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娴其实知道钱夫人正在给她选夫婿,想到这里,更觉得日子愁云惨淡。
好友曹雨薇沉着脸,她长的珠圆玉润,此时气的满面通红:“刚过了晌午,你又要睡了是吧?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曹雨薇摔出来一个银镯子,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老物件,已经发黑了,样式也土里土气的。
“你看看,这是徐晏温的老娘给我的,还说月初就来下聘。我爹虽然只是个小官,家里没什么脸面,但她拿这种村妇才会带的东西给我,不是在侮辱我吗?”
沈春娴不同意她的说法,“你说徐家是刚进京的,家里就一个老娘,穿的衣服都打补丁,这个说不准都是祖上传来的。”
曹雨薇表情一冷,讥讽的说:“霜霜,你要是那么喜欢,不如我把这桩婚事给你?我爹说这个徐晏温是个人中龙凤,还是山东的解元呢。明年考上状元也不一定,到时候你就是状元娘子了。”
沈春娴一愣,垂下头,闷闷的说:“我不说了,你别生气。”
曹雨薇是她交往了七八年的好朋友,她们两家住在一条街上,沈家门庭高大。曹雨薇的父亲苦苦求上进,却还只是个八品的小官。
曹家想给曹雨薇定徐家的婚事,是看中了徐解元的潜力。
但曹雨薇瞧不上徐家门户凋零的样子,更怕往后跟着他回那个犄角旮旯的老家。
沈春娴怕她真生气了,失去这个唯一的好友,又说:“要真不喜欢,索性想个办法,让你家订不成。”
曹雨薇喜笑颜开,上来抓住沈春娴的手,杏仁眼里亮晶晶的,“我就知道你是懂我的,霜霜,等回我就去徐家,把镯子还给她!让她清楚我的意思。”
沈春娴送她走,两人走到沈家的小拱桥旁,秋叶打转的落到水里,沈春娴掩着嘴,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没想到曹雨薇不想走,犹犹豫豫的,凑到她耳边说:“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是我娘非要我问你的……你觉得我二哥怎么样?”
问出这句的时候,曹雨薇非常的忐忑,细看还有点羞耻,十分紧张的偷瞄着沈春娴。
沈春娴白皙的脸露出了点疑惑,慢吞吞的问:“锦心,你娘问我这个干什么?”
沈春娴难得的机灵了一回,怔怔的想,曹雨薇该不会是想给她牵红绳吧?但是她并没有见过曹玉薇的二哥几面。
印象中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四五年前了,她和曹雨薇还都小,曹二哥因为不念书被曹老爷揍了一顿,鼻青脸肿的跪在门口。
所以,沈春娴甚至都不怎么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她也并不是非要长的俊的那种,只是忽然没头没脑的被提起来,心里就抗拒的很,就升起来拒绝的意思。
话到嘴边,沈春娴又觉得索然无味,还不如回去睡一觉算了。
钱夫人也在给她寻夫家,没有她挑挑拣拣的权利,反正沈老爷不会养她一辈子,多数是钱夫人找一个差不多的,匆匆把她嫁出去。
等嫁出去,她和沈家就等于是断了,因为沈春娴在沈家没有同母的姐妹兄弟,也没有亲娘,沈老爷又不待见她,往后恐怕没什么人会记挂她。
这样一想,拒绝的心思就少了,曹家的人,起码沈春娴还相熟一些。
她谨慎的看着曹雨薇,低低的说:“你二哥,不是早出门了吗?”
曹雨薇急忙说:“出门又不是不回来了,他前天就到家了,在家准备科举呢。霜霜,我说心里话,你别见怪,你由着那个后娘,指不定把你弄到哪去呢!再说了,我们是认识的,比那些帮不清不白的人家好多了。”
曹雨薇:“我家门第虽然不如你们沈家,但我娘你也是知道的,她是很喜欢你的,这才叫我来打探打探你的心思。”
见沈春娴还是一副没有主意的样子,曹雨薇心底暗骂,她极力想要促成这件事,“我二哥人也是不错的,虽然以前不爱念书,现在回来知道上进了,我娘都说他变了一个人。”
沈春娴:“我没怎么见过他,再说我也做不了主。”
曹雨薇舒了一口气,笑着说:“你放心,我回去和我娘说一声,到时候我娘会再来你家问问你后娘的意思。用不着你出面。”
将曹雨薇送到门口,沈春娴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到时候再说吧。”
曹雨薇的目光从沈春娴身上那件丝绣刻毡花软对襟上掠过,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自己肩头上不存在的灰尘,目光里闪过一丝羡慕。
要说沈春娴也没什么比她好的,而且毫无志向,活的浑浑噩噩的。
但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过时了,沈春娴却能穿上最新鲜的款式,面料也是最好的那种。
沈春娴啊,真是命好。
……
隔天,曹家人就上门了,不过是以同乡的名义。
曹家老大的媳妇,今年跟着丈夫来到了京城,她的老家也是江东,到了沈家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被曹老太给挤到了一边。
送走了曹老太,钱夫人心里直稀奇,还翻了两页黄历。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居然有人来打听咱们家小五,我没听错吧,曹家是想向咱们家提亲?”
常妈妈脚步轻快的迈进房内,笑着说:“别说您,我刚才去回禀老爷,连老爷都听傻了呢。”
钱夫人直接扔下话,“不管今天是什么日子,往后都是我的喜日子了!”
钱夫人高兴的坐到梳妆台上,又往自己浓密的黑发中插上一只喜庆的簪子,回头问常妈妈,有点不确定的样子:“淑桃,你说曹家靠得住不?”
常妈妈心想自己怎么知道,只能捡一些好话来说,“我看这回行。曹家那个姑娘和五小姐是好友,对五小姐知根知底的,肯定早就把五小姐的那些事告诉曹家了。就是对五小姐有什么认知偏差,也更加好接受一些。”
这话说到钱夫人的心坎上了,听的她连连点头,“是了。我想着,曹家做官那么多年,眼看着都要卸任了,也没个长进,求娶小五怕是为了在咱们家这里寻个路子。”
曹家的曹老爷子今年都五十了,还是个没油水的官,升官希望渺茫。三个儿子也没什么出息,听说平日里吃喝都要靠着媳妇的嫁妆贴补,这样的人,钱夫人本来是不齿为伍的。
可现在,曹家就成了钱夫人的救星,这种人家才好拿捏,又有求沈家,只要沈家在一日,曹家就不敢休掉沈春娴。
钱夫人的算盘打的啪啪响,对常妈妈说:“过两日下个帖子,再叫他们带着他家的二儿子上门相看相看,只要不是嘴歪鼻子斜的,就把小五许给他家了。”
常妈妈答应下来。
钱夫人只觉得浑身一轻,看着外间专心练字的六小姐沈春玉,目光里充满了柔情,只觉得自己亲生的女儿哪哪都好,像她。
再想到沈春娴的娘,钱夫人心里充满了嘲笑,懒洋洋的说:“龙生龙,凤生凤,我现在是信了。小五的娘,好大的一个人,贪嘴非要去摘莲蓬,把自己给淹死了,要不小五能落到现在这样没人管没人问?”
沈春娴和她那个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倒不是说脸,都是一样的懒,一样的平庸。
“真是可怜,往后的日子还有你的苦呢,婆家的日子才是最难过的。”钱夫人短暂的怜悯了一下沈春娴,就更加满意的盯着亲女儿练字了。
没办法,反正沈春娴又不是她亲生的。
第3章 府记.奇形怪状曹二哥
三日后,曹家上门了。
打头的依然是曹老太,携着内秀寡言的大儿媳,还有一个丈夫在大理寺做史目姑姐,曹家大概是觉得这位姑姐还算有点身份,就也一并带来撑场子。
不过这点身份到了沈家未免显得寒酸,因此这位姑姐一落座,眼睛转了转,几次想搭话,都很有眼色的咽下去了。
最后一个是今天相看的主要人物,曹家二郎,曹赫延。
因着曹赫延的到来,沈家也得有位男性成员出面待客,这样才不算失礼,但家里的少爷都各有各的忙,于是找了沈春娴的三哥作陪,这位也是庶子,作陪作的没什么积极性。
“儿孙自有儿孙福,也不指望着光宗耀祖了,明年能榜上有名,我就去烧高香了,其他的,我也不想了。”曹老太故作低姿态,隐晦的表明了自家二儿子也是个走科举路线的人,且很有希望。
钱夫人假笑道:“要么怎么说儿女都是债,做爹娘的,都是操劳命啊。”
虽然这样说,钱夫人还是免不了多看了眼曹二郎一眼,眼底流露出几分微妙,如果不是曹老太带进来,指着说这是曹二郎,她多半以为是个土匪、镖师之类人物。
罢了罢了,有鼻子有眼,是个人就成了。
钱夫人在心里安慰自己,一边压低了声音对常妈妈说:“叫五小姐出来敬杯茶。”
常妈妈应声,扭头去找沈春娴去了。
叫正主来看看曹二郎,也给曹家看看,认个脸。钱夫人对沈春娴的卖相还是有点信心的,就是担忧沈春娴看不上这个曹二郎。
一会,她又开始担心曹二郎的人品,毕竟看着太粗犷了,不像是有耐心能包容人的啊。
钱夫人稍感后悔,坐在椅子上脸色不断变幻,曹家几个人也一头雾水的窥视她的脸色。
曹家大儿媳扯了一下曹老太的袖子,一张脸惨白,小心的和曹老太窃窃私语:“娘,二叔的婚事能不能成啊?怎么觉着这里的下人看二叔怪里怪气的。”
曹老太板着脸,咒骂道:“二郎这个狗崽子,叫他别成日乱跑!埋汰的跟个拉车的一样,我的老脸都给他丢尽了!人家要是看不上他,回去我非抽死他不可。”
沈春娴被常妈妈叫出来,没什么精神的换了件月白罗裙,腰肢纤细,裙摆被风吹的弱柳扶风。微微泛红的眼眸看着人时,像是陷入了一汪春水中。
常妈妈找到她的时候,沈春娴正在做糕点,厨艺这事也遗传了沈春娴的娘,她娘爱吃,沈春娴也爱吃。沈春娴的厨艺是一件拿得出的事,但是和懒、困放在一起,就有点羞耻了。
庭院中,蓝色地纱帘随风而漾,入门的地方是两株青松,两只白爪黑猫窝在菊花的花盆下,倦怠的舔着爪子。一股花香沁人心脾,沈春【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娴深深的吸了一口,接过常妈妈递来的茶,轻盈的迈过了门槛。
刚走近就听见里面在说话,沈春娴掀开眼匆匆看了看,好像有六七个人呢。
经过曹家姑姐的时候,沈春娴垂着的视线看见了一双男人的鞋子,鞋底还不干不净的沾着泥巴,她的第一反应是这鞋真大!接着想到这肯定就是曹雨薇的二哥了,那当然得抬头仔细观看一番。
这个曹二哥长的……沈春娴默默的张大了嘴巴。
曹赫延大马金刀的坐着,长脸,黢黑,五官很有市井气息,勉强算是普普通通,但他结结实实的有一种屠夫气质!正若无其事的捏着茶杯,眼神也在悄悄的瞟沈春娴,茶杯在他手上仿佛都在咯吱咯吱的响!
妈呀!沈春娴顿时就笑了,这肯定不是曹二哥吧,可能是钱夫人找来家里割猪肉的?猪肉大户那种。
她这一笑,曹赫延眼睛都红了,直勾勾的盯着沈春娴,好在他黢黑的脸上看不出红,其实他心里已经激动极了,只觉得沈春娴就和长在他心里一样漂亮,完全符合他心里设想的大家闺秀模样。
曹赫延不由自主的搓起手指,也憨厚的冲着沈春娴笑笑,发出的‘嘿嘿’声直接让沈春娴吃了一惊,捧着的茶全都扬在了曹赫延的大腿上。
钱夫人和曹家几个都因为这个变故站起来,乱哄哄的走过来,钱夫人险些破功:“ 二郎没事吧?”
曹老太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沈春娴惊讶的目光简直在啪啪的打她的老脸,她狠狠的抓住曹赫延到胳膊,对着钱夫人赔笑:“没事、没事,他是个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在外面野惯了,一身的乡野气,把五小姐都给吓着了。”
说完,曹老太掐了掐儿子胳膊里的嫩肉,呵斥道:“还不赶紧给人家赔礼道歉,五小姐知道你没坏心,才不和你一般见识,不然非把你撵出去。”
沈春娴想接话说自己是不知道的,她刚才差点以为这个‘屠夫’暴起要抢劫了,这个场合她明显不能说太多话,只好憋回去,幽幽的叹了口气。
曹赫延急忙站起来,给沈春娴长长的作揖,一箩筐的好话无师自通的倒出来,沈春娴就也还礼,柔和了说了句无事,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虽然表面上揭过了,但在众人心里可留下了浓重的一笔,在曹家看来,沈春娴是明显没看上曹赫延。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可曹家人面上还是愁云惨淡,想着怎么从钱夫人这里撬开口子,让钱夫人做主答应下来。
钱夫人也看出来了,沈春娴完全就没看上曹家这个二郎,曹家二郎面丑心细,刚才扬了他一身烫茶,他都一点不恼火,还一直对着沈春娴殷勤的笑,可见是很喜欢沈春娴的。说不定就是能容忍沈春娴的良人。
将曹家的人都打发走,沈春娴还在门口闲庭散步,微光打在她的轮廓上,泛着一股散漫倦怠的气息。
看见钱夫人送客回来了,沈春娴迈着步子走过来,直白了说了句:“母亲要是想把我嫁个那个卖猪肉的,我直接跳城外河,挂个牌子写逼婚所致。”
“什么卖猪肉的?”钱夫人狐疑的问,反应过来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也不虚以委蛇了,直接骂道:“你这幅又懒又刻薄的真面目幸好没在曹家人面前露出来,不然你连卖猪肉的都嫁不了!”
沈春娴反省了一下自己,站在原地喃喃道:“ 锦心的二哥,真像个卖猪肉的。”
钱夫人不愿意搭理沈春娴,敷衍道:“行了,你的婚事有我和你爹做主,我们还能害你不成,我再和你爹商议商议,曹二郎要真是个心肠好的,你嫁过去也不错。挑男人哪有只看脸的,你还小不懂,你安心的待着,等我们选好了人嫁过去。”
沈春娴忧伤了一会,想到还有半盘点心在灶上热着,急忙赶回了厨房。
……
天边染上暮色,徐家的宅子也铺上了一层残阳。
徐家宅子的布局典雅大气,是从一位举家搬迁的官员手里买下来的,因着买下来后一直没有翻新的打算,有些地方就稍显得落寞了。
曹雨薇以为徐家是破落户,其实全是误会。徐家主支往上数几代,最辉煌的时候出过一个首辅,祖父曾经任职御史大夫,即使后来辉煌不在,逐渐淡出大家的视野,在老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