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传闻是假的,他其实与四皇子没什么关系?
顾晚卿思虑间,顾晚相已经敲开了沈复生家的院门。
来为他们开门的人自然是沈复生。
男人生得高挑,身上青衫陈旧但整洁,淡雅不俗。
他有种君子竹清雅绝尘的气质。
令人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沈学正,叨扰了。”顾晚相此时倒是一派正经,担得起“兄长”的身份。
“昨日多谢沈学正以身相护,不然今日困在家中养伤,等人探望的人便是我家小妹了。”
顾晚卿也适时附和,向沈复生道谢。
她垂眸低语时,便觉男人的视线落到了她身上。
荀岸也只敢在她低下长睫时瞧她,按捺着心下涌动的万千情愫。
须臾,他才眸色暗暗地启唇:“进屋坐吧,请你们兄妹二人喝杯清茶。”
“不太好吧……看你也不太方便。”顾晚相本想婉拒。
但沈复生却又说想请他帮个忙,他自己右手伤了不太方便。
如此一来,顾晚相倒是不好带着顾晚卿就此告辞离去。
兄妹俩先后进了院子,又岁沈复生进屋。
期间顾晚卿在心下盘算了一番,决定回府后派一个得力的下人过来,以便在接下来三个月的时间里,照料沈复生的生活起居。
她心中暗暗做了决定,随着顾晚相进了屋。
视线微抬,却看见了沈复生堂屋里挂的一幅山水图。
令她感兴趣的是山水图上的题字是谢夫子的字迹。
后来仔细一看,印章和落款,果然是谢怀珍。
许是顾晚卿看那幅画看得专注,沈复生引她入座,递给她茶水时,噙笑问了一句:“顾姑娘喜欢那画?”
顾晚卿这才定神,收回了视线,双手接过茶盏:“喜欢。”
她浅笑颔首,如实回答,“谢夫子是我最敬佩之人,她的大作,我都喜欢。”
因这不是在国子监,且沈复生也唤她“顾姑娘”,所以顾晚卿便也没在他跟前自称学生。
毕竟就算在国子监内,他也不是给她授课的学正。
他们二人,连见面的次数都很少,也没什么关系。
可顾晚卿却没想到,沈复生对她如此慷慨,“既是如此,不如沈某便将此画赠你?”
顾晚卿受宠若惊,抬眸望向他的眼神有些波动,不难看出她在犹豫。
荀岸见状,微挽薄唇,将那幅画拿了下来。
他自己单手不方便卷上画轴,顾晚卿见状,自然不好意思干坐着,上前去帮忙。
她到底还是想要谢夫子的画。
心里也因此对沈复生又多生出几分感激和好感,卷起画轴时,动作别提多殷勤。
男人在旁边看着,颇有些忍俊不禁。
还好他提前调查了顾晚卿的喜好,重金求来谢婉的画作。
为了接近她,他可谓步步筹谋,费尽了心思。
如今看着少女垂眉低眼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荀岸心中难得安宁惬意。
仿佛时间倒转,他们回到了前世。
明眸善睐的少女一颦一笑都只为他,每每望向他时,眼中更是肉眼可见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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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婠婠,你怎能平白要人家沈学正的东西。”
“这不合礼数。”顾晚相的话及时点醒了顾晚卿。
她卷好了画作,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思虑了片刻。
随手便拔了头上一支价值不菲的红玉簪,递了过去:“此乃凉州红玉所制,应能换不少银钱。”
“沈学正先拿着,明日我再命人送些现银过来。”
“权当这幅画是我向你买的。”
荀岸微愣,没想到顾晚卿会如此当机立断。
她看向他的眼神,闪烁着坚定微光,柔中带刚,与他记忆中总是害羞带怯的女子有所不同。
一时间,过往那些美好回忆悉数幻灭。
他从一场美梦中清醒过来。
薄唇提着弧度,有些勉强:“不必。”
“于顾姑娘而言,这幅画或许价值千金。”
“但于沈某而言……不过是一件小礼物而已。”
能换得她展颜一笑,便是这画唯一的价值。
这次换顾晚卿愣怔住,一时没能品出男人话意来。
谢夫子的画作有多难求得,顾晚卿还是知晓的。
她与沈复生不熟,他竟能如此爽快将这画当做一件小礼物送给她……
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许是看出了她的狐疑,荀岸低下了视线,避开她审视的眸光。
也接了她递来的玉簪:“若是顾姑娘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便用这玉簪相换,足矣。”
玉簪质地温凉,荀岸接了玉簪后,指腹漫不经心磨了磨簪身。
其触感细滑,在他心中却又比不过顾晚卿一双柔荑半分。
为了缓解僵局,荀岸移步去书案那边。
取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红木盒子,将那支红玉簪小心翼翼放进箱子里。
他也没避着顾晚卿。
红木盒子里的一应物什,全都被顾晚卿不经意地一眼看了个遍。
她本就是随意一瞥,并非有心。
视线掠过便移开,没有停顿。
可盒子里放着的那支珍珠簪子,却平白在她脑海中留下了印象。
以至于顾晚卿将视线转了回去,复又多往那红木盒子里看了一眼。
“玉簪沈某且先收着,哪日顾姑娘想要回去,可随时来取。”荀岸话落,便要关上红木盒子。
里头的东西是他从小到大的珍藏。
大都是他在乌山遇害前收集的,于现在的荀岸而言,这里头的东西实在年生久远,他很难溯源。
却是没想到,盒子里那支不起眼的珍珠簪子,却被顾晚卿直勾勾盯着瞧了许久。
见她瞧着,荀岸便又将盒子打开,顺着她的视线,拿起了那支珍珠簪子。
“顾姑娘喜欢这簪子?”徐徐开口时,男人已隐约回忆起这簪子的来历。
约莫是昌庆六年,他与楚挽月过得最艰难那段时日。
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为答谢他的恩情,赠予他的。
前世,荀岸并无这段经历。
但循着记忆,他却也知道,这只簪子对之前的自己有多重要。
这簪子当初救了他和楚挽月的命,换了不少银钱,让他有钱给楚挽月买药养病。
后来他又把簪子赎了回来,一直珍藏着。
可笑的是,在他的记忆中,自己似是一直期盼着与那珍珠簪子的主人再次相见。
说不清是何种复杂的情愫,莫名萦绕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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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如今这簪子对荀岸而言,比谢婉那幅画还不如。
他见顾晚卿盯得眼也不眨一下,便以为她喜欢。
将簪子取了,顺势便递给了少女:“也送你如何。”
至此,顾晚卿终于在男人温润和煦的话音里回过神来。
她没接簪子,只是看看簪子,又艰难抬眸去看沈复生的脸。
心下震撼难言,眸光也说不尽地复杂。
一时间,场面僵住,屋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旁边坐着喝茶的顾晚相不由揪起眉,狐疑地看了沈复生一眼:“沈学正对我家小妹可真好,什么都愿送她。”
“也不怕她将你这的宝贝全讨走了。”
顾晚相在国子监,与沈复生倒也算相熟。
确切地说,是沈复生主动与他交好。
一来二去,他们倒也处得不错。
所以偶尔说话,有些口无遮拦,不过脑子。
譬如方才,他话才脱口,便后悔了。
可惜话已出口,收不回去。
只得一脸悻悻地闭上嘴。
好在沈复生并不介怀,反倒神态温和,眉眼噙着淡淡笑意。
似是因他的话,心情颇为愉悦。
顾晚卿嘛,她压根儿没注意听顾晚相的话。
只看着男人递来的珍珠簪子发愣,好半晌才迟疑地接过簪子,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细细打量。
许久后,她终于确定,这珍珠簪子是她八岁那年生辰,卫琛送给她的生辰礼。
只是那年她与卫琛去乌山镇游玩,突遇变故,走散。
她还险些被人贩子拐了卖掉,多亏一个人冷心善的大哥哥出手相助……
虽然时隔八年,记忆有些模糊。
但顾晚卿记得,这簪子她送给了那个帮过她的大哥哥,让他换些银钱,也好给他家人治病。
可如今,这簪子……
怎会在沈复生手里?!
第48章 、今生048
“这簪子……”顾晚卿将视线聚到男人俊雅的面容上。
恰好沈复生也正端详她, 似是觉察了异样:“这簪子可是有问题?”
喝茶的顾晚相也不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探头去看顾晚卿手里的珍珠簪子。
那簪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又是女儿家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 还被沈复生珍藏在盒子里精心保存。
顾晚相难免想到些什么:“莫非这簪子是哪位姑娘留给沈学正的?”
“若当真如此,那可太贵重太意义非凡了,小妹你可不能要。”
没等顾晚卿反应,荀岸淡笑了一声:“顾兄多虑了。”
“这簪子乃是数年前一小姑娘所赠……”
他刚想说, 不足为重。
若是顾晚卿喜欢, 尽管拿去。
却蓦地被少女截了话, “沈学正可是在乌山镇遇到那小姑娘的?约莫……八年前。”
荀岸笑意微僵,喉间似卡了什么东西, 难以出声。
只他看向顾晚卿的眼神, 从迷茫狐疑,片刻化为了然,诧异, 惊喜。
“莫非八年前在乌山镇赠在下发簪的人是……”荀岸结舌,亦不敢信此番缘分。
他前世与顾晚卿相遇,乃是考取功名,入了国子监以后的事。
今生却……
或许这就是宿命, 是上天眷顾,所以才会让他今生,早在八年前便遇见了顾晚卿。
荀岸正暗叹他与顾晚卿是天定良缘时,一直没搞清楚状况的顾晚相凑上前来。
“是什么?这发簪到底怎么了?”
他的介入令顾晚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目光不可思议地打量了沈复生几眼,顾晚卿暗暗咽了口唾沫, 对男人的态度俨然柔和了许多:“没想到, 沈学正于我的恩情竟是不浅。”
当年若不是沈复生出手相帮, 让她躲藏在他家中,只怕她现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儿苟且过活。
那可恨的人贩子,还不知道会将她拐了卖去什么地方。
如何能像现在这般,安然在爹娘膝下长大,又得卫琛如此良配。
所以沈复生也算是对她有重恩。
当初年纪小,身上也只有卫琛送她的珍珠簪子最为值钱,便赠予了他。
如今重逢,顾晚卿坠马又被他救下,恩情复恩情,她欠他的倒是越来越多了。
思及此,顾晚卿将珍珠发簪递了回去:“幼时承蒙沈学正出手相帮,此恩难报,日后沈学正若有需要,晚卿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荀岸愣怔了片刻,并未接那簪子:“既是如此,那此物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顾姑娘且收着吧。”
话落,他静默了片刻,又有些忍俊不禁。
“顾姑娘就不怕沈某挟恩图报,逼迫姑娘,做些姑娘不愿做之事?”
无论今生如何改变,顾晚卿骨子里知恩图报那股意念却一如既往。
正如前世她在国子监落水,他救下她。
因此生出一段姻缘。
若她并非知恩图报之人,他们之间或许不会有后来。
还好,她心性未变。
“不会的。”顾晚卿淡声一笑,比之前柔和些的语调,拉回了荀岸的神思。
他心下龌龊,全止于看向少女那一眼里。
少女美目盈盈,唇色嫣然,勾着嘴角,看他的眼神是信任良善的。
嗓音也柔浅好听:“晚卿以为,沈学正不是那样的人。”
她字里行间的信任,令荀岸心下一梗。
绵密钝痛漫开,他艰难地滚了滚喉,口中泛起一丝苦涩。
他当然是那样的人。
又岂止挟恩图报……
他甚至为了苟活下来与她再续前缘,连救命恩人都可以手刃。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荀岸……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多想让她以身相许,报此恩情啊。
可少女那般信任地看着他,他竟是……有些舍不得强迫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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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俩到底在说什么?”
“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顾晚相的打岔,悄无声息地打破了氛围诡异的僵局。
荀岸收回视线,垂掩的眸光慌乱且狼狈。
他忽然有些害怕,被顾晚卿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更怕她知道上辈子那些腌臜事。
所以荀岸打消了留他兄妹二人久坐的念头,低喃了一句“乏了”。
便是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这一句顾晚相倒是听懂了,忙不迭拉着顾晚卿告辞。
还说改日再来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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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沈复生的院子,顾晚相扯了扯顾晚卿的衣袖。
“婠婠,你方才同沈学正究竟说了些什么?”
“你无需知道。”顾晚卿拂开他的手,自行上马车去。
顾晚相紧随其后,“我这不是得跟阿锦汇报你的近况么,今日陪你来见沈学正,自然是要在信里告知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