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俱是吸气声。
“我也是听伯府下人说的,那人跟我们府上的丫鬟是同乡,只说进门后差点厥过去,那个小娘死的太惨了,剪子插在喉咙上,血流了一地。
你们说说,到底是怎样的狠话,才能把人逼到此等绝地。”
义愤填膺的说辞,此起彼伏。
言语间,俱是对高宛宁的指责和唾弃。
几个小娘子数落完,心中郁愤纾解,便都歇了力气,往美人靠上一瘫,紧接着说起城中哪家果子铺味道好,脂粉铺子上了新口脂。
窦玄瞥见她的神色,低声道:“咱们去跑马吧。”
毕竟是大长公主之前的手笔,除了这石榴园外,还有一处宽敞的跑马场,只是如今不如起初那般壮观奢华,无人打理颇有些潦倒的意味,然场上仍有马匹驰骋,扬起的尘土烟尘滚滚。
顾云庭来到时,便见两匹马并肩疾驰,风驰电掣般朝着东侧终点狂奔。
他的目光,一下落在红衣女子身上,她左手握缰,右手执鞭,臀部并未落在马背,用两条腿撑着,不断随着马匹的奔跑上下起伏,像一道弯月,修身的胡服衬出她的绮丽。
像一道光,轻而易举吸引了场边人的注意。
顾云庭盯着她,恨不能在她身上盯出洞来。
“邵娘子,我输了。”窦玄勒紧缰绳,在马背上作揖,他方才用了全力,眼看要追上的时候,却总也越不过那红色身影,满头大汗,心服口服。
邵明姮打马转弯,与他相对而立,秀气的脸上浮出点点水痕,她亦笑笑,“那晌午的饭便劳烦窦郎君请客了。”
窦玄哈哈大笑:“自然自然。”
两人坐在马上,又缓步绕着场地走了许久,微风吹在他们身上,明亮的光投落晕眩。
顾云庭闭了闭眼,睁开时便见那小娘子看到了自己。
眸光没有停留,瞬间瞟向旁处。
他心里愈发闷滞。
捱到傍晚时,邵明姮归家。
邵怀安从署衙回来,在门口遇到她,见她小脸通红,神采奕奕,便跟着心情大好。
“想来你与窦玄很是投缘。”
邵明姮点头,“他人很好。”
邵怀安忍不住高兴道:“如此甚好,明儿我辗转问问,看他是什么意思。”
“好。”
邵明姮只怕他一腔热情被泼冷水,但面上仍不显,就像往常一样,照顾邵准吃了药,擦过脸后,与邵准说起京中时事。
邵准病情没有起色,如今夜里能睡整觉,对他而言已是极好。
回头,看见宋元正倚着门框站定,丹凤眼似在思索。
少顷,他直起身来,跟着她走到外间,声音低沉:“我替你杀了他。”
“谁?”邵明姮吓了一跳,手中的药碗险些掉在地上。
“顾二郎。”
“不行!”邵明姮搁下药碗,“你不能杀他。”
宋元正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没有。”邵明姮怕吵醒父亲,压低了嗓音解释,“他帮过我们很多次,你不要杀他。”
“但他欺负过你。”
“你不明白。”
邵明姮洗了手,边擦边说,“那不算欺负,各取所需罢了。”
宋元正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他脸色很白,体型瘦削,无论怎样补给都不能恢复从前的硬朗体态。
邵明姮觉出一丝异样,扭头问:“小饼,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想给你再做点事。”他怕自己不定哪日死了,所以想提前准备后事。
邵明姮怀疑地看着他,宋元正抱起手臂,“你要是改变主意,便告诉我。”
说罢,大步跨出门去。
翌日,邵怀安脸色不虞。
邵明姮知道,应该是打探完窦玄的心意,所以生气了。
“哥哥,喝点绿豆汤。”清早炖好汤水,又冰镇过,入口甘甜。
“怎么了?为何耷拉着脸?”邵明姮明知故问,转过去给他捶背。
邵怀安反手拍拍她,道:“我去过窦家,窦玄隐晦告诉我,他不想成婚,这两年不想。”
“哦。”邵明姮似有些沮丧。
邵怀安自责地站起来,安慰道:“那浑小子见面前不说,现下却这种态度,咱们往后不要搭理他,权当没见过。”
“窦郎君人挺好的,可惜了。”
邵明姮背过身,低落的语气,唇上挂着浅笑。
经此一事,邵怀安却是不再打相看的主意。
刘灵隔三差五都要来,他们也都习以为常,每回她都带东西,且都是珍贵的药材。
这日天阴沉沉的,偶尔滚个响雷下来。
院里无风,刘灵急匆匆跑进来,拽住邵明姮的手臂神秘兮兮道:“你猜谁回京了?”
邵明姮问:“昌平伯?”
刘灵的脸色瞬时惊讶:“你怎么知道,方才我骑马经过伯府,看见他的马车还未停稳呢,你又是从哪得的消息。”
高宛宁逼死柳姨娘的事早就在京中传开,便是用脚趾去想,昌平伯也该回来了。
其实早在高宛宁和齐老侯爷事发时,他就该回来的,奈何任上事务繁琐,与朝廷报备又需得正经条文,横竖不是什么好事,他便索性没有上奏。
不成想,如今府里出了人命,还是他心爱的柳姨娘。
邵明姮递给她一碗冰镇乳酪,上面淋了蜂蜜,撒着瓜果碎子。
“浑猜的。”
刘灵捏她腮颊:“你这嘴,什么都套不出来。”
吃了冻酪,她勾了勾手指,又道:“不过还有一件事,你定然猜不出来。”
“但闻高见。”邵明姮拖出矮杌,坐在廊下清洗毛笔砚台。
“你哥哥可能要高升。”
邵明姮直起身来,心中登时有种不好的念头,“是国公爷说的吗?”
“我偷听的,我爹自然不会告诉我。”刘灵很紧张,回头看了眼,小声道,“好像是太后提的,说是今岁风调雨顺,各地上呈的奏报中对粮食收成估计良好,比之去年要提高两成。
你哥哥不是在工部任侍郎吗,太后看过他先前写的农书,很是赞赏,言外之意要等老尚书致仕,提拔你哥哥做新尚书。”
“你怎么了?”刘灵见她满面茫然,不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邵明姮的不安持续到哥哥下值。
大雨滂沱,他浑身湿透,进门后便换了件干净衣裳。
邵明姮叩门,他上前打开,冷风袭进屋内,他打了个喷嚏,赶忙合上。
“阿姮,你怎么了?”
“我煮了碗姜汤,你趁热喝了。”
邵怀安系好带子,端起碗来一口饮净,注意到她的表情,“有话跟我说?”
邵明姮便将白日里刘灵说的话一五一十复述给他,末了问:“哥哥真的会做尚书吗?”
“不会。”
邵怀安笑,擦干了头发后将大巾扔到屏风上,“朝中局势千变万化,我不会参与到他们的争斗中,与其说提拔我做尚书,不如说是利用我来对付顾家。”
兄妹二人没有避讳,他所言,正是邵明姮所担心。
“顾太后想挑起顾家内乱,升我做尚书是假,往顾辅成眼里插针是真,或许下一步,顾太后还会打你的主意,你和顾二郎的事,她应当清楚,便不会浪费这个机会,她或许...”
邵怀安顿了下,对上邵明姮睁大的眼睛。
烛光摇曳,那眸中泛起隐隐不安。
“她或许会自作主张,给你和顾二郎赐婚。”
作者有话说:
下午六点前还有一更,然后晚上十二点左右还有一更,先这么保证着。
第64章
◎夜里还来找你◎
惊雷似要劈开院子, 碾着人心口轰隆一声。
邵明姮的眼睛被闪电映得分外明亮,她站起来,浑身绷的紧紧。
顾太后若赐婚, 顾辅成决计不会应允,但未到与之撕破脸的时候,顾辅成不会对付顾太后,但他会对付自己。
要毁掉邵家,毁掉她,于顾辅成而言犹如捏死一只蚂蚁。
势力稳固推进时,他不可能对于潜藏的危机坐视不理,尤其关系着他亲生儿子。
邵怀安剪掉烛心, 叩了叩桌案示意她坐下。
“阿姮,我前两日便一直在想,不然再请外放, 去哪都好, 降职离京, 总之不能再待下去了。”
邵明姮张了张嘴,问:“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吗?”
邵怀安点头。
身为哥哥, 从男人的角度来看, 顾云庭恐怕对阿姮真的动了情, 那是一个疯子, 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疯子,他不确定顾云庭接下来会做什么, 但不管是什么, 对阿姮来说都是麻烦。
“好, 那我收拾东西。”
“嗯, 回家前我已将奏疏呈给上级,想来很快会有决断。”
对他职位虎视眈眈的郎中太多,一旦离开,立时便会有人填补空缺,外放并不难办,难的是,怕陛下和太后从中作梗,驳回请求。
....
昌平伯府
高宛宁和高静柔分别跪在堂中,一个面色平静,一个哭的伤心欲绝,通红的眼睛像是从地狱里爬来的鬼,脸惨白,喉咙嘶哑,边哭边颤抖身子,旁边的丫鬟扶着她,又递上新的绢帕。
上首位的昌平伯双眸肃冷,面庞漆黑,伯夫人一语不发,却是恶狠狠地凝视高静柔。
若在旁人家里,嫡女出嫁带个庶出过去,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了,偏这位柳姨娘,牟足了劲想为她女儿挣个前程,全然不管伯府声誉,闹得鸡飞狗跳,不成样子,沿途马车经过处,她已然听到不少议论声,全无好话,皆是嘲讽女儿的。
柳姨娘死便死了,但她不该拖伯府下水,还是一滩又黄又臭的脏水。
高静柔哭的孱弱,快要断气一样。
伯夫人冷斥一声:“你若是没哭够,便去院里当着丫鬟小厮的面继续,别污了我和老爷的耳朵。”
高静柔一听,小脸委屈巴巴的绷住,眼眶里的泪珠泫然若泣,闷了会儿,哀怨道:“爹爹,我小娘死的好惨。”
她这么哭嚎,倒让昌平伯想起柳姨娘的好来。
后宅大大小小姨娘不少,但唯独令他记在心里的,也只一个柳姨娘了,柳姨娘性情温顺柔和,平素里是最绵软懂事的,不争风吃醋,也不自怨自艾,守着那一方小院过的安然恬静,昌平伯受够了叽叽喳喳的妾室,每回想要清净时,便总会去柳姨娘住处。
她们母女二人,确实是听话乖巧的。
“静柔,你先起来,喝口参汤。”昌平伯没看伯夫人,让丫鬟把参汤端到高静柔面前,“你小娘走了,你得顾及自己的身子,别熬坏了。”
“爹爹。”高静柔啪嗒啪嗒掉着泪,默默喝了参汤。
高宛宁挑起眼尾,声音如常:“爹爹,若无事,我也想回屋里躺着了。”
昌平伯眼睛一瞪:“你能躺的住?!柳姨娘冤魂未散,你就能吃得下睡得着,你不怕她来找你索命?!”
“那她来就是了,活着时候女儿不怕她,难不成还会怕一个夜里才敢出来的鬼?”
高宛宁搭上墨蕊的手,施施然站起来。
“后日女儿出嫁,聘礼也都在库房堆着了,至于嫁妆,也不劳烦爹爹再添些什么,我也与哥哥商量好,等我嫁过去,侯府的生意自然要匀给咱们伯府一些,左右是一家人,必是要互相照应的了。”
她这么说,无非是要提醒昌平伯,别在这里假惺惺地兴师问罪,有这个猫哭耗子的力气,不如想想后日大婚之事,活着的人总要活的更好,至于柳姨娘,她作孽作的足够了。
今时今日她高宛宁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拜她所赐,拜她女儿所赐。
她还没哭闹,她们竟有脸闹腾,何其可笑。
她不但起身站着,还走到右手位的圈椅前,很是自然地坐下。
如此一来,高静柔便显得更加单薄,凄惨的僵在原地,恨得牙根痒痒。
夜里,高宛宁在卸妆,伯夫人从外进门。
母女俩一见着,便再也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悉心教养的嫡女,落的个人人唾弃的下场,该是何等难受的事,伯夫人抚着她的发丝,哽咽道:“委屈你了,孩子。”
“娘,你放心,便是嫁给一个老侯爷,我也会闯出一片天地,绝不叫娘在府里担忧。”
“娘知道。”
伯夫人瞟见她腕上的镯子,眉毛突突一跳,抓着她手腕抬高:“我从前进宫,仿佛见着顾贵妃..顾太后有枚一模一样的。”
高宛宁平复下来,淡声道:“是太后赏给我的。”
伯夫人一惊:“阿宁,你不好与她走的太近,朝堂乱的很,咱们得静观其变。”
高宛宁整理好衣袖,柔声道:“我知道轻重的。”
虽这么说,伯夫人却始终觉得心惊肉跳,但又不敢在女儿烦恼时横加指责,只好默默咽回去。
柳姨娘的头七
院里很是安静,炭盆里不时有火星冒出,青烟淡淡,与厚重的云交缠在一起。
高静柔把手里的纸钱悉数扔到炭盆中,火光映着苍白的脸,她紧紧咬着唇,豆大的泪珠挂在眼尾,已然干涸。
丫鬟都被遣退,只她守着炭盆静默不语。
远处水池里的蛙鸣不断,树上偶尔传来虫鸣声,她抱着手臂委顿在地上,神情恍惚。
“小娘,要报仇,去找嫡姐。”
“我会争气的。”
她咬着牙根,一字一句说着。
教坊司的妈妈摇曳着身姿,风情万种地走来,从门口到屏风后,短短几步路,她便走的香汗淋漓,娇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