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求亲之人,都快把太傅府的门槛踏破了。
“大夫,实在是辛苦您折回来这趟。”袁氏拿着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
急切地迎上老大夫,“您快给小女再看看,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老大夫去到床前,放下了药箱。
又取了丝帕搭在病弱无力的少女腕上,一边诊脉一边询问:“小姐的身体可是有何异样?”
他方才打眼一看,没觉得顾晚卿有什么不对。
虽然虚弱些,但眼神还算清明,脸色也勉强还行。
不像是还有其他隐疾的样子。
“她身体……倒是没什么异样,就是……”袁氏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收回了视线去的顾晚卿脸上。
一时竟不知如何同大夫解释才好。
后来还是顾太傅张的嘴:“小女身体并无异样,只是她的脑袋……似是伤到了,净说些胡话。”
“似是,还忘了许多事。”
-
不久前,老大夫前脚离开了寒香苑。
顾晚卿后脚便睁了眼。
她身软无力,像是在滔天的海浪里艰难地活了下来,浑身都疼,疲累得厉害。
也不记得自己到底生了什么病,更不记得……自己是谁。
睁开眼时,她看见素白坠着流苏的帐子,神情便有些呆愣。
也不知这是何处,自己怎会在此,又是怎么了。
为何浑身骨头散架了似的酸痛,还觉得胸闷气短,十分难受。
难受了片刻,顾晚卿便在一声惊呼里,醒过神来。
那时霜月第一个看见顾晚卿睁开眼,高兴得大喊了声,“小姐醒了!”
随后顾准夫妇还有顾晚尘顾晚相以及特意回府来的顾晚依,全都往床边凑。
一个个挨着对顾晚卿嘘寒问暖。
一声声的“婠婠”,令少女陷入长久的迷茫。
眼神蒙昧,柳眉微蹙,半晌她才动了动唇,声音细如蚊蝇:“……你们是?”
少女一句低喃,一记狐疑防备的眼神,顿时将满屋子的人都惊住了。
随后顾准与她谈了几句,这才觉察到顾晚卿这副模样不像是装的。
赶忙让人把大夫请回来。
这会儿听完顾太傅的说辞,老大夫虚眸看了床上的少女一阵。
拧着接近花白的眉,捻着两缕胡须,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过了好一阵,老大夫才起身,朝顾准拱手道:“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有些话,不好当着病人的面说,怕是影响病情,也怕影响病人休息。
于是顾准和袁氏一起挪步外间。
顾晚依和枝星、霜月留下照顾陪伴顾晚卿。
顾晚尘和顾晚相则站在一旁,眼含担忧地看着床上的顾晚卿。
-
外间,顾准夫妇同老大夫面对面站定。
袁氏连忙开口:“大夫,我家婠婠到底是怎么了,她怎的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夫捻着胡须,也是一副费解的神情:“夫人莫急。”
“小姐这病确实有些古怪,但老夫从医数年,倒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按照老夫的经验,小姐这是高热不退,烧了三日落下的病根。”
“具体缘由老夫也尚未弄明白,或许大人和夫人可再观察几日,看看小姐的病情是否会有所缓和。”
“或是你们再请医术更高明的大夫来给小姐看看。”
“那要是过了几日,她还是什么也记不起来……是不是以后也……”
“这病蹊跷……老夫也说不准。”
-
老大夫离开后,顾准入宫向陛下请恩,带了两位太医回府。
两位太医皆是大延医术高超之人。
为顾晚卿诊治过后,说辞也同那老大夫差不多。
都说顾晚卿没了记忆,是高热不退落下的后遗症。
他们早年行医倒也听闻过类似的病症,大致意思是病人应是烧坏了脑子。
虽然这话有些难听,但顾准却也听懂了。
对顾晚卿失忆这件事,逐渐接受过来。
正如袁氏抽泣时说的那般,只要顾晚卿身体无碍,便是没了记忆又如何。
她仍旧是太傅府的二小姐,父母兄姐的宠爱不会少半分。
一切都不会有改变。
只要她身体康健便好。
于是接下来的两日,太傅府上下逐渐接受了顾晚卿失忆这件事。
可谁知,第三日的一早,顾晚卿却忽然记起了一些事。
一早便去了顾准和袁氏院子里,欢欢喜喜叫爹娘。
只是她的记忆似有些错乱。
譬如顾晚卿总是追着袁氏问,她的夫君去了何处。
袁氏细问,她倒是还能将她与那名叫“荀岸”的男子之间的事说个一清二楚。
连他二人是去年七夕成亲都记得。
袁氏只当顾晚卿这还是伤了脑袋留下的病根,没与她争辩。
联合着全府上下哄骗着她,说她那个名叫“荀岸”的夫君去了外地,有公务在身。
顾晚卿倒是信了,休养了几日,身体恢复了许多,气色也见好。
还有心思在阳光温软的午后,到院子里荡秋千,晒太阳。
丫鬟霜月陪在一旁,欲言又止。
只因这几日,她从未见小姐提起过卫家小三爷。
没来由的,便想问一问小姐,可还记得此人。
踌躇了许久,霜月寻着机会,给顾晚卿递茶水时,开了口:“小姐,您可记得卫家小三爷?”
顾晚卿接了茶盏,抿了一口,又将其递回霜月手中。
顺势抬眸笑盈盈瞧着她:“你说阿锦啊。”
“他不是在我和夫君成亲的前一日随他兄长去西征平乱了,忽然提他作甚?”
霜月两手托着温烫的陶瓷茶盏,呆愣在原地。
木讷地看着笑意淡然的顾晚卿,欲言又止。
神色别提多复杂。
第50章 、今生050
“怎么了?”顾晚卿抓着秋千的绳索, 脚尖点地,秋千停了下来。
她神色茫然地看着霜月,不明白她的脸色怎么那么奇怪。
霜月心下暗叹了一口气, 牵起唇角强颜欢笑, 摇摇头:“没事,奴婢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大夫说了,这病荒唐,需得顾及着病人的情绪和想法。
方能有利于病情好转。
所以霜月虽替卫小三爷难过, 却也还是以顾晚卿的身体为重, 选择三缄其口。
不管怎么说, 小姐还是记得卫小三爷的。
至于他们之间是何关系,小姐从未言明过, 她一个丫鬟也不好说道什么。
顾晚卿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正想追问,却听枝星来报。
说是门房那边送来了拜帖,国子监的沈学正前来探望。
还说沈学正这几日都送了拜帖, 之前碍于顾晚卿的病情,拜帖都被夫人退了回去。
今日夫人不在府中,去金顶寺烧香礼佛了。
所以门房便将消息传到了寒香苑来。
顾晚卿得了消息,绞尽脑汁, 也没想起国子监何时有一位姓沈的学正来。
她只记得自己去岁与荀岸成了亲,便从国子监退学了。
如今她与国子监的学正和学子,应该没什么往来才是。
但听闻那位沈学正已经接连递了几日拜帖,顾晚卿还是允了他入府。
只是并未在她寒香苑里接见对方,而是去了花厅。
-
荀岸被太傅府门房的下人领着, 轻车熟路到了花厅。
他心下有些狐疑, 也有几分忐忑。
日前, 他便从顾晚相那儿得知了顾晚卿失忆的事。
自然也知道她那些所谓的胡言乱语,说什么有个叫“荀岸”的夫君。
初时听见顾晚相抱怨,荀岸心下一紧,还以为顾晚卿也记起了前世的事。
记起了他曾对她做过的一切。
这几日,他总约顾晚相见面,旁敲侧击打听顾晚卿的情况。
总算弄明白了顾晚卿的现状。
她似乎确实记起了些前世的事,可她的记忆并不完整。
只记得她有个叫“荀岸”的夫君,却不知后来太傅府满门被灭的惨事。
于是他辗转了两日,便起了要和顾晚卿见一面的念头。
接连递了几日拜帖,总算今日得以入府。
这一路走来,他心中惴惴不安,却又有几分难言的欢悦。
若顾晚卿当真只记得他们成了亲,却没有往后的记忆……这无疑是上天对他荀岸的恩赐。
她便还是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少女婠婠。
便是抱着这一丝侥幸,荀岸换了身宝蓝色的长衫,将自己打扮得与前世无异。
随着门房的下人穿廊过院,心情复杂地到了花厅。
-
自顾晚卿寻回部分记忆起,她便将长发盘起,做妇人装扮。
此番见的是外男,还特意让霜月准备了面纱,将自己的容颜遮了起来。
荀岸在花厅坐等许久,她才姗姗来迟。
莲步轻移,行入花厅。顾晚卿侧目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枝星和霜月,这才大着胆子朝花厅内安坐的男子行去。
她的视线逐渐聚焦到男人身上,先是打量他宝蓝色的长衫。
只一眼便被吸引住了目光,随后她的视线顺着男子下身循序而上,终于对上了男人朝她看来的视线。
霎时间,顾晚卿的脚步顿住了。
她捏着手帕的力道收紧,露在面纱之外的一双杏眸圆睁,表露几分诧异和欣喜。
这些全都被荀岸纳入眼底,他高悬的心落实了些。
下意识从椅子上起身,眉眼含笑,拱手向妇人装扮的少女行礼:“见过顾小姐。”
顾晚卿心里似扑腾着一只蝶,翩然雀跃,喜不自胜。
同时又有些狐疑,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声,是从男人口中传出来的。
“你唤我什么?”顾晚卿回神之际,蹙起了柳眉。
她的语气不太爽利,跟在后面的枝星和霜月互看了一眼,很是不明所以。
荀岸动了动唇,目光也扫过她身后的两个丫鬟,淡声道:“可否单独聊几句?”
他虽是询问顾晚卿的意思,心中却笃定她会答应。
果然,片刻愣怔后,顾晚卿回身扫了枝星和霜月一眼,示意她们先退下。
两个丫鬟再次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逼得顾晚卿沉声开口,令她们退下。
霜月和枝星这才照做,见了礼,默默下去了。
如此,偌大的花厅里,便只剩下顾晚卿和荀岸两人。
“夫君既然是今日回府,怎的也没提前写信告知妾身?”顾晚卿揪着柳眉,抬手揭下了面纱。
她起初还有些茫然不解,后来心思百转,便以为今日这一出,是荀岸故意捉弄她。
“还故弄玄虚,自称是什么沈学正……”
“害我往这花厅白跑这一趟。”顾晚卿行了过去,挨着荀岸落座。
白皙细长的葇荑,将面纱放在了案几上。
她美目微抬,斜斜看向杵在原地的男人:“夫君?”
被唤作“夫君”的荀岸心如雷动,垂在袖中的手攥紧,方才勉强止住了颤抖。
他暗暗平复内心的波涛,转目对上顾晚卿的视线,眸光闪了闪,难免有些心虚。
默了半晌,荀岸才滑动喉结,艰难地开口:“顾……婠婠。”
“这才对嘛,唤什么‘顾小姐’,害我奇怪了一阵。”
“对了,夫君此行究竟去了何处,怎的也没告诉妾身,害妾身担惊受怕了许久。”
“今日回来,是否就此留下,不再走了?”
少女明眸皓齿,与他说话时,声音娇软好听,满目含着希冀。
望向他的眼睛里,微光扑闪,实在久违。
荀岸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看着她时,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也不急着解释,只想再看看他记忆中的婠婠。
这才是他的婠婠,对他的喜欢毫不掩饰,一颦一笑都是娇媚动人的。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顾晚卿,荀岸竟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迫切的想要走上前去,拥她入怀。
可他不能,哪怕在顾晚卿的记忆里,他们已于去岁成了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事实上今生他们私交泛泛,不过是学子与学正的关系罢了。
无论如何,其中误会,荀岸都得同顾晚卿说清楚。
而且这几日来,他已经思考了一套完美无缺的说辞。
定然能应付顾晚卿,将她哄骗过去。
“夫君怎么不说话?”少女许久未得到回应,眸中光辉略有黯淡之势。
荀岸回神,适时落座,探手握住了她的葇荑,十分小心翼翼:“婠婠,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顾晚卿的视线垂落在男人的手上,下意识地缩了手。
半途却又顿住,蹙着眉,不明白方才那短暂的抵触和不适感是为何。
难道是与荀岸分离太久,对他生疏了,不习惯他的触碰?
就在顾晚卿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察觉到她缩回手去的荀岸眸色暗了暗,倒是很快压下了心中的怅然。
唇角扬起淡淡笑意:“整件事或许听上去会很荒谬,但你要相信少泽,好吗?”
顾晚卿狐疑不解。
在她的印象里,荀岸只在婚前对她自称过他的表字。
婚后向来都是以“为夫”自称。
表字“少泽”,倒是很少提及。
连顾晚卿自己也鲜少这么唤他,嘴上总是一口一声“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