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小在西疆长大,心中只被仇恨滋养着,对猎物存着玩乐的心思,很是愿意同他演演戏,然而时间久了,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她无比痛恨猎物把她当成替身这件事。”
“可是她已然有孕三月,落胎药摆在她面前,她却怎么也没喝下去,最终还是做了楚国的皇后。”
“父皇心中对于那位青梅竹马的愧疚愈来愈深,少年时的遗憾总是深刻几分的,那位姨母把最美好的时候都留给了父皇,要忘掉谈何容易。”
“可久而久之,父皇却只记得这位来自西疆的极具吸引力的女人了。”
楚怀信顿了顿,神色间颇具嘲讽之色,“男人嘛,生来就是这样的,越是忤逆自己的,就越是能吸引他,更别提这个男人还是一国之君,他的骄傲只会更甚。”
“一时之间,他们俩倒真像是一对伉俪了,直到我出生。”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毒,反正听奶娘的意思,我差点刚落地就离开人世间了,得亏她一时心善,父皇也和她吵了一架,才给我喂了解药,两人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父皇给了她江南苏氏的名头,一时间,苏家倒是风光无限了。”
徐绾嫣用胳膊撑着自己,往上挪了挪,都快要顶到了床榻的外头去,身子靠在硬枕上,强硬地把楚怀信搂在了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楚怀信被她这动作逗得一乐,感觉到鼻梁触碰到的柔软,还有随着她动作缓缓绕在周身的梅香,又慢慢地说,“她想杀了我,也想杀了父皇,只不过没有机会呢。”
徐绾嫣又转着话题,“我记得那几年,苏家耀眼得很呢。”
楚怀信眨眨眼,“是啊,不过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活,谁比谁强多少呢,都以为是恩赐,其实父皇早就想除掉他们了。捧杀这一手段,倒是熟练得很。”
“说实话,苏家如今式微,我也出了不少力的。”他舔舔唇,不悲不喜地接着讲他的小故事。
徐绾嫣像安抚孩子一样拍拍他的后背,“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楚怀信在她怀中轻笑了一声,于她的锁骨处留下一处水痕。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落枕
徐绾嫣抱着他, 小声地同他讲着些安慰的话,声音轻轻又甜甜,是楚怀信从小到大听见的独一份, 属于他爱着的人的安慰。
他的父皇母后也就那个样子, 从小也没有人哄过他睡觉,只奶娘一个能偶尔过来看护他两眼, 除了带来小厨房的油烟味,也算是能抚慰一个稚子哭喊的情绪。
逐渐长大, 他也隐隐明白些事情, 第一次见到父皇和母后的冲突时,还不到宫墙红漆高的孩子就学会了装作没见到地躺回到自己的房间。
床榻不高,但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讲,独立爬上床也是件难事。
他第一次自己爬上了床,坐在厚厚的褥子上, 扯过冬被将自己裹住。
奶娘来看他的时候,见小太子只露出个脑袋, 一双眼睛提溜圆,隐隐闪着水光,心疼得打紧。
她跪坐在床榻边,轻轻哼着童谣,哄他睡去,直夸奖他是个乖孩子。
自那以后,他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同父皇母后扮演和睦的一家。
而这学习的对象,正是丞相府。
成婚那年, 一夜惊梦, 他从梦中挣扎着醒过来, 却无声无息的, 没有一丝声响。
他盯着床幔上被徐绾嫣新挂上去的小铃铛,呼吸渐渐变得匀称和缓。
随后他感觉自己的腰间缠上了一只手。
嫣儿微眯着眼,仿佛还没怎么从梦中清醒过来,手却已经搭在他的腰间,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不怕不怕……”
他贪恋地多听了两句,才转过身把人抱在怀里,“我吵醒你了?”
被子是上好的丝绸被,绣着牡丹花样的苏绣,摩擦间发出细碎的声响。
嫣儿往他的怀里凑了几分,嘴唇若有若无地吻过他脖颈处的动脉,惹得一阵颤动。
“做噩梦了吗……”她唱了两句童谣。
楚怀信愣了片刻,长叹口气,喃喃低语几不可闻,“哪里学的?”
“小时候听皇后娘娘唱过,想来哄你应该好用……”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只剩了个气音。
楚怀信低头,发现她睡着了。
他微微收紧了胳膊,将人更好地揽住,闭眼安心睡去。
……
晚上也不知道是谁先睡着的,两个人肩膀都在外面露着,徐绾嫣一条腿大咧咧地压在了楚怀信身上,楚怀信喉结处隐隐泛着红,头向后仰去,胳膊也垂下了床榻,手指微微收拢,将将要碰到地面了。
折腾这么一宿,倒是徐绾嫣先醒过来的。
门外一声一声低低的敲门声,然后就是两人交替地小声喊着。
“皇上……”
“娘娘……”
男声又唤:“皇上……”
女声跟着小声:“娘娘……”
比徐绾嫣记忆先回笼的是肢体的疼痛,她捞了一把几乎落到床榻下面的被子,又用两只手把自己直打颤的大腿搬回来。
抬头瞧了眼楚怀信,她不好意思地咽了口口水。
楚怀信锁骨上有两处不轻不重的咬痕,喉结上也可疑的红了一块,嘴唇上破了两处,眼角还挂着干了的泪痕,此时仰躺在榻上,胳臂上泛着青紫色的血管微微跳动着,很是有几分脆弱感。
她轻轻地把被子盖在楚怀信的身上,戳了两下楚怀信的肩膀,试图把人叫起来。
楚怀信感受到有人在他身上作乱,只是好脾气地握住人的手指,轻轻攥了两下,才缓缓睁开一只眼。
大概已经快到正中午了,日头隔着厚窗布都映了进来,将整个房间打得柔光又明朗,徐绾嫣耳尖红红地虚虚趴在他的身上。
她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只是眼下难得的有了一片乌黑,睫毛轻扫过,双眼皮褶皱比平时深了许多。
“几时了?”他未动,只问了一句。
徐绾嫣瞥了一眼水钟,“约摸巳时末了……”
幸亏房间角落那火炉自个儿争气,靠着一点点火星重新将炭给引燃了,才让他们俩这一晚上没算冻着。
楚怀信刚要说些什么,就听门口有一人哀怨地唤着,“皇上……”
祝参今天早晨早早地便来了,从太阳初初升起就站在房间门口,等着到了时辰伺候着楚怀信穿衣戴冠,同诸位大人商讨事情。
然而天光大亮了,屋里也没有动静,他又不方便进去,正想敲门,却见十五在西房的窗口探头喊他过去。
十五张了张口,最终红着脸委婉地说:“昨日皇上和娘娘都吃醉了酒,半夜了还没睡呢,你可有急事?”
祝参轻咳一声,甩了甩袖子,仰头望天道:“那倒是不急,同大人们说一声也就成了。”
于是他又跑去同苏大人知会一声,谁想苏大人也是一副刚刚晨起的样子,坐在院中用膳。
他的院里养了只小画眉鸟,还有只模样奇特的脑门没毛的鹦鹉,大一早上就叽叽喳喳地叫,他老人家颇有闲心逸致地用这鸟叫声下饭。
苏大人闻听他来这要传的话,点了两下头,看他急匆匆地又要走,拦下他问往何处去。
他便也只说去小林大人那里知会一声。
谁想苏大人告诉他,昨日皇上早就吩咐过了,今日不用着急,只需晚间的时候出门,小林大人此刻怕也是睡着。
祝参昨日并未跟着楚怀信赴宴,楚怀信回来之后又急急忙忙地回了院子,他自然不知道皇上早就吩咐下来了,于是同苏大人道谢,又折回了娘娘的院子。
谁想左等右等,他们两人挨不住饿,寻了些点心垫了垫肚子,就一同坐在门口,等着里面有动静。
小厨房来人,也很委婉,提醒着早膳已然热了一遍了,再热怕是失了味道。
他只好又朝里喊了一句:“皇上……”
这次屋里有动静了,一些浅浅低语,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闷哼。
祝参:“……”
他同十五对视一眼,不知怎的,两人同时起身,朝着西房走过去。
祝参:“一会儿派人往城中的酒楼买些菜吧。”
十五:“正是正是。”
祝参:“现在便去吧。”
十五:“正是正是。”
两人又各干各的,一时之间颇为繁忙。
屋内的人倒是不知外面还有这一出大戏,徐绾嫣正托着楚怀信的脖子,哭笑不得地扶着他起来。
楚国的皇上,元光二年的二月二十三这天早晨。
落枕了。
楚怀信脖子歪着,几乎不敢动。徐绾嫣帮他虚扶着,问道:“要找太医来吗?”
他舔了下唇上的伤口,吸了口凉气,“不必了,估摸下午就能好了。”
徐绾嫣忍俊不禁地瞧着他,本来那样脆弱又一身奢靡气息的人,硬生生被这落了枕的脖子给拉回了现世,眉心微蹙间让他看起来很是懊恼的样子,生生添了几分好笑。
楚怀信抬眼看她,见她笑着,小声反驳一句:“笑什么?”
“没什么。”徐绾嫣立马正色下来,跪坐在他身旁,跃跃欲试道,“我先前也看过老先生正骨,说不定我能给你掰回来。”
楚怀信:“那还是不必了,我怕史书上写,元光二年,二月二十三,楚帝于江南,因落枕而崩。”
徐绾嫣只得恹恹的,在他肩膀上小狗磨牙似的咬了两下,又欲盖弥彰地扯过人的衣服,擦了两下并不存在的口水。
楚怀信一点一点试图移动着脖子,“饿了么?”
徐绾嫣这才后知后觉地从满身的酸痛中琢磨出几分饿的感觉来,于是点点头,披了楚怀信扔在床榻一角的外袍,将房门推开一条缝,“十五?”
十五听见这声呼唤,从西房慢慢走出来,也跟着小小声,“娘娘?”
“早膳可备下了?”徐绾嫣一手扒着门,一手把肩头垂落下去的外袍拉上来。
十五:“祝参已经吩咐人去酒楼买了,估计一刻钟就能回来了。”
徐绾嫣点点头,“叫水吧。”
十五“诶”一声,转头吩咐下去。
徐绾嫣也关了门,走回去。
一边走一边嘟囔,“这料子还是滑了些……”
楚怀信倚在床榻边的博古柜上,一手撑着下颌,嘴上两个伤口有些肿,看起来更是可怜几分,“你曾说我穿这样料子最好看的。”
徐绾嫣其人最擅长捡着好听话说,今日夸东一句,明日夸西一句,更别提楚怀信穿什么衣衫都好看,她自然忘了自己何时说过这话。
她干笑了两声,把袍子扔到屏风上,摸了换洗的新衣服往身上套。
里衣将将穿了一半,她扯着衣带,然而因着身上的酸痛,到底还是不太方便。
可如今楚怀信那样子,怕不是比她更不方便。
是以她只好自己抻着劲儿,在身后系着结。
她正努力,却听见身后有声音,回头见是楚怀信歪着脖子走了过来。
“我来。”
他伸手接过徐绾嫣的衣带,轻轻地打了个结实的结。
徐绾嫣立在那儿,还想回头看他两眼,“你不用扶着吗?”
楚怀信:“……小满,我是落枕,不是脖子断了。”
徐绾嫣“哦”了一声,便也不吭声了。
她正要拿外衣,就听身后楚怀信呼吸一顿,转身见他盯着自己身上的某处,眉心皱着。
徐绾嫣低头,却没发现什么异常,“怎么了?”
楚怀信伸手,在她腰侧偏下的地方轻轻碰了一下。
那里有一个几不可闻的红点,像是被什么扎伤了。
他这般告诉了徐绾嫣,徐绾嫣满不在乎地说:“可能是新起的痣吧?”
楚怀信摇摇头,“可是昨晚……还不在的。”
“今天早上新起的?”徐绾嫣也向下看,却徒劳得很,完全看不到。
楚怀信沉吟片刻,还是将衣服递给了她,怕她着凉。
徐绾嫣摸了两下他刚才触碰到的地方,思索了好一阵,也没察觉到什么异常,索性先行放下,招呼楚怀信过去洗漱。
水早就放好了,上面还洒着些不知名的花瓣儿,让人见了心情就好上几分。
两人简单洗漱,推开房门通风,祝参也带着食盒回来了。
皇上歪着头,嘴角紧紧抿着,眉头紧紧皱着,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祝参:“……”
我惹皇上生气了吗?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71章 飞白
祝参战战兢兢地走进去, 却见皇上没有进一步动作,于是只小心又小心地将食盒放在桌上,和十五一起一样一样地把菜拿出来。
楚怀信微微扭动了两下脖子, 然后就定在一个位子不再动弹, 只默默盯着两人的动作。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徐绾嫣眼瞧着菜都摆好了, 瞥了一眼楚怀信,就忙摆手让他们俩下去, 保全一下当朝帝王的颜面。
菜是江边那家城里最著名的酒楼定的, 大抵又是紧赶慢赶地送回来的,这焦熘肉段还冒着热气,大米饭也依旧那样粒粒分明,没沾了水汽。
徐绾嫣夹了口肉放在嘴里,“我喂你?”
楚怀信用帕子擦了手, 将筷子从桌上捞起来,“那倒是不用了。”
于是他歪着脖子, 很是坚强地自己夹着菜吃,一时之间可怜得很。
徐绾嫣身上还酸酸疼疼的,像是爬了一夜的山一般,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唯一能胜过他的也就是还有个灵活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