轻捻佛珠,眼前满是那教人从善断欲的经文。葭音不禁瘪了瘪嘴,这个人,真是好生无趣。
亏得她今日穿了最喜欢的一件衫子。
藕粉色的裙衫,裙尾险险坠地,恰好遮挡住了她的莲足。葭音坐在一群佛子中,歪着脑袋托着腮,偷偷看镜容的背影。
佛经枯燥无味。
他却没有开一刻的小差。
反倒是镜心一直嘿嘿地冲着她傻笑。
今日的经文是教导人断欲。
“人有七情六欲,所谓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而欲又分之有六,色.欲、形貌欲、威仪姿态欲、言语言声欲、细滑欲、人想欲。”(1)
镜心还在同她笑。
二师兄严厉一声,那小和尚立马正色,正襟危坐。
葭音隐约觉得,镜心怕的不是二师兄镜无,而是镜容。
这里的小和尚都很喜欢她。
葭音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像月牙儿。
眸若宝珠,含着皎皎光彩。
一听说她要演观音,一群人兴致勃勃地围坐在葭音面前,同她讲起自己心中的观音菩萨来。
这些和尚,也没有话本子里描述的那般无聊无趣。
除了镜容。
听完讲经后,他将书卷一阖,从座上站起。
路过时,带起一尾清清肃肃的风。
“三师兄——”
镜心把他叫住。
他是镜心最崇拜的师兄,也是上上下下整个梵安寺,除了清缘大师外,最德高望重的人。
“师兄,您也给阿音施主讲讲,您心中的观音娘娘。”
佛子脚步顿住,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
四目相触的那一瞬,葭音咬了咬嘴唇。
她没有见过这般平和、宁静的目光,像是天山上的皑皑白雪,不带一丁点儿杂质。
镜容一垂眸,就看见了少女眼底的光彩。她捧着脸,十分期待地仰望着他,唇角微微勾着,口脂很鲜艳。
不若樱花粉,更似石榴红。
娇艳,明媚,像是阳春三月初绽的花。
他眉睫垂下。
一泓目光平淡无波,眼下有薄薄的影。镜容抿了抿唇,想起来自己无数个夜晚,于青灯长帐前的无声厮守。
观音菩萨于他是什么?
他一袭袈裟,跪坐莲花台前。每至香烛燃尽前,安静地上前去,重新奉上一炷香。
观音菩萨。
观世音菩萨。
微风吹皱了少女的裙摆,她几缕青丝飞扬至鬓额前。抬眸时,眼底亮晶晶的,像是清澈水面上粼粼的光波。
他在心底无声言语。
——她不会懂的。
于是,葭音看着,那佛子眉目间明明含着悲悯的光,神色却极为寡淡干净。
镜容没有回答一句话,仅看了她一眼。
少女刚一弯眉朝他笑,对方移开双眸。
“镜心,打扫庭院。”
“啊,噢……”
镜心有些不情愿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们的三师兄很爱干净。
擦肩而过时,葭音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与昨日夜里的如出一辙。
清雅,幽静,不容任何人亵渎。
她垂头丧气:
“你们的三师兄,好不近人情啊。”
“嘘!阿音施主,您莫这样说,三师兄他人很好的。”
镜心怀里抱着大扫帚,抢着为自家师兄说话。
“对,三师兄是我们整个梵安寺最有悟性、最有功德的佛子。就连师父也经常叹息,有些地方他还不如镜容师兄呢!”
和尚们你一言我一语。
几乎要把镜容视为神仙般的存在。
“镜容师兄通法道,会医术,知天文地理。前些日子城东鼠疫,师兄不顾危险,一人救了几百条人命,可不就是神仙。”
“乡亲们为感谢师兄,送了好多银两斋饭,他分文不要。还有那位阿香姑娘……”
说到这里,镜心忽然顿住。
葭音听在兴头上:“阿香姑娘怎么了?”
“这个……说不得的。”
小和尚支支吾吾,面颊微红。
好一番纠缠,他终于解释道:“那阿香姑娘,也是城东染上了鼠疫的病人,还好我们三师兄医术高超,救了阿香姑娘一命。不知怎的,她居然对师兄芳心暗许,哭哭啼啼的,要以身相许。”
这位阿香姑娘正是二八年华,青春靓丽。
这一句“以身相许”,有几个男人能抵抗的住?
“然后呢?”
葭音眨了眨眼睛,“镜容该不会是同意了吧。”
“怎么可能!镜容师兄他根本不是这种人。”
“不过那阵势,也确实把我们都吓到了。先是驱寒温暖,送汤送饭,再到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最后还给师兄下了药。”
“下药?”
葭音心下一惊。
“他不会连这个都能忍住?”
“那是自然,”镜心的脸上满是骄傲之色,“虽说阿香姑娘确实貌美,但三师兄是绝对不会沾染贪欲半分的。师兄他一心向佛,早就没了七情六欲,又怎会被女子所引诱?”
一片叶飘到葭音面前的石桌上。
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妙兰在宫门前所说的话。
“雅礼扶道,清心寡欲?我还真不信这世上真有男子能在石榴裙下撑住几回合的。佛子又如何,还不是个男人。”
镜容也是个男人。
她想起来昨晚明月夜,暖黄色烛光映照着的,他坚硬结实的喉结。
……
早上,她与众僧人一起听镜无讲经书。
下午,她在后院兀自练习那出戏。
台词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万青殿的和尚们她也熟悉了个七七八八。
二师兄镜无,严肃端庄;
五师弟镜心,虎头虎脑;
六师弟镜采,可爱乖巧。
万青殿的佛子们都很喜欢她。
除了镜容。
他从来没同她说一句话,仿若视她为无物。
准确的说,他很少言寡语,几乎很少同其他人说话。
葭音每每见到镜容,他总是形单影只。
或于正殿护灯,或端坐于案前看书,或一人立于水池前,喂池中成群的鲤鱼。
“镜容法师——”
那人脚步顿住,面色微疑,转过头。
一眼看见走廊另一头一袭藕粉水纱裙的少女,她提着略微有些长的裙摆,朝他招手。
她笑时,唇边有一对小梨涡。
浅浅的,甜甜的。
虽然未画眼线,葭音的眼尾仍恰到好处地向上勾起,让人想起了狐狸。
“镜容法师,您的书落下了。”
佛子回过神。
清风拂过他的衣袖,镜容一颔首,转眼间,少女已走至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