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翀愣住,转头看向长荣,一脸的莫名其妙。
长荣暗暗叹气,拽着秦翀走远,待来到影壁处,才开口:“谁也弄不清姮姑娘在郎君心里到底有多少分量,但这两日你需得继续盯梢,就算郎君说不需要,你也得去。”
秦翀拍了把他肩膀,感叹:“你如今越来越得力了。”
长荣笑,没来得及得意,又听秦翀补了句:“说话做事跟冯妈妈有的一拼,唠叨琐碎。”
....
两日后,秦翀疾奔回府,上气不接下气。
“郎君,姮姑娘上了崔远的马车,跟着出城了!”
顾云庭低着头,虽没说话,但能察觉到他周身阴鸷的凉气。
默了少顷,秦翀又道:“崔远是上京赴任,自家门口启程,途中经过客栈,他下去接到姮姑娘还有宋元正,坐上他的马车,同申家兄妹辞别后,已经出了城门,朝西北去了。”
顾云庭始终没有回应,秦翀急的直跺脚,若不赶紧追上去,看崔远那殷勤的模样,恐还没到京城,两人就双宿双飞了。
“我说过,不要再同我提她。”
“可是,姮姑娘和郎君...”
“在我心里,她什么都不是。”顾云庭神色清冷,又道:“你将邵怀安最新消息拿给她,别的不必多说。”
“是。”
门合上,房内只余顾云庭一人。
他僵站在圈椅前,只觉脑中混乱不堪,细长的手指捏住腰间荷包,歪歪扭扭的针脚,丑的清新脱俗。
他扯下来,端放在掌心低眸看着,少顷,塞进胸前衣领内。
自打闹翻那一日起,顾云庭便陷入泥泞之地,他明确了自己对高宛宁的态度,明确自己因另外一个小娘子而动摇,但忽然又有些模糊。
他对邵小娘子的喜欢,仅仅是身体的,还是与子偕老的,是在床上契合的举动,还是想为她付诸所有的疯狂。
他不断说服自己,他根本不喜欢她,但又无数次失望失落,甚至是被遗弃般的沮丧难过,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归根结底,来源于邵小娘子离开顾宅撂下的那番话。
他在潜移默化中开始盘算日后,盘算给她怎样安稳愉悦的生活,而邵小娘子却仅将两人的关系定义为“交换”,自尊倨傲如顾云庭,便也固执地得出结论,现下的难以释怀,心绞如割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不甘。
他不喜欢邵小娘子,日后也不会娶她。
楹窗半开,院里的石榴结了骨朵,明润的叶子油亮翠绿,他眸色渐渐翻涌起来,雾气缭绕中,仿佛有个身穿绯色罗裙的女子,仰着脖颈摘下一朵,簪在鬓边,她在笑,然后朝他回过头来。
雪白的肌肤,弯起的眸眼,顾云庭心尖颤动,猛地合上眼皮。
....
崔远特意选了家中最宽敞的翠顶黑漆马车,内里摆着一张条案,三面皆有软塌,薄衾,案角熏着香,很是清雅的味道。
宋元正缩在最里面,邵明姮为他裹上被子,他便只露出两个眼睛,警惕地观察四周,近来他很安静,至少在邵明姮面前很安静。
崔远面颊通红,自客栈接到邵明姮后,他就觉得自己浑身炽热,汗流不断,暗暗在身后擦了擦手,紧张地抬起头:“邵娘子,你吃黄杏吗?今岁新摘的,酸甜爽口。”
干净的掌心托起黄杏,他往前伸过去,眼里一片赤诚。
邵明姮道谢,拿了黄杏转身塞给宋元正,宋元正便蒙起头来,不多时递出来一枚杏核。
崔远不太认得他,但既然邵明姮没主动介绍,他便不多问。
此去行程少说十日,还得是马匹得力,天气晴朗。
沿途停过几个驿馆,从宋州到汴州,再到滑州,路程即将过半。
这夜下了雨,天黑的比寻常早,他们不敢贸然前行,便赶在彻底黑透前进了魏州驿馆,一进门,院内都是赶车的,卸货的,人来人往。
崔远擎着伞,挡在她身前,不时提醒她提防小心,快到廊下时,又转过头,伸出手来。
此处台阶略高,邵明姮便把手搭在他臂上,刚要上去,便被人猛地撞了下,崔远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
两人朝那始作俑者看去。
是个身量瘦高的女娘,眉眼清秀,明亮似火,也正瞪大眼睛回看过来。
作者有话说:
二更不知要几点,明天早上来看吧!
第42章
◎美色误人◎
雨势浩大, 屋檐处不停地激起泥泞。
女娘蹙眉,目光从邵明姮双脚移到脸上,问:“没事吧?”
她虽穿着寻常衣裳, 但举止做派大方爽朗,说着话,噔噔噔跑回来跳下台阶,裙摆拂过地面,浸上泥水,就这么面对面望着邵明姮,眼神直接且又明丽。
邵明姮从崔远怀里站直,温声回她:“无妨, 你快走吧。”
女娘笑,右手往腰间一摸,邵明姮顺势看去, 那荷包空瘪, 没有响动, 女娘的脸从笑着转成尴尬,继而不太自在地舔了舔唇。
邵明姮自是看见她左手拎着的药包, 便赶忙催她:“我真的不打紧, 你有事只管去好了, 也不必赔我银子。”
“多谢!”她利落地跳上去, 脚步匆忙转身消失在长廊尽头。
驿馆人满为患,崔远一行人只要了两个房间,彼此并不挨着。
宋元正只认邵明姮, 故而两人分到一间, 崔远起先有些犹豫, 但看宋元正状若孩童, 沿途几乎没说一句话,便嘱咐了几句,不大放心的将两人送进房里。
半夜走廊传来嘈杂的声音,准确来说是争吵声。
邵明姮不敢熟睡,故而走到门口轻听,其中有个声音是白日撞她的那位女娘,仿佛是为了钱银发生的口舌。
崔远亦听到响动,急忙穿好衣裳赶过来,他叩门,邵明姮从内打开。
“他们没来找你麻烦吧?”
“没有。”邵明姮摇头,从门缝里看见不远处争吵的女娘,她气的拔了剑,小厮不敢靠近,但架势很足。
“你都欠着两日房钱了,拖到现在没撵你们出去已经是我们仁慈,怎的还要强住强赖?”
女娘哼了声,从颤抖的双肩便能看出她心里冒火:“我在你们驿馆丢的银子,你们没给我交代,还想撵我出去?做梦!不把我银子找出来,回头我去报官,务必要找到我那些银子,看看是谁狗胆包天,偷我刘.东西!”
小厮闻言,不屑的笑起来:“好,报官!”
邵明姮看见那女娘握剑的手紧了些,抬眼,小厮又道:“你房里那人究竟受的什么伤,满屋子血腥气,正好报官好好查查,省的驿馆进来不明不白的人,没的是流犯...”
“呸!你才是流犯!”女娘气急,拔剑便要砍他。
小厮避开,拿着平底托盘挡住脸,喋喋不休:“我还就是不怕你了!像你这种人我每日不知见多少,若每个都说丢银子,赖在驿馆白吃白住,还真当咱是活菩萨,受这冤枉气,你不是要报官吗,走,咱一道儿过去!”
“你..你这无赖!”女娘憋的脸通红,却只骂出这等不疼不痒的字眼。
小厮更是嚣张,笃定他们再拿不出银子,言语间的轻视丝毫不避讳。
邵明姮想起白日她空瘪的荷包,不禁转身进屋,随后握着自己的荷包出来。
“邵娘子,我来吧。”崔远知晓她意图,挡在她前头想付银子。
邵明姮已经拿出两粒碎银,递到小厮跟前,那小厮立时微弓起腰,笑脸相对:“小娘子好心,但这等人是帮不过来的,你今日替她付钱,明日她便要赖上你,便是吃穿住行都得要你承担,无穷无尽,没完没了...”
“咣当”一声。
小厮话没说完,那女娘实在忍不了,横起右脚径直将他踹飞。
“姑奶奶我虎落平阳被犬欺,愣是忍气吞声受你奚落,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放肆诋毁!”
邵明姮忙拦住她,与此同时,崔远走到那小厮面前,给了足足一两银子,小厮摸着肚子,愤愤又讨好的接了银子,却是再也不敢念叨,转头一瘸一拐下楼。
女娘脸颊涨红,气势汹汹,拔出的长剑闪着寒光,因她的愤怒而嗡嗡颤抖。
邵明姮虽不会武,但也识得出这是一柄好剑,剑刃很薄但锋利似劚玉如泥,是上好的玄铁打造,剑身简洁轻便,像是特意为女娘定做的,剑鞘雕着白鹤,再无其他装饰。
“多谢你的银子。”她吐了口闷气,噌的收剑入鞘,又有些不好意思,“但我现下没钱还你,不如...”
她把剑往前一递,爽快道:“不如拿剑抵了。”
邵明姮吓了一跳,忙摆手解释:“出门在外难免遇到难处,既让我看见,又觉娘子甚至有缘,权当帮扶一把,不图回报。娘子的剑用来防身,送我手里便是废铁了。”
她说的叫人心里舒坦,女娘拱手一抱,笑道:“那也行,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回头我差家里人去还你。”
“不必了,萍水相逢既是有缘,娘子早些休息吧。”
她说着便要回屋,女娘上前拦住,脸忽然一红,颇为局促地开口:“那..既如此,能不能再借我十两银子。”
崔远蹙眉,邵明姮没有犹豫,当即应声,去屋内取银子。
等候的光景,女娘朝崔远看了眼,说道:“你娘子真是个大好人。”
崔远兀的脸红,下意识往屋内扫过去,却没辩驳,只低声道:“姑娘出门在外需得把钱财看好了,尤其带着伤病,更得留神。”
邵明姮出来,女娘接过银子,感激道:“你既不方便告诉我名字,日后我想要报答便也没有法子,我叫刘灵,深谢小娘子了!”
她住在邵明姮隔壁,进门时果然如那小厮所说,房中有血腥气。
邵明姮只瞥了眼,望见地上换过血的衣袍,似是男人衣裳。
进屋前,崔远叫住她。
“你夜里若是饿,便吃些果子饱腹。”他递过去绢布裹着的东西,“是我娘亲自做的樱桃煎,虽不是当季樱桃,但味道还算可以,你尝尝。”
邵明姮道谢,崔远微微笑着,又道:“再有两月樱桃熟了,你若喜欢,我叫我娘再做。”
“崔郎君,其实我不爱吃樱桃。”邵明姮福礼,从内关上门。
崔远站在门外,方才的欢喜霎时浇了盆凉水,冷的透彻。
她怎么会不喜欢樱桃,那年她和邵怀安一起踏青出游,崔远恰好碰到,便佯装与邵怀安结伴,一道儿去了东郊樱桃园,那儿有一片沼泽地,他们骑着马绕过去,还见许多鸟雀停在沼泽地上,啄食偷来的樱桃。
他记得邵明姮穿了身绯色薄罗裙,挽着鹅黄泥金帔子,素手往上擎着,露出一截雪腻柔软的小臂,摘的樱桃递给身旁站着的邵怀安,裙摆迎风飞舞,她回眸轻笑,纤细如玉的手指捏着樱桃,塞到邵怀安嘴里。
那一刻,她美极了。
崔远叹了口气,捏着手回到房中。
大雨未停,他们便在驿馆等候晴天。
翌日晌午,那女娘叩开邵明姮的门,为难地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能不能借我两件男装?”
邵明姮一愣,她又接着说道:“雨下的这么大,附近没有合适的成衣铺子,而且我屋里那位离不开人,他身上都快馊了,再不换下来洗个澡,我进去就得吐。
昨日我见你郎君同他身形差不多,便想着过来看看,就借我两套,有换洗的便行。”
邵明姮不知怎么解释同崔远的关系,索性忽略,她带刘灵敲开崔远的门,崔远倒不含糊,立时转身去翻衣柜,找出两件青灰色长衫,怕不够,又添上一件宝蓝色窄袖襕衫。
“你跟你郎君都是大好人,日后若是有缘重逢,我定要好生谢谢你们两个。”
邵明姮忍不住开口:“其实我们不是夫妻。”
崔远很是失落,但亦跟着解释:“刘娘子误会了。”
刘灵愣了下,然后笑起来:“但你们郎才女貌很是登对的,总之多谢你们。”
刘灵年初从京里逃走,本带着不少金银首饰,打算在外闯荡一年再回去,最好熬死顾二表哥,省的非要她嫁过去守寡,原先也是出手阔绰,衣食无忧的,谁知自在了几个月,意外捡了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她也没多想,顺道便救了。
不是因为好心,而是走近看到男人长了一张还算可以的俊脸,眉目清俊儒雅,像个读书人,横竖当做积德行善,她找了大夫,替他看诊,花去几两银子买药,又特意用参汤吊着续命,可谓尽心尽力。
但她来到魏州驿馆,刚安顿好,随行的银钱包袱便不见了,凭空消失。
她不过出门买了趟药,回来就只剩下床上半死不活的男人,还有自己存放衣裳的包袱,总不能是自己长腿跑了吧。
刘灵怀疑是驿馆小吏所为,但知没有门路不好声张,而那男人又得用药治疗,她只好当了头上唯一剩下的发簪,能拖一天是一天。
男人仍昏迷着,他命大,胸口挨了一箭都没死,差点就穿透心脏,后背和大腿都有刀伤,虽不严重,但看起来挺吓人的。
刘灵艰难地给他褪去外衣,她没伺候过人,何况还是个男人,瞧着斯文儒雅,单单剥去上衣便费了好些力气,她跨坐在床上,气喘吁吁地揩了把汗。
复又开始解他裤子,手摸索到腰间,脸跟着发热,嘴里念念叨叨:“我这是为了救你,不是为了占你便宜。”
先前还有银子请大夫帮忙换药,这两日屋漏偏逢连夜雨,只能自己动手了。
他长得可真是白净,刘灵忍不住蹙眉盯着那两条腿,又掀开自己的裤腿瞥了眼,比她还白还嫩,豆腐似的。
再往上看,那张脸,还真是俊俏的喜人。
刘灵脸上又是一热,忙不迭给他剥掉裤子。
缠裹的纱布还没打开,便闻到发脓的味道,她一层层抽解开,果然大腿外侧开始流脓,她取来刀子,在烛火上反复烧着,随后一咬牙,将那圈腐肉利落的剜掉。
男人微微皱眉,呻/吟了声,刘灵手一软,刀子掉在床上。
没出息。
她拍了把自己的脸,暗道:美色误人。
她把药洒在伤口,重新裹缠好,又去处理胸口的伤,这一看不打紧,刘灵觉得有点头昏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