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芙蕖——蔻尔【完结】
时间:2023-02-21 14:57:53

  鹿白心跳再次加快,砰砰,砰砰。
  她不自在地歪了歪头,未察觉里衣露出的一截白皙的肩。
  景殃目光落在她的墨发上,专注而不甚熟练地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而后捏着簪尾,轻轻把笄簪插|入她的鬓发间。
  笄簪用明珰、珠翠、金丝钩、以及红玛瑙精心锻造而成,举世罕见,千金难买。它就这么稳稳地固定在公主的乌发上,苍鸟于高空展翅,盘旋栖息于淤泥而生的清透菡萏花。
  没有白日那样的隆重,却别有一番缱绻的雅致。
  景殃满意地松开手,才道:
  “太子殿下替景氏看守了数年的洛水,却没能如约为你挽发戴笄。这份恩情所欠,我替他补上。”
  “公主。”
  他微微附身,看着铜镜里她怔愣的漆眸,轻道:
  “及笄欢愉,生辰吉乐。”
  鹿白眼睫颤了颤,笑道:“谢谢。”
  他从袖内拿出一坛酒,道:“这是我埋下十年的桃花酿,送你了。”
  鹿白接下桃花酿,垂眸看了看,压住眼底的情绪,道:“你稍等我片刻。”
  她转身离开内殿走向小厨房,半炷香后端了一碗冒着袅袅热气的东西过来。
  景殃看到东西时,怔默了一瞬。
  白釉碗里……是一碗粥。
  确切地说,是一碗放了整块梨的粥。
  鹿白慢慢将粥举到他眼前,平静地看着他,道:“作为回报,我请你喝一碗粥吧。”
  景殃盯着那一整块梨看了会,忽然轻哂一声,道:
  “半炷香熬不出这样的梨粥。这粥……你今日晌午就备下了吧。”
  “嗯。”
  鹿白承认得很痛快,没有隐瞒也没有生气,嗓音甜软,轻声道:
  “今夜子时你就要离京了吧。喝了这碗粥,我们就此分别。”
  景殃抬了抬眼,看着她道:“公主先喝。”
  鹿白抿了抿唇,端着粥,没动。
  “既然公主不愿,那便罢了。”
  景殃转身欲走。
  “等一下。”
  鹿白见他停住脚步,道:“景无晏,我今夜把桃花酿埋在栖云宫的桑树下。今日你喝了这碗粥,改日等你回来,给我尝尝这坛桃花酿吧。”
  景殃停顿几秒,转身走回来,接过碗,吃掉一整颗梨,把粥汁几口饮尽。
  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脖颈微微扬起,拉出一道性感流畅的线条。
  他喝完粥,捏着碗,慢慢用帕子擦拭嘴唇,直直看着她,浅淡的瞳眸在殿内隐晦的烛火下呈现出幽邃的深琥珀色。
  半晌,他扯了扯唇,露出往常那般玩世不恭的笑意,说:
  “成。”
  作者有话说:
  *古代及笄礼程序及公主册封资料查自书籍及网络资料。
 
 
第74章 
  夜色深重, 子时渐临。
  温度突降,寒风呼啸,洋洋洒洒下起了冬雪。
  这是今年冬天第一场雪。
  皇宫渐渐变得银装素裹。朱闱黛瓦落了一层无暇的白, 干枯草地被覆上雪花, 走上去会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
  内侍们彻夜未睡, 争取在后宫小主们起床之前将后宫地面的雪清扫干净。
  子时,整个京城的人都闻讯而起。
  原因无他——
  景九爷要在午夜时分离开京城, 率领浩浩荡荡乌麟士兵, 前赴边疆。
  整个京城,包括皇帝本人都将去京城城门送行。
  鹿白只睡了一两个时辰就起来了, 她一反常态地换了身朱红色衣裳,坐在铜镜前梳妆描眉,裙裾层层叠叠地铺在脚边。
  她五官本就出落得极为精致, 打扮之后更是漂亮得昳丽明媚, 肌肤瓷白,唇色嫣红, 清丽的荷叶花宛如蜕变而成了一团鲜火,能在冬雪的夜将人烤得炽热。
  她放下骡子黛和口脂, 端详着自己明艳的容颜。
  直到内侍重重敲了下鼓槌, 尖声道:
  “子时已到——”
  京城的寂静被打破。
  皇帝坐上轿撵,身后跟随皇亲国戚与皇子大臣,带着数位禁卫军和内侍前往城门。
  京城的百姓家家户户皆自行跟在队伍后面,浩浩荡荡好不壮观。
  出了内城,一路直行。
  鹿白披上纯白的毛绒斗篷,远远地缀在队伍最后。
  今夜夜空很亮, 雪花大了些, 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 把她身上的朱红色裙摆撒上零零星星的白霜。
  她好似未觉,任由雪花落在身上。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她手心里紧紧攥了个东西。
  小小的一只剑穗,粉色花瓣绣的精巧可爱,中间是嫩黄花蕊,下方绣了几枚绿叶。
  是个桃花剑穗。
  大部队终于抵达城门。
  城门处,乌鸦鸦地盔甲士兵纵横排列,整整齐齐站成两大队,分布左右,在大雪纷飞里格外巍峨壮观,让人震撼。
  而最前方中央,遥遥立了个毛色洁白、四蹄纯乌的血汗宝马。马背上,赫然坐了个身穿乌麟盔甲,肩披墨金色大氅,背系银色长|枪的男子。
  他长得颇为俊美,五官昳明,挺鼻薄唇,一双斜挑的桃花眼里含着天性的风流。是那种不管男子女子,无数眼看过去,都会觉得惊艳绝伦的长相。
  雪花覆在他肩背和高高扎起的马尾上,将黑色大氅染成薄薄的白色。零星雪粒落在他鸦羽似的长睫上,让他深邃的桃花眼多了几分疏离拒人的清冷感。
  景殃高高坐于骏马之上,回首看到众人抵达,翻身下马,穿过一众乌鸦鸦的士兵来到大部队面前,首次对着明黄龙袍的天子拱手道:
  “臣参见陛下。”
  “离京在即,无需虚礼。”
  昭和帝扶起他的手臂,看着他背脊挺|拔站直,道:“景无晏,今夜你就将远赴边疆,抵御西戎,保护东郦边塞土地。朕没什么要求需要你做到,但请你无论离开多少年,都务必平安回京。”
  “臣。”他颔首,缓缓道:“遵旨。”
  昭和帝点点头,让出一条路道:“大家都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无论过去是否有龌龊,如今都真心实意、七嘴八舌地念叨起来,甚至有不少百姓挤过来塞东西。
  “景九爷,边塞苦寒,您拿着这个肉干路上吃!”
  “这一程路途遥远,民妇做了厚棉衣,您带上吧!”
  “将爷……”
  景殃皆道了谢,但都没有收:“京城冬日亦难捱,诸位自己保存着粮食棉衣,好好过这个冬天。”
  众人已不忍再听,在离别的情绪下,不少人偷偷擦起眼泪。
  旁侧的内侍悄声提醒:
  “时辰到了,该走了。”
  昭和帝带着众人后退,准备送他离去,景殃却未动,抬了抬眸,眸光在大部队众人里搜寻起来。
  于是众人跟着他看。
  内侍催了催:“九爷,您在找谁?”
  这时,一道肩系洁白披风,一身朱红裙裳的身影从队伍最末尾走出来。
  景殃停止搜寻,目光落在她身上。
  鹿白在众人视线中停在景殃面前,微微笑道:“本公主先前在朝廷得了几次景无晏的帮助,今夜景无晏前赴洛水,为东郦山河国土征战驻守,本宫为表谢意,做了个小玩意送与景无晏。希望景无晏在沙场上劈敌斩将,捍乘荣光。”
  她掌心托起一个粉色的东西,大大方方递到他面前。
  景殃垂了垂眸,眉梢微微一挑。
  剑穗……嫩粉色?
  这是要他系着粉桃花剑穗去战场上跟敌人拼杀,抛头颅洒热血?
  那场景……
  他扯了扯唇角,一时不知该不该笑。
  众人蠢蠢欲动地探头,想要看清是什么东西,却只见景殃一把收走那小玩意,揣进袖口里道:
  “多谢公主,臣会好好带着的。”
  众人只好遗憾地收回目光。
  盔甲士兵开始整顿,口号铿锵有力。
  昭和帝坐上轿撵,其余人纷纷跟上,准备回京。
  城门处。
  内侍再次催促起来。
  景殃看了下周围,无人注意此处,忽然倾身,微微附唇在她耳侧,压低声音道:“王府书桌,送你三件礼物。”
  没等她反应,他就迅速撤身,背脊站直。
  鹿白愣了一下:“好。”
  他垂眸看着她。
  小姑娘的五官愈发标致,唇红齿白,眸似点漆,身形裹在冬衣里依旧纤瘦,在冬雪里有种易碎的美感。她穿着他从未见过的朱红长裙,裙摆上清荷缠缠出淤泥、苍鸟盘旋栖息于荷枝的图案在凛风中轻轻晃动。
  像是一簇燃烧在寒冬里的烈火,芯里是娇脆的柔软,外面却包裹着烫人的躯壳。
  很容易让人注目、靠近。
  他陷入回忆里,像是追忆着什么。
  片刻后,他目光再次聚焦在她上,望着她明澈微湿的鹿眸,唇边噙着一抹笑,道:
  “等臣回来,给公主看看千秋盛世。”
  鹿白压下喉咙中的哽咽,用力笑了笑,用力把眼眶的泪意逼了回去,小幅度点了点头。
  景殃从大氅里伸出手,慢慢覆上她的侧脸,他掌心温热粗糙,接触的触感却细滑冰凉。
  只一瞬,他松开手,重新放回身侧,笑道:
  “往前看。”
  “别哭。”
  “也别……想我。”
  他轻声说。
  话毕,景殃不等她有回应,大步转身,氅衣划出一道凌空的线条。
  他从士兵中道走到尽头,翻身上马,厉声:
  “驾!”
  凌乌嘶鸣一声,迈开马蹄。
  城门沉沉拉开,给大军空出一条前行的康路。
  鳞甲士兵们喊出整齐的口号,披坚执锐,在雪夜凛冽中大步前行。
  鹿白遥遥看着景殃的背影,方才的场景忽然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她莫名想到了从前。
  幼时被她遗忘的回忆纷涌而来。
  多年前,街道邻府的少年哥哥也是这般模样站在她面前,散漫疏离的笑容难得收了起来,认真道:
  “我要去洛水了。”
  她手里的蜜枣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愣住。
  少年把蜜枣糖给她捡起来,在她哭嚎拉拽中无奈且烦,只好解下腰间一枚剔透的玉坠给她。
  她握紧玉坠,一抽一噎。
  “别想我啊,爱哭鬼。”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说。
  ……
  记忆中的人与眼前的人,逐渐重叠。
  少年身形拉高,五官长成深邃的青年,从不肯屈居于他人之下的眼神却一成不变。
  只是,最终无一例外,留给她的统统是背影。
  原来很多年前……他也这般与她道的别。
  此时,大部队中。
  鹿明疏理了理发梢的雪,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看:“宁蕖呢? ”
  鹿元晟回首,看到墨竹走在一辆马车旁,淡道:“马车上吧。”
  鹿长淮一张俊脸被痛得通红,搓着手道:“早知道我也坐马车来了,还是宁蕖英明。”
  鹿长泽一边哈气一边小声骂:“这回冻死咱俩了吧!都怪你!”
  鹿长淮伸腿踹了他一脚。
  鹿明疏望了望马车,见马车四方帘子低低垂下,似是在挡深夜风寒,便也不再追问,继续向前走。
  殊不知,那辆公主的马车里面是空的。
  兢兢业业替公主打掩护的人,赫然是墨竹。
  城门处。
  “……原来是你。”
  鹿白恍惚着从过去回神,看着大军即将离开城门,眼眶愈发酸涩,冲破眼眶,蔓延至鼻尖与喉咙。
  像是拉满的弓,再也绷不住弦上的箭矢。
  心头的冲动,一点点,终于把她吞没。
  鹿白突然奔跑起来。
  她朝着前方的背影,用力跑到最快,从士兵中道穿过去,直奔遥遥高坐前方的白色骏马。
  泪水再也止不住,决堤一般涌出眼眶。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落下,砸在雪地里浸晕热气化开,最后收也收不住,脾肺里的空气都要被挤压出来。
  她大哭起来,哭出了声。
  仗着大部队已经离开,她努力追赶着逐渐缩小的白马,红裙灼眼却狼狈,在一众将士错愕的眼神中嚎啕哭道:
  “景殃,景殃!你回来啊景殃——”
  不知何时开始就积攒的难过突遭爆发,似乎已经很久很久,只是她迟迟没有意识到。
  泪水决堤而下,哭声从娇小身体里挤压失控,让人听着就心肝胆颤。
  训练有素的大军收回目光,直视前方,按照军令疾速前行。
  主将距离太远,数万大军的行动声伴随着城门的击鼓长鸣,能遮盖许多冬夜的声音。
  所以……前方的主将其实听不清此处的动静。
  鹿白步伐踉跄,四肢变的沉重,体力逐渐不支。
  她急促地呼吸着,压下口中的泪涩与腥味,面含最后一点希翼看着前方。
  回应她的是逐渐缩小在夜色里的骏马。
  景殃在滚滚尘土中甩起马鞭,落雪的背影孤寒料峭,氅衣被凛风拂起,墨发高高飞扬。
  鹿白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眼眶酸涩,最终放慢脚步,一点点停下。
  她站在雪郊上,眼睁睁看着他纵马踏进大雪纷飞里,消失不见。
  她实在是,追不上了。
  景殃食言了。
  这一去尚不知要多久,新的一年,他不能陪她一起看中秋节夜晚的月亮了。
  “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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