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今夜第二次求他。
佛子垂眸,一道月光落在她衣衫上。
旋即,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只一个眼神,葭音立马会意,屁颠屁颠儿地跟上。
刚走进万青殿,她就后悔了。
——镜容该不会是让自己和他一起,守一夜的灯吧!
他的手指很长,挑开素色的帷帐。纱帘如一片云,飞到葭音胸膛前。
她身上的衫子,比着素白的帘子还要透。
那人忽然顿下脚步:“你在这里等等。”
“好。”
她乖乖地点头。
不过须臾,镜容从后院绕过来,他手上提了一件青色长袍。
不等她反应过来,对方径直把衣袍递给她,悠然一道檀木香飘逸至鼻尖。
“先换上这套,把先前的衣裳晾干。”
“就……在这里换?”
她指了指面前的观世音菩萨。
镜容背过身去,言简意赅,“去后院偏房。”
葭音抱着衣裳“噢”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离开,陡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三师兄——”
是镜采。
葭音大惊失色!
他走得很急,尾音带了些粗气。
“镜容师兄——”
镜容眸光微微一变,下一刻,便嗅到怀中一缕香风。
她吓得小脸煞白,支支吾吾:“怎、怎么办……”
月色之下,她面容清丽,眼中闪着羞躁的光。
佛子伸出手,把她拉到桌子后面。
高高的莲花台将二人身体遮挡得严严实实,“嘎吱”一声,殿门被人推开,葭音吓得魂飞魄散,一下抱住了男人结实的腰肢。
“我方才听到院里好像有动静……师兄,您怎么了?”
似乎察觉到了异样,镜采好奇地探过来。
她缩在镜容怀里,双肩微微发抖。
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光洁如玉的下颌。佛子紧抿着唇线,青白的手指捻着佛珠,有淡淡的幽香自他身上传来。
方才那一下,她的嘴唇,几乎碰到他的喉结。
镜容往后躲了躲,听着愈发逼近的脚步声,镇静道:
“无碍,退下罢。”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可他刚刚明明听见有响烈的嘈杂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到了水池里。
还听见……女子的求救声。
镜采虽然心中有疑,但好在十分听镜容的话。
顷刻,只听帘子那边,小和尚恭敬而道:“师兄,镜采退下了。”
清风拂动素白的纱帐。
脚步声渐行渐远,葭音终于松了一口气。
薄薄的雾气扑打在少女面上,带着一阵清幽温和的檀木香。
是镜容怀里的香气,很和煦,暖意中却又透着一丝沁凉。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脸红。
佛子早已经向后避了一避,袖袍一笼,带起一尾清清肃肃的风。葭音身上发凉,忍不住又护了护身子。
方才那一阵,她被镜容一拉,立马娇柔地扑在对方怀里,像没有骨头的妖精。
一双媚眼如丝,些许湿发黏在鬓角,她如小鹿一般惊恐。
又娇又怯,勾人到了极点。
只可惜,面前这人是镜容。
是无论怎样,都坐怀不乱的镜容。
葭音看着,她倒过去的那一瞬,佛子眉心微蹙。他似乎在躲避,眼底有隐隐的抗拒,不过转瞬,他闭上眼。
一对睫羽没有半分颤动,他平静无波地朝准备走进殿的那个小和尚说,无碍,你退下罢。
于他而言,确实是无碍。
只是葭音整张脸红透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他好像真如佛经中所言,完全断绝了七情六欲。
佛偈声声纳入佛龛,他眸光清醒而空寂。
镜容不让她对着观音菩萨换衣服。
她抱着对方给她的袍子,钻入一个没有人的房间里。虽在皇宫里面,万青殿还是被刻意布置得典雅而朴素。她听镜心说,他们梵安寺是国之圣寺,万青殿自然也是为他们而建造的。
每年这时候,二师兄三师兄都会带他们进宫祈福。
当镜心说这些话时,她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若如此,那自己岂不是每年都可以有机会见到镜容?
少女的眸光亮了亮。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镜容的身上有一种令人心驰神往的气质。
她想靠近他,想同他说说话,想看他平淡无波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虽然话少,声音却很好听。清清冷冷的,宛若鹤立雪巅,泠泠的清泉从山崖上流下来。
房间里有一面镜子。
借着月光,她完完全全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情形——
薄薄的衫子贴在身上,被水浸得发透,如同蝉翼的轻纱勾勒出少女姣好的身形。
如同一缕薄烟,若有若无地笼罩在春山之上。
春山绵绵延延,随着她加促的呼吸,起起伏伏。
镜中,少女一双春眸,羞赧而迷人。
眼下那颗小痣,更是愈发瞩目。
葭音从来没见过自己这副模样。
吓得她下意识地惊叫一声,赶忙捂住了胸口。
衣裳太黏,太湿润了。
原先的藕粉,几乎要褪了色。
她不禁回想起,自己方才跌在镜容怀里的情景。
所以自己方才……也是这副模样么?
所以他……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清逸俊秀的脸。
努力回想着刚刚的场景,即使面前是如此香.艳,即使气氛是如何旖旎。
即便她如何扑倒在男人怀里。
葭音始终无法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任何的慌乱与情动,
他的眼,像渺渺黑夜中的一盏明火,狂风吹不散,细雨浇步灭。
他向来都是这般清明自持。
……
反倒是葭音,她满脸涨得通红。
虽说春娘在棠梨馆天天骂她,伙同着妙兰一同散播谣言污蔑她。但她与馆主向来是清清白白,从未有过僭越。
又何曾……这般狼狈地出现在一个男人面前?
佛子再清心寡欲,在葭音眼里,也是个实打实的男人。
他不会多想,但她会脸红。
换好了衣裳,她迟迟不好意思走出房间。
谁料,不一会儿,镜容竟自己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方干净的手帕,冷静地递给她。
葭音愣了愣,小声说了句:“谢谢。”
帕子上还有他身上的檀香味。
佛子没再说话,坐在书桌前。灯盏忽然亮了,暖黄色的火光笼在他袈裟上。他侧身对着她,翻开书卷。
他很安静,就连翻书,也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葭音坐在床边,将自己的衣裳铺展开。而后捏着帕子,对着镜子擦起头发来。
不一会儿,她感觉自己浑身包裹着一道淡淡的檀木香。
和煦,温暖,偏偏又带着几分清冷。让人有些着迷。
葭音边擦头发,边透过那面明镜,偷偷地打量他。
镜容只留给她一个侧脸。
佛子低眉,眼睫安静地垂下,眸光认真地紧随着书卷。
他面容冷白,月光与灯火交织洒下,窗外有吱吱的虫鸣声,衬得屋里愈发寂静。
桌案的左上角,横放着那把绿绮琴。
她一时出神,居然看了许久。直到窗外刮进来一阵很猛烈的风,少女才陡然回过神。
春夜的风,拂动佛子的袖袍。
葭音一时好奇,蹑手蹑脚地走上前。
还没来到对方身后,就被他发现了。
他眉睫动了动,没有回过头,兀自翻开崭新的一页。
葭音不识得多少字。
方方正正的字块,串联成一本天书,落在他手指间。
镜容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小姑娘贼头贼脑地凑上前去。
倏尔一道清甜的香气,像是御花园里的春蜜,伴着阵阵夜风,飘至镜容的鼻息处。
他余光轻轻一睨,瞥见其好奇地探着小脑袋,伸着脖子往桌子上看。
但好像,一个字都不认得。
前两天,二师兄明明教过她“观音”二字如何写。
那时她心不在焉,只顾着看停在水榭旁的黄鹂鸟。
镜容在心底轻轻叹息。
干净的手指欲再翻动一页,她忽然出声,将他止住。
少女目光清澈,宛若方学字的孩童。
“我认得这个字!”
哦?
她有些兴奋,指着书卷右上角,第一列的第二个字。
“这个字念音,对不对,镜容法师?”
葭音转过头,神采奕奕地看着他。
那眸光,太过璀璨明媚。
像是星星,落入了她眼底的湖。
镜容想起来,去年城东发鼠疫,他前去治病,遇见一户姓周的人家。
周老伯膝下有一双儿女,男童识字读书,女童却坐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
他不忍,上前,教了那女童几个字。
小姑娘叫浅浅,他提笔,写下何须浅碧轻红色。
女童眼底尽是对知识的渴望,乖巧地跟着他念:
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念到一半,周老伯面色不善地走过来,打断她。
回到梵安寺,他就想创立一所女子学堂。
不收分文,让周围的父老乡亲将女儿送来念书。
只可惜天不遂人意,即便是不收任何钱财,几乎没有父母将女孩子送到学堂里来。她们要学女工,要帮着家里干农活。
要年纪一到,就草草嫁人。
镜容捏着书页的手一紧。
鬼使神差地,竟然叫他从一旁取来笔墨。他半垂着眼睫,缓缓将墨砚磨开,毛笔一蘸,笔尖立马吮吸上饱满的墨汁。
宣纸素白,与他的手指一样白皙干净。
葭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微怔。
只见佛子大笔一挥,于白纸之上,落下两个遒劲的大字。
他行为端正,克己守礼。
可他的字迹却是如游龙般奔逸。
葭音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着纸上的两个字。旋即,就听见他轻声问:
“认得么?”
认……不太全。
带着迟疑,她伸出手指,率先指了指后面那个字:“这个念音。”
镜容点点头。
前面这个字……
夜风吹拂,将她半干未干的青丝吹得飞扬,带着一缕温和舒适的檀香,扑打在葭音的脸上。
她侧首,看着坐在青灯之下的镜容。
他眉眼舒缓,面容温和,静静地看着宣纸上的两个字,若有所思。
她明白了!
镜容看着,上一刻还在迷茫的少女突然得意地弯唇,她笑起来眼睛微微向上勾起,唇角边的梨涡愈发明艳。
她笃定道:“你写的是观音,对不对?”
定然是了。
葭音想起来,镜无当着众人讲解佛经时、他对着莲花台静坐时、镜无让他同自己讲述观音娘娘时……
佛子眼底,是遮掩不住的虔诚与向往。
好像他的眼里,只有世上这一樽佛像。
他一颗心,心心向佛。
看着她面上的得意之色,镜容微微一怔。
旋即,他摇摇头,声音很轻,“这两个字,是你的名字。”
是——葭音。
蒹葭苍苍的葭,音带舜弦清的音。
她结结实实地愣在了原地。
什么?!
镜容写的……居然是她的名字?
她低下头,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内心深处忽然涌上一道异样之感。
竟叫她的一颗心软了一软。
从来没有人教她,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写。
镜无法师课上教的,也都是无聊枯燥的经文。
回想起方才他提笔时认真的侧颜——温暖的灯火将他笼罩住,佛子抿着唇线,衣袂轻扬。
没有轻蔑,没有瞧不起。
就好像,他写的真是那观音二字。
少女眸光湿漉漉的,如同蒙上一层柔软的水雾。下一刻,她伸出小手,情不自禁地拽了拽镜容的衣袖。
素白的柔荑轻轻抓着他的袈裟,她眸光婉婉,轻唤一句:
“镜容法师……”
乍一开口,便是娇滴滴的软嗓,好惹人怜爱。
镜容低下头,扫了她一眼,
“衣服穿好。”
作者有话说:
文名里不能出现“观音”两个字,所以我改文名啦,过几天可能要根据新文名做一个封面,宝子们不要迷路嗷~
至于新文名,取名废想破了脑筋QAQ,现在有两种想法:1.文艺一点的,比如《娇怯》2.直白一点的,比如《高岭之花被我拉下神坛》(这个好像有丢丢长……)小天使们更喜欢哪一种哇
第7章
葭音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那件宽大的僧袍。
在同龄女子里面,她本来就算是身材娇小玲珑,楚腰盈盈不堪一握。
而镜容给她的,是一件极为宽大的袍子。
并非刻意弯身,身前的领子已经乱了。衣领微垂着,露出一大片雪白的玉颈。
还有玉颈下若隐若现的春色。
葭音虽腰肢纤细,身材却是窈窕动人。她还记得先前在棠梨馆跑杂,明明是三姐姐唱角儿,下面的看客却一眼看中了她。那客人是京城里有名的富人,一掷千金要她作陪。葭音哪里见过这种世面?还未来得及拒绝,就被那男人拉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