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殃挑了下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鹿白倏地反应过来,改口:“……很熟似的。”
话音一落,她就感到了后悔。
她的目标不就是缠着景殃,方便来楚宁王府串门吗?怎么突然把真心话给说出来了!
好在景殃并不关心她的小九九。
他收起懒散的姿态,身子稍微坐直,好笑道:“郡主,我认为我有必要帮你算算我们俩的辈分,严肃纠正一下我们的称呼问题。”
他随手拿了张纸,提笔写道:“你,昭和帝之女。我,楚宁景氏之子。昭和帝与我父王,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曾经却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既然都是兄弟的后代,那由此可知——”
他顿了一下,悠悠道出结论:“我,景无晏,是你名义上的兄长。”
???
鹿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
景殃支着下巴,桃花眼里闪烁着某种戏谑,态度甚至有几分恶劣,道:
“你叫声哥哥来听听?”
“……”
“……”
空气非常安静,落针可闻。
景殃好似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鹿白变换不停的脸色,带着欣赏戏曲一样的兴致。
“你……”
鹿白说了一个字,倏地停住。
她现在有点想打他。
非常想。
她做了个深呼吸,尽力让自己冷静,半晌,还是觉得有点吃亏,阴阳怪气道:“景哥哥可真会占人便宜啊。”
景殃的眼尾弯了弯,笑道:“让你喊,你就喊了?”
鹿白:“……”
她缓缓吐出一口郁气。
忍住,她现在正在“勾搭”他!
不可以生气!
景殃像是看不懂别人脸色似的,散漫道:“鹿妹妹,没想到你真还挺乖的。”
“……”
鹿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露出个羞涩的甜甜笑容,然后迅速别过脸去。
一点都不想搭理这个狗男人。
景殃似是被取悦到,眼尾弯了弯,颇为愉悦地说:“行,不想被喊妹妹是吧?”
“以后……”
他思索一瞬,道:“我就喊你鹿小乖吧。”
-
鹿白这回没有对楚宁王府有所留恋,飞快地告辞回宫。
她第一件事依然是坐在桌案旁,掏出地图纸,把楚宁王府的正厅大致布局给补画下来,然后在角落找了个空白,把书房内部布置给仔仔细细地画了出来。
最后,鹿白照例用朱砂笔圈了几个地方,包括她注意到的书案暗匣,打算以后找机会再好好看看。
画完地图纸,鹿白立马安排人手,暗里监视明才人被软禁的宫殿。昭和帝也偷偷派了人监视,没让明才人察觉。
明才人依然是往常的模样,安静地坐在屋内,一遍遍地梳着自己的棕色长发。
当时,鹿白向景殃确认过,私通的后妃是明才人。
但问及是男人是谁,他却道,目前只有推测,但没证据,不方便对外说。
鹿白就没继续追问。
傍晚的时候,鹿白给小七去送水果吃,正好撞上明才人来看望小七。不少宫女围在明才人身边,名为照顾实则监视,让她无法做任何事。
明才人便走到鹿枕闲身前蹲下来,温柔亲昵地笑道:“枕闲,你有没有想念我呀?”
鹿枕闲微微后缩了一步,强颜欢笑道:“小七很想念娘亲。”
明才人满意地点点头,被宫女们架着回宫。
她每日的自由活动时间不多,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鹿白看着鹿枕闲苍白的小脸,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什么都没说。
后来的几天,鹿白一直试着去朱雀楼的天字一号房,但每次到门口,想到景殃那为祸四方的脸,又生生忍住了。
她短时间内真的不想再委屈自己了!
于是鹿白总是进去逛一圈,再毫无收获地回宫。
但自从百花宴结束后,就消失不见的元嘉倒是被鹿白逮到了。
她竟然一直都呆在朱雀楼,听胡伯讲话本,坚持不懈,最终成了胡伯话本的忠诚扛把子。
元嘉每天的任务,就是把那个娇娇女和纨绔的话本子听完,然后转身散播给全京城,兢兢业业,激情昂扬!
可以说,胡伯的成功,与元嘉倾力支持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今日,鹿白又去天字一号房转了一圈。
门口小厮奇怪地看着她。此人天天来,鬼鬼祟祟的样子,很难让人不多想。
他终于忍不住说:“姑娘,您要偷东西,可千万别在我们茶楼偷。”
“……”鹿白默默走掉,“抱歉,是我的错,让你误会了。”
她走到一楼大堂,看到角落桌边,坐着元嘉那熟悉的身影。
“元嘉。”鹿白坐在她旁边,随手拿了桌上的瓜子嗑着,“今儿个胡伯讲啥呀?”
“他今日讲那个纨绔子弟和娇娇女的故事!”元嘉兴奋地道,“他这话本子火热远播,成了京城最受吹捧的话本了!以往都一座难求,今日是你赶巧了!”
“竟然如此?”鹿白来了兴致,认真地看向胡伯,“那我可得好好听听。”
胡伯坐在大堂中央,一拍抚尺道:“上一话,咱们讲了这个娇娇女跟纨绔子弟狭路相逢,之后竟然一见钟情!这一话,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姑娘居然对人家展开了激烈的追求!”
众人兴奋地鼓掌。
胡伯摸了摸胡须,道:“大家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随着故事的进展,大家的热情也随之高涨。
元嘉今日格外的闹腾,央求鹿白给自己剥瓜子吃。
鹿白拿她无法,一个个地给她剥开。剥一个,她吃一个,很快一盘瓜子就见了底。
……
“娇娇女的穷追猛打,让纨绔子弟烦不胜烦。就在娇娇女心灰意冷的时候,一个天降横祸降临到了纨绔子弟头上!娇娇女眼睛一亮,心想,这不就机会来了吗!”
大家正听到兴头上,胡伯猛一拍手,拖着声腔道:“预知后话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大家沉浸在故事的余韵里,纷纷不舍地起身,往胡伯碗里丢了几枚钱币。
鹿白也跟着起身,拍了拍元嘉道:“走吧,回去吗?”
元嘉慢吞吞地起身,却站着没动。
鹿白不解:“怎么了?”
元嘉垂下眼,不吭声。
鹿白似有所悟,说:“你是不是不愿意住在那座宅子里?要不你跟我走吧,我找地方安置你。”
她灵光一闪,道:“不如你直接搬来栖云宫!你可以长住,我们以后每天都能见面了……”
“宁蕖姐姐。”
元嘉忽然抬眸,认真地道:“我是给跟你道别的。”
鹿白怔了一下。
元嘉声音有点低,缓了缓才道:“我该回西戎了……不然西戎皇帝又要找借口软禁我。”
鹿白顿了一秒,道:“什么时候?”
元嘉抿了抿唇:“现在。”
鹿白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有人都对这个小魔头有误解,以为她频繁外出是玩心太重。
其实她只是害怕被软禁,不愿做囚笼中的困鸟。
所有人都以为她小小年纪就嚣张跋扈。
其实她只是一个小孩子,所以只能用一身刺来保护自己。
这个无法无天的小魔头,好像从没被人真正了解过。
鹿白其实早就隐隐猜到元嘉很快要走,但一直在回避这个念头。
似乎,只要她不去想,元嘉要离开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元嘉低落的心情只在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活力,笑嘻嘻地说:“以后如果有需要,你可以随时找我。西戎皇室的大门,永远欢迎东郦的到来哦。”
她暗示似的眨了眨眼睛。
鹿白心口微动,笑道:“你在东郦京城的那座宅子,我会一直为你保留着。”
“好!”
元嘉拎起角落的包袱。
鹿白这才发现,她连行李都准备好了。
元嘉甩了甩脑后的小麻花辫儿,一步一步地走到朱雀楼门口,忽然又停下,在鹿白的注目中转过头来,逆着光说:
“鹿姐姐,下次再见面,记得把话本子的结局讲给我听听。”
-
元嘉离开之后,鹿白从她的座位上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匣子。
小匣子的外壳极为朴素,低调得像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入手轻盈,有种经年沉淀的质感。按下暗扣,匣子弹开,里面密密麻麻一排排,全是细小的银针。
针尖绿莹莹的,明显是淬了毒。
把匣子合上,可以找到暗处的机关。用巧劲拨动它,里面的毒针就会瞬时发射出来。
这是……传闻中的杀人暗器,梨花针。
鹿白用力握住,心口像是被什么给挠了一下。
她心情复杂地回到皇宫,调整好心情,坐在书案旁磨墨。
景殃让她把丢失玉坠的特征描述一下,她并没有忘记。
鹿白咬着笔杆,无从下手。
那玉坠长什么样子?谁送给她的?为什么要送?
她仔细地去回忆,脑海中却一片模糊。
九年前,她跨越千山万水去寻父,却只见到父亲的尸体。那些人不让她靠近,说这是叛贼,应当抛尸荒野,让野鹰啄食。
被驱逐离开后,她想要回京寻求帮助,却又在京城外边的荒地上差点被大雪掩埋。
这些幼时的回忆实在太过惨烈,她花了数年去刻意遗忘它,根本就记不起来这玉坠的来历。
鹿白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最后只勉强回忆起了玉坠的大致特征,简单地描述了一下,然后自暴自弃地把纸折叠起来,用朱漆封住。
她唤来琼枝,连同小玉牌一起递过去,道:“你悄悄去一趟朱雀楼的天字一号房,把纸条交给看门小厮,给他看一眼这枚玉牌,让他把纸条交给景九爷。”
“明白。”琼枝闪身退下。
鹿白又花了半个时辰处理栖云宫的事务。
父皇给她拨了不少管事姑姑,帮她一起管理栖云宫,但她一向亲事亲为,管事姑姑倒成了闲职。
所有事物都解决完毕后,鹿白换了身朴素的男装,戴上另一个更宽大的帷帽,又踏了一双跟底很高的小靴子。
全部收拾妥当,她悄悄出宫,去往月岩山。
月岩山就是国子监的后山,开设专门的山路,每年都有雅士才子来游赏观玩。这山的另一面毗邻玉弥湖,乃京郊风景圣地,游湖划水皆为上乘。
鹿白沿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爬到一处悬崖峭壁边。悬崖边上是国师大人白先生的墓碑。
她有时会躲开旁人,悄悄来看他。
鹿白这次是来诉说景殃的事情。
她一边给墓碑处理杂草,一边小声絮絮叨叨:“……那个男人好像只把我当成一个不亲不远的郡主妹妹,兴致来了就多说两句,没兴致了就不怎么搭理,真让人难以琢磨。”
顿了顿,鹿白恨恨地补充:“是我遇到过的最让我吃亏的男人!”
有微风吹过,像是墓碑对她的回应。
鹿白又碎碎念了几句,表达了对那位神秘位高权重的黑衣男子的感谢,最后向生父道了个别,毫无声息地下了山。
她走远后,躲在另一侧很远的山头的暗卫也下了山。
他极快地回到楚宁王府内,找到书房里的景殃,道:“主子,那个人又去了。但属下不敢靠近,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景殃笔尖一顿,道:“知道了。继续查,隐秘一点。”
褚一没忍住道:“主子,我们花了数年去追查一个人,他到底是谁?”
景殃沉默片刻,缓声道:“我也不清楚。”
褚一:“那为什么还要花大力气去偷偷查?”
景殃道:“因为我怀疑……他还有旧识活着。”
褚一顿时无声。
那人现在的名字实在太见不得光,每每提起都草木皆兵,几乎是在大街上议论一句就要下狱的程度。就连景家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搜查捉人,唯恐有其他变数。
对方穿得太严实,又有武功底子,走路也看不出来男女,掩饰地非常好,显然不想被人注意到。
如今,好不容易知道有这么个类似“友方”的人存在,他们只能用最亲信的人偷偷追查,一点点去猜测对方的身份。
景殃走到窗边,眺望前方的庭院,把宜人风景尽收眼底,道:“直到未来某一天,我能彻底确认这个人是友方才行。”
褚一问道:“如果这是别人派来扰乱视线的人,给楚宁王府带来了麻烦……”
景殃没有犹豫,语气极为冷漠:“杀。”
褚一:“是。”
作者有话说:
鹿小乖:很好,有人要杀自己未来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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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次日。
鹿白重振旗鼓, 重新踏上楚宁王府的大门。
这次两个大门侍卫很有眼色地给她开门。
鹿白毫无阻碍地进了前厅。
正巧,景殃穿着绯红色衣袍走出来,一副欲要出门浪荡的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