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将身子坐得更直了些,却立刻觉得腰酸背痛,很快又被打回原形。
温岩有些心神不宁,一口海参在嘴里嚼了许久也没咽,偏过头看了看隔壁。
“怎么这么久也没个动静。”
“第一次见面,多聊几句也正常。”
温辰玦慢慢喝着茶:“没准玫玫对他印象不错。”
时璟听到这话不太高兴,不带情绪地看他一眼。
温辰玦知道弟弟一直不赞同这桩婚约,为这事跟父亲生的气,比进娱乐圈那会儿都多。
原因无他,郁墨淮这尊阎罗是出了名的城府深沉,情感淡漠,在时璟心里,他哪配得上样样完美的姐姐。
“小温总不必给我面子。”
郁清语气爽快:“我这侄子确实不大讨人喜欢,亏得贵千金有耐性,愿意赏脸多说会儿话。”
对方说到这个份上,温辰玦免不了笑着客套几句。
郁清四十多岁,长相气质都不差,保养得也极好。
但总感觉他家里人都跟这个姓一样,有股暗调的沉郁劲儿。
郁家仅出席一位亲属,但温家没人追根究底。
在云城,但凡跟郁家打交道,这是心照不宣的规矩。
其实郁家枝繁叶茂,子嗣众多。郁墨淮虽是家中长子,却并不是没有兄弟。
而且他母亲虽早逝,父亲却还在,加上家中叔伯,怎么说家里长辈都能凑圈麻将。
但自两年前,郁墨淮归国夺回权柄,前代掌门的郁家三兄弟,便从此在圈子里销声匿迹。
而郁墨淮,也落下了不敬生父、不敬叔伯的不孝之名。
按理来说,郁清作为郁家最后一个,没被赶尽杀绝的老一辈独苗,必得学会夹起尾巴做人。
但温辰玦冷眼看着,总觉得这个姑姑,倒真不怎么忌惮这个侄子。
各种缘由无从得知,豪门世族谁家里没点隐情。
温家也无心窥私,只想确保唯一的掌上明珠,不受任何委屈。
少顷,门外传来动静。
女孩的声音清冷中带着薄愠:“不要你送。”
包厢内几人面面相觑,谁都没心吃饭了,目光投向门外。
温辰玦暗道,两人才初次见面,这丫头用词好不客气。
时璟默默叫好,姐你做得对,就是要让他彻底断了念想。
温岩姜宁则瞳孔地震——玫玫怎么穿成这样!
温雪瑰正要义正词严地再跟他说几句划清界限的话,忽然感到几道目光如芒刺在背,这才想起亲属团就在隔壁。
于是威风凛凛地挺直脊背,轻轻撩拨两下发卷,又款款退后一步,端足了闺秀的架子。
语调极为疏离,开始跟他装不熟。
“郁先生,告辞。”
郁墨淮无奈地看着她。
酒楼的长廊内古雅考究,水墨字画全是名家真迹,撇捺间足见遒劲风骨。
他立于廊内,气质冷冽清落,愈发似芝兰玉树。
墨意氤氲,映入他双眼,晕开一片明灭不定的晦暝。
少顷,他才开口,声音极轻。
“装不认识我,心里会好受点?”
“本来就不认识。”温雪瑰道,“我全家人都知道,今天是我第一次见郁墨淮。”
“……”
郁墨淮便也体谅她的面子,眼睫低垂,眉眼微敛,仿佛真跟她是第一次见面。
“好吧,再会。”
温雪瑰这才有些满意,唇际轻扬,抬脚便走。
结果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却传来他的声音。
音量不大不小,足以让亲属团全员都听到。
“今天一见,才知道温小姐长得这么漂亮,叫人过目难忘。”
温雪瑰:“……”
亲属团五人:哇哦。
-
这顿饭吃得人心力交瘁。温雪瑰走出门,只觉得恍若隔世。
早上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满心都是对抗老男人,回去找小男友。
结果中午就发现,老男人和小男友合体了。
试问这谁受得了!
不找人说一说,怕是要怄得连觉都睡不着。
她打了个车,直奔闺蜜黎珂的住所。
出租车进不去这个金贵小区,她在门口下车,给人打电话。
黎珂很快就亲自出来接。
自从接手黎家的公司,她便从家里搬了出来,如今独居过得逍遥自在。
楼下就是私人会所,有一流的藏酒跟调酒师。
“我给你说个特别狗血的事。”
温雪瑰把包一扔,怒灌一大口黑啤。
她本来想喝个再烈点的酒,又担心还没说完话自己就被放倒,只好很没气势地选了这个。
“你说。”
黎珂红发皮裙,两条长腿交叠着一搭,点上火,咬开香烟的薄荷味爆珠,笑得胸腔微颤。
“能有多狗血?难道是郁墨淮追到意大利,给你的小男友五百万,让他离开你?”
温雪瑰冷笑:“如果真是那样,我也不会有现在这么窒息。”
黎珂开始觉得事情比想象中还要棘手,略略坐直身体,正色道:“那是什么?”
“你可听好了,我只说一回。”
温雪瑰视死如归地闭上眼,一字一句,把这个让人想死的事实又重复了一遍。
“艾伦就是郁墨淮。”
“……”
黎珂烟龄五年,第一次被呛得眼泪都飙出来。
等好不容易恢复平静,她看向温雪瑰的眼神里,晃漾着前所未有的母性和怜爱。
“玫玫,你受苦了。”
她言辞恳切,沉重似吊唁。等慰问完好友,这才气沉丹田、铿锵有力地冒出一句:“这男人真的好狗!”
温雪瑰怏怏地靠着沙发靠背,一副看淡红尘的模样。
“你说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耍人玩啊。”
“……倒是也能理解。”
黎珂是当霸总的人,跟艺术家的感性脑回路就不太一样,头头是道地分析道:“板上钉钉的老婆跑了,可不是得隐姓埋名地去追么?”
她喝了口酒,忽然想到另一个关键问题:“哎对,那这事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
温雪瑰一时都不太好意思说出口,掩面半晌,才闷声道:“直到今天,家长安排我俩见面,我才发现。”
世界安静极了,颇有情调的交响乐都变得十分喧闹。黎珂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半晌才不吐不快地小声开口。
“……玫玫,我不得不说,虽然这男人是真的狗……”
她找寻着措辞,力求委婉:“但你也是真的……有点迟钝了。”
“我能怎么办!”温雪瑰有点崩溃,“你不知道他装的多像!浑身上下没有一件东西超过四位数,而且!”
她渐渐口不择言。
“住一个还没我家厕所大的房子!”
想到郁墨淮那么矜贵的人,居然会做到这个地步,黎珂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那他还挺不容易,噗哈哈哈哈……”
温雪瑰说累了,抱着酒瓶子,往沙发里一瘫。
她还是早上那套造型,卷发黑裙,靡丽又冶艳。配上万念俱灰的表情,有种破碎的颓废美。
不少异性都往这边看。
这间会所门槛极高,会员非富即贵,眼皮都不浅。
可温雪瑰的气质眉眼实在出众,一身娇养出的秾丽明艳,容不得人不惊叹。
黎珂又陪着她咕嘟咕嘟喝了两瓶黑啤,见她有点反胃,不打算继续借酒浇愁了,这才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结果温雪瑰发了一会儿愣,抬起微醺迷离的眼,又叫了两瓶黑啤。
她仰起脖颈,大口灌酒,清澈的眼里全是苦涩。
过了好久,才闷闷说了声:“不知道。”
黎珂叹声气,将酒瓶拿过来,口吻循循善诱。
“那你先想一想,当时在意大利,是对他动了真心吗?”
“还是只打算玩玩,吃干抹净,就甩在一边不管了?”
“当然是真心的!”
温雪瑰这次答得极快:“我甚至,都打算为了他硬刚郁家。”
“这么喜欢他啊。”黎珂有些惊诧,“不仅要为了穷小子放弃豪门,还打算跟豪门为敌?”
“……是啊。”
温雪瑰也不知是不是喝醉了,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越来越往下低。
可即使如此,语气却越来越坚定,咕哝着又重复了一遍。
“是啊。我就是……有这么喜欢他。”
-
车门悄无声息地关上,后座上的男人不苟言笑,车内充满无形却令人透不过气的威压。
李钟坐在副驾,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后视镜。
男人眸色沉寂,无甚表情,正在打量手里的信用卡。
李钟知道今天两人要迎来命运般的重逢,昨晚甚至担心得没睡好觉。
他对这两人关系的印象,还停留在老板远赴意大利施展美色,却最终被大小姐始乱终弃的阶段。
老板付出一颗诚挚的心,却只换来冰冷的信用卡,以及能卖掉换钱的画。
他不由感慨连连。
虽然老板从没受过这种委屈,但画还是被千珍万重地送回来,当天就挂进了预备下的婚房。
见老板迟迟不说要去哪,李钟谨慎地酝酿了一下措辞,正想开口。
却听郁墨淮忽然道:“李钟,你对手表、皮鞋之类,有研究么?”
李钟知道老板素来不在意这些,不像很多圈内人,他们对这些身外物有近乎狂热的鉴赏爱好。
以老板如今的身份地位,根本无需用这些东西撑门面,他唯一的收藏品是各种相机。
李钟心说我每月那三瓜俩枣,怎么研究得起这么烧钱的玩意儿。
嘴上则恭恭敬敬道:“您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去璃波路逛逛。”
璃波路是全云城营业额最高的商场,客单价高得惊人。
郁墨淮沉吟片刻,打量着手里的卡片,道:“算了。”
顿了顿,才轻描淡写地又吐出一句,令李钟难以置信的话。
“去个有戒指卖的地儿。”
李钟跟司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胸腔同频增大一圈。
但当总助的人就是不一样,他很快彰显了出众的职业素养,不仅接下来的语气丝毫不带颤抖,甚至注意到一个思维盲点。
“请问,您想买男款还是女款?”
郁墨淮似也对他这份敏锐很满意,淡淡笑了下:“当然是男款。”
……所以为什么男款会是当然?
李钟默默嘱咐司机往另一个方向开,又听后座极莫名地加了一句:“顺便再买副扑克牌。”
作者有话说:
关于温家三兄妹的名字,第二个字都和时序有关(晨昏或季节),第三个字都是斜玉旁~
为了不显得太臃肿,父母的名字就很平实稳重了=w=
看到大家的评论啦~挨个比心!
祝大家元旦假期快乐呀
第26章 巍峨雪山
日上三竿, 卧室内的天鹅绒床帐仍闭得严严实实。
炫目的日光根本扎不进去,只能停在外围,晒暖了满室的玫瑰馨香。
少顷, 女孩总算被手机铃声吵醒。她迷迷糊糊接起来, 是助理吴岚。
“温老师, 您都三天没来画室了……”
对面顿了顿,似是极为不可置信:“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温雪瑰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雪白手肘往床上一撑, 床褥便闪过潋滟的缎光。
她打了个哈欠,迷糊三秒, 忽然又想起那个噩梦般的事实。
艾伦就是郁墨淮。
郁墨淮。墨淮。淮。
她恬淡笑意被瞬间击垮,手臂一软,整个身体瘫进被窝里。
“不, 我一点也不好。”
她烦乱地抓了抓头发:“等我有心情画画再通知你, 你先回去休假吧。”
挂了电话,她看着这间熟悉的卧室。内饰极为华美讲究, 就连当代建筑大师见了,也要为设计感竖大拇指。
大到墙饰和床头挂画, 小到一个抽屉把手, 都是她从国内外精心淘来的好东西。没人比她的眼光品味更刁。
温雪瑰叹了口气,起身洗漱。
这儿虽是她的卧室,但她近两年几乎没怎么住过,都是在画室那边睡。
原因很简单,她既然对婚约对象避而不见,住家里就得听父母念经。
现在人也见了, 父母都很满意, 她才回来住。
呵, 她冷笑。大家都很满意,除了她自己。
没心思拾掇扮相,她披头散发地趿着拖鞋下楼。
日光明媚得简直有些晃眼,家里空空荡荡,父母跟哥哥弟弟全不在家。
温岩跟温辰玦去了公司,姜宁看展去了,时璟则回了片场,黎明时的飞机。
“雪瑰小姐,您想吃点什么?”
陈妈系着围裙出来,笑道,“您这两天气色不好,我提前煲了乌鸦红枣汤。”
“清淡点就行。”
魂都要没了,还管什么气色。她拉开椅子坐下。
客厅的桌子上,留给时璟的巧克力喜糖已经被拿走了,换成一只樱桃蛋糕。
她有点鼻酸。
外面的男人都是狗,还是弟弟最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