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殃懒懒抱臂,道:“连你们开蛊前的点数都忘了?”
另外两人也怒目而视:“胡说八道!你是跟他一伙的?还是找事的!”
清瘦男子意识到这位身穿绯红衣袍的男人是在帮自己说话,小声嚅嗫道:“谢谢贵人。但他们技术高超,可能真的是我看错了……”
鹿白叹息一声,心道:任谁看错,景殃都不可能看错的。
景殃的武功一直都闻名京城,他能捕捉到的细节已是入微之境。既然他这般说,就一定是看到了。
只见他静静看了对方一会,忽然道:“来几局?”
常大柱怔了一下,愤怒一拍桌子:“谁怕你啊!来就来!”
景殃坐在清瘦男子的位置上,将五十两的银票压在桌上,道:
“五十两起价,上不封顶。来吗?”
常大柱听了这数字,瞳孔微缩,有点犹豫,又有点贪心地舔了舔唇。
众人早已被此处的热闹吸引,闻声赶来,围得里三圈外三圈。
听闻此话,不少人都深吸口气,议论起来。
“此人家境当真殷实啊……”
“什么有钱人,分明是冤大头!”
“不管怎么说,人家气势镇住常大柱了!”
“不知天高地厚……谁镇得住谁还不好说呢!”
常大柱隐隐有些兴奋,另外两人也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催促着道:“富贵险中求!险中求啊常哥!”
常大柱对上男人那双含着讥诮的眼眸,瞬间被贪欲席卷,吼道:“好!无论输赢,谁都不许赖账!”
景殃轻笑一声,缓缓点头:“无论是谁,都不许赖账。”
四人分开坐好,桌上只留赌具。
常大柱道:“你是客人,你说玩什么。”
景殃垂眸,道:“就刚才那个吧。掷点数,比大小。”
常大柱轻嗤,这种他最在行:“可以。”
希望对面的冤大头待会别心疼钱!
既是开启新局,那默认的规矩就是换蛊换骰。
一名侍候小厮端着托盘走上前来,把桌上的所有用具都撤了下去,放上新换的青瓷杯蛊。
玩骰的下限是一枚,上限是五枚。多加一枚,加价就多涨一倍。一般人最多玩到两三枚就不敢继续往上加了。
但由于在座的人都没出声,小厮就给每人都准备了五枚骰子,放在桌上,在大家的注视中放进杯蛊里,用力来回地晃。
这一步,叫做“洗骰”,证明骰子本身是没有问题的,输赢全靠本事和运气。如果出了问题,或者不服输,那责任也赖不到长乐坊上。*
洗骰完毕,他把东西一一放好,无声的退下。
景殃看了一眼,唇边噙着一惯的笑,却莫名让人胆寒。
鹿白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附身靠在他耳畔,轻道:“有问题?”
景殃深深看了赌桌一眼:“骰子没问题。”
鹿白眨了眨眼,直起身子。
其余三人押下五十两的银票。
鹿白悄悄挪脚,站在一个秀气的少年旁边,假装随口聊天,实则打探消息:“最近长乐坊还挺乱的。”
秀气少年立马来了精神,抱怨道:“是啊,前些天不还出事了吗!”
鹿白讶异地睁大眼睛,仰头看着少年,道:“你说的出事是那……那、那啥吗?”
少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一下子找到了可以讲话的人,激动地道:“是啊是啊,就那私通案!我正好那天偷偷来玩,本来想马上就走的,谁知道出去就要查我,我就一直留到了现在,真是气死我了!”
鹿白试探道:“哥哥,那你知道他们查出来什么了吗?”
少年听闻更加来气,一拍大腿道:“我偷买了京城最近流行的胡氏话本,已经售空了!可不能被这群查案的拿走了!”
“哦,话本啊……”鹿白笑笑,话音一转,“那其他人呢?有没有可疑的?”
……
骰桌那边就要开始的时候,景殃握着青瓷蛊,忽然道:“不如玩一把大的,直接五枚骰子,如何?”
常大柱微微睁大了眼,有一瞬间的犹豫。但看到对方过分平静的眼眸,不知从哪来的火气,道:“五枚就五枚!”
另外两人都惊道:“哥!”
常大柱冷笑一声,说:“别担心,这把咱们让他都输光。”
景殃理都没理他,直接拿出二百两银票,合起来二百五十两,一起压在桌边。
常大柱磨了磨牙,几乎掏出全身家当,也在桌边押了二百五十两。
其余二人虽然心疼,但一想到待会就能有钱拿,便也照做。
景殃笑了下,道:“那开始吧。”
四人同时扣下青瓷蛊。
景殃漫不经心地晃着杯蛊,听着里边细微的骰子碰壁声,像是毫无规律,又隐隐有迹可循。
鹿白继续跟少年唠嗑:“其实我还挺好奇那案子有什么线索的。”
少年应道:“可不嘛!后妃跟人私通……啧啧,真刺激!”
鹿白努力把话题拐到正轨:“你说,那男人能是谁啊?我听说……是个武人?”
少年摇摇头,道:“谁知道呢,但也有人说是个文人,因为似乎有什么物证被偷了。咱也不清楚。”
鹿白道:“那你一直留在这里,应该也怪无聊的?”
少年嘿嘿一笑,说:“是挺无聊。但我一想,还有几个人也跟我一样,从那天一直到现在都没出去,我就高兴哈哈哈!”
鹿白眼睛微亮,不经意地问:“那你给我说说,这几个人都是谁呀?”
赌桌上。
景殃扣住青瓷蛊,停了下来。
其余三人也依次停下。
常大柱朝对面的景殃道:“既然你先起价,那兄弟们就谦虚一下,让你先来。”
景殃没有客气,毫不犹豫地对他说:“开你。小。”
一局四人,轮流进行开蛊。
每个人可以选择其他任意一人,要求开对方的蛊,并且押注对方的点数是比自己大,还是比自己小。猜对赢钱,猜错输钱。其他两人不赢不输。*
这局,景殃选择要开常大柱的蛊。
常大柱微顿一下,哼笑一声。他的拇指沿着蛊壁游走,揭蛊的刹那,拇指很快地停顿了下,说:“一起。”
景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改注意了。开大。”
他突然整个手掌扣住常大柱的青瓷蛊,猛地揭开。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错愕地盯着他们的桌面——
常大柱面前是:五、六、五、三、六。
绯衣男人面前是:六、四、三、五、二。
景殃神情平静,极快地敲了下常大柱的拇指。
常大柱猝不及防地抖了下手,掉出一枚磁铁石。哒啪一声落在地上,格外清脆。
他面色一白,慌里慌张地想要把它捡起来。
景殃更快一步,五指凭空一抓,磁铁石瞬间出现在他手中。
随着所有视线的聚集,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
少年惊呆了:“本以为常大柱是必赢无疑,没想到这个男人棋高一筹啊!佩服!”
“是啊!这个贵人好聪明好厉害!”鹿白话题硬生生一拐,“哥哥,你肯定能记得那些人是谁,对不对!”
少年努力回想了一下,说:“有几个男的,一个女的。具体记不清了。要说有几个的话……”
他终于想了起来,道:“加上我,一共有七个人,都是一直没能出去的倒霉蛋!”
鹿白露出甜甜的笑容:“谢谢哥哥,我知道了。”
景殃把玩着磁铁石,玩味地笑了笑。
“你!”常大柱仿佛被捏住了命脉,又怒又畏,“你想做什么!”
景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虽然带着笑,眸里却尽是冷漠:“这么光明正大,真当别人都是傻子?”
“你……”常大柱噎了一下,之前被冲昏头脑的理智悉数涌回来,一股后怕爬上脊背,颤抖着声音说:“原来你是个行家!”
景殃慢悠悠地道:“还不算眼拙。”
众人哗然!
数道愤怒的目光钉向常大柱。
赌坊老手会出老千,虽然不少人都知道,但听归听,却都以为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如今亲眼看见,还一下子当众戳穿,这被愚弄似的冲击感比任何时刻都要强烈。
……若是自己也被欺骗过呢?
客人们全都坐不住了,紧紧围过来,脸色一变再变。
方才的清瘦男子气得脸色涨红,道:“你们三个竟然作弊骗我的钱!你这个狗贼!”
景殃冷笑一声,径直拿走桌上的赌银,递给清瘦男子。
男子愣了一瞬,惶恐地摇头:“我我我、我不能收!”
景殃道:“去给你夫人治病吧,以后别再来这种地方了。”
他哆哆嗦嗦地接过来,怔了半晌,结结实实地给景殃磕了三个响头:“多谢贵人!”
常大柱突然清醒过来,惊叫一声扑上来:“这是我的钱!是我的钱!”
清瘦男子一个侧身躲开了他,还没喘口气,常大柱就怒气上头,再次猛扑过来:“你敢走,我打断你的腿!”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狞笑着瞪向景殃:“你还不知道吧?皇家禁卫军就在这里!你把长乐坊闹得鸡犬不宁,陛下一定会治你的罪!”
像是验证了这句话一般,一直看守着出事雅间的禁卫军统领匆匆赶来。
众人皆是一惊,不敢招惹皇家侍卫,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
常大柱也没想到会峰回路转,哈哈狂笑起来。
鹿白怜悯地看了常大柱一眼,默默为他点了一炷香。
只见禁卫军统领走到景殃面前,单膝跪下,惭愧道:“景九爷,吾等没收到您要来的消息,现下来迟,还望景九爷降罪!”
说完,他向景殃深深叩首。
常大柱一愣,大笑声卡在嗓子里,目眦欲裂。
作者有话说:
景殃:在未来王妃面前,怎么能失了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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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坊的骰子等玩乐方法参考了书籍资料。
明晚21点有加更~
第27章
众人看待景殃的眼神变了又变, 敬畏交加,早已不见先前的轻视与不喜。
鹿白身为他带过来的“义妹”,也一同收到了四面八方的尊敬注视。
常大柱脸色如同调色盘, 恐惧地盯着这个长相俊美风流的男人:“你、你……”
景殃厌烦地蹙了下眉, 拿桌上的骰子丢向他的睡穴。
常大柱两眼一闭, 昏睡在地。
世界终于清净了,看热闹的人安静如鸡。
趁着禁卫军统领把常大柱拖走的功夫, 鹿白走到他旁边, 轻声道:“我打听到,从一开始就滞留至今的共有七人。要么是资深赌徒, 要么就是身上携带了东西,怕背盘查所以不敢走。”
景殃微微颔首:“这个线索很重要。”
鹿白:“贼人会不会已经把腰带销毁了?”
景殃摇头:“这里的每个人一举一动都被禁卫军监视,如果有人销毁东西, 我会收到报信。但等了那么多天, 贼人还是一点马脚都没露出,比我想象的更有耐心。”
“看来被偷的腰带就藏在他们其中之一的身上。”
鹿白左右环顾一圈, 把周围人的举动尽收眼底,说:“关键是, 我们怎么样才能拿到进出赌坊的宾客名册。”
景殃思索几瞬便做了决定:“我们兵分两路, 你待会找个时机,让禁卫军统领带你去私通发生地。”
鹿白会意:“你怀疑那里有其他遗留的证物?”
景殃低声道:“对,尤其是明才人会落下的东西。”
鹿白点点头:“那你呢?”
“想把名册要过来,揪出这七个人,还是得风月楼管事的人协助。”景殃笑了下,看向楼上的方向, 若有所思地道, “我自然是等在这里, 引出风月楼的大掌事……”
他话音未落,二楼楼梯口就走下来一个人。
“久仰景九爷大名。”一个五六十岁的圆脸男人笑眯眯地走过来,摸了摸八字胡须,道,“劳您亲驾,我小小赌坊何德何能!”
景殃淡淡道:“掌事先生终于肯下来了么。”
“景公子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掌事先生笑意丝毫不减,“在下听说有刚刚人冒犯了您……”
“老先生,我不想啰嗦。”景殃抬手制止他的话,神情冷淡,“本公子今天来这里所为何事,你我心知肚明。”
圆脸掌事的表情有了一丝丝的僵硬。
景殃冷笑了下,道:“长乐坊是个难啃的硬骨头,但我景殃也不是好脾性的人。若你不配合楚宁王府的工作,我不介意再玩几把。若是赢得没个轻重……”
随着他话音一落,空气仿佛都停止流动。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但可恨的是,他真的有威胁别人的底气。
圆脸掌事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但他不能这么松口,不然背后的主子饶不了他。他擦了擦汗,赔笑道:“景公子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在下已在楼上为您备好了茶,不如我们先去歇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