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跟前,便见那张脸涂抹浓艳,勾魂撩人。
帷帽下的脸登时通红,手指绞着帕子,连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紧张忐忑中有丝丝兴奋,然后,她解开粗线勾勒的荷包,放到桌上。
“妈妈,这些是赏钱,劳你教我房中御夫术。”
每一个字,都滚烫。
说完,她擦了把汗,硬撑着没有低头。
妈妈摸过荷包,瞟了眼袋子,便知是底下人的东西,心道这小娘子也是机灵,知道遮掩着过来。
颠了颠,眉开眼笑:“娘子想学哪种?”
“都有哪些?”
“男耕女织,攀龙附凤,琴瑟和鸣,游龙戏凤...金针刺牡丹,玉露滴桃蕊,娘子想学哪种?”她说的毫不避讳,嗓音像在甜水里泡过,莫名觉得耳朵发痒。
“都想学。”
“那得加钱呐。”
又是一袋银钱拍下,妈妈当即点头,“娘子随我到密室中来。”
说是密室,甫一进去,便觉得口干舌燥。
“这是羊上树,年轻点的可以,年纪大的便不大适合。”
妈妈指着一幅幅图,认真讲解,“这是吟猿抱树,也是最传统的方式,我便不多讲了,甚是乏味。”
女子忽然顿住,故意挤着嗓音问:“妈妈便与我讲讲年纪大的男子该如何讨好吧。”
“年纪大的最好消遣,因为经的多了,便想着享受、刺激,你只要把握好这两点,便足够恩宠不断,这个,观音坐莲,很是消耗体力,你那小腰行吗?”
女子不说话。
如此两人在密室中待了整日,辞别时,女子从后门登上一辆很是朴素的马车,很快驶离。接着又在巷尾换乘另外一辆,连衣裳都重新换了一套,摘下帷帽,露出白戚戚的脸来。
正是昌平伯府高静柔。
柳姨娘死了,等待她的无非两个结果。父亲念着柳姨娘旧情,将她强行留下另许人家,但许给谁,不确定,伯夫人必定恨她入骨,便是留下来也不会有好的人家给她。现下对伯府来说,嫡姐更有用,父亲不一定能说服她,最可能的结果便是,他放任嫡姐带走自己,跟着陪嫁到齐老侯爷身边。
既然逃不过,便得给自己谋条生路。
柳姨娘都死了,她还有何好怕的。
齐老侯爷年纪大,又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必不是嫡姐那种端着姿态的女娘能摆定的,或许一日两日图新鲜,但日子久了呢,定会厌烦,觉得枯燥,那便是自己上位之机。
...
顾家,威严肃穆的石狮子庄重地立在两侧,朱红大门敞开一条缝,小厮探出头来,看见那辆描金篆字的马车。
墨蕊上前,塞到她手里碎银子,客气道:“劳您通传一声,便说高家娘子来找顾二郎顾大人。”
“我们大人不见客。”
小厮听到高家人,立时警觉起来,打从小郎君从徐州回来后,顾老大人便提早吩咐过,但凡姓高的拜访,都不准通传。
他要关门,正好看见自家府里的马车回来,可不凑巧,正是顾二郎君。
高宛宁径直走下车,站在门前等着。
她今日穿了身绯色罗裙,发间簪嵌红宝石牡丹花簪,迎着风,裙裾翩翩起舞。
顾云庭瞥了眼,缓缓走到门前阶下。
高宛宁笑着,眉眼弯起来:“维璟,明日我便嫁了。”
“京中现在都知道。”顾云庭声色淡淡,没有起伏。
高宛宁抿着唇,叹了声:“两次嫁人,都不是你。”
“高娘子到底想说什么?”顾云庭有些不耐。
“维璟,我只是有些害怕,怕自己嫁过去会后悔,也怕自己做错了选择,我不知道要去哪儿,只能凭着心来到这里,等你。”
“我帮不了你。”
“所以,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顾云庭猛地眯起眼睛,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露出嘲讽的笑来,他本想径直拿话砸回去,然酝酿一番,又觉得索然无味,毫无意义。
争辩后有什么,那么多年石沉大海的信,还是毫无回应的心?
在他放弃后再给与回应,早就没了最初的纯真与期待,就像冻死后有人拿毯子盖上尸体,除了表达自己的怜悯,再没别的。
他转身拾级而上
高宛宁孤独地站在原地,双手攥成拳,眉眼沁着冷笑,明知再问一次,不会改变,她还是不甘心,仍想试试,万一他就心软了呢。
但他没有,狠的跟块臭石头一样。
世间所有人,都将她抛弃了。
....
“万年县有账目出了问题,旁人我信不过,后日你亲自去看看。”顾辅成皱着眉,夹了几箸菜,便向后靠着椅背。
高兰晔起身给他揉摁肩膀,又朝顾云庭使了个眼色,道:“你爹的意思,还是想你和大郎送三娘出门。”
陛下迎娶皇后,齐老侯爷低调娶继室,赶在一日。
顾云庭应声,问:“三娘那边不会出问题吧?”
高兰晔长长叹了口气:“道理都与她说了,她便是再哭再嚎也没转圜余地,她认了,也知道拗不过你爹,总是要进宫的。”
顾辅成抬眉,“你若是担心她,便去院里看看。”
“不必。”顾云庭与顾香君没甚感情,若不是因为血缘有亲,他实则很厌恶这种女娘。
蠢,且恶毒,却总喜欢仗着刁蛮来掩盖糟糕的秉性。
翌日寅时三刻,宫中便来人教授礼仪,天色漆黑,庭院里灯火通明。
鱼贯而入的宫婢捧着盥洗的器具,侍奉顾香君梳妆。
她比之前瘦了一大圈,圆润的面庞清减,显得那两只眼很红,上妆的宫婢小心翼翼为她遮掩,盖了厚厚几层粉,好歹遮住,贴花钿,描眉,润唇,侍弄发髻的两个宫婢手脚伶俐,最后簪上正红牡丹。
丹芙不敢说话,她知道连日来顾香君哭的如何伤心,像是彻底绝望了,猜也能猜出宫中日子并不好过,偏她是房内丫鬟,需得跟着过去,一想到前程,丹芙心里也不是滋味。
出门时,顾云慕两眼发红,连连嘱咐顾香君要收敛脾气,克制自己。
顾香君攥着他的手,死死不肯松开,直到撵车前,嬷嬷嘱咐不能误了时辰,她才哭着松开顾云慕的手,嚎了声:“大哥。”
顾云慕彪悍孔武的将军,登时落下泪来。
顾云庭则是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目送金吾卫护着撵车离开。
沿街都有金吾卫鸣锣开道,阵仗很是热闹隆重。
待入了宫门,经由繁复琐碎的各种仪式后,顾香君便由宫婢搀扶自行回到寝殿,萧云则去前院受朝臣祝饮。
夜半子时,萧云脚步踉跄,晃晃悠悠走到寝殿门口,咣当坐在地上。
内监连忙搀扶起来,架着他进门。
顾香君冷冷看着他醉成泥的模样,愈发觉得委屈可怜。
宫婢侍候他们两人各自沐浴梳洗,换了空松的寝衣,便倒退着出了殿门。
她坐在床前,便见萧云眯起眼睛朝自己走来,他们表兄妹二人许久不曾见面,只记得上回他还没有自己高,眼下却高大健硕,寝衣薄的能看见手臂线条,他身量是极好的。
顾香君忽然有些害怕,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听见萧云笑盈盈地开口:“表姐,大婚之夜,你想去哪?”
不知怎的,听见他的说话声,顾香君觉得后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喝口茶。”
“喝茶作甚,来,朕喂你喝酒。”
他倒了一盏,走到顾香君面前,明亮的眸中跳跃着火光,望向顾香君时,就像一把把锋利的薄刃,她往后退了步,那手比她更快,握住她的腰便将那酒猛地灌入嘴中。
顾香君被呛得连连咳嗽,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布帛撕裂。
后脊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萧云是禽/兽,疯狗!是野狼,是熊!
顾香君从起初的谩骂,到后来的求饶,再到后来拼了命的厮打,谩骂,无休无止,他就像对待最下贱的牲畜一样,丝毫没有留情。
践踏她,磋磨她!
令她苟延残喘似的,话都无法说出。
清早,他径直穿了衣裳,折返回床前,依旧是笑盈盈的面孔。
“表姐,朕去前朝理政,夜里还来找你。”
闻声,顾香君哆嗦了下,盖在身上的薄毯滑落,露出青紫交加的皮肤,全都是衣裳遮住的位置。
她的腿在发抖,根本下不了床。
....
顾云庭收拾了行囊,乘马车启程。
天还早,湿润的水汽萦绕在侧,城中只有几户炊烟袅袅。
他心里有点莫名的烦躁,说不清是因为什么,行至半途,他掀开车帷,与长荣吩咐:“走邵家门口。”
“是。”
青石砖铺的路,青苔沿着缝隙钻出,拼命汲取最后的水分,想赶在日出前滋养生长。
马车停驻在门前,长荣跳下来,小声道:“郎君,可要叩门?”
院里已经有说话声,打水洗菜的动静接着传来,仆从说话都刻意压低,想来主子没醒。
顾云庭摆手,兀自站在那儿,待了有盏茶光景,便登车离开。
第65章
◎罗袜湿透◎
邵怀安的外放旨意很快下来, 只等工部将待选名录呈上批准后,与新任侍郎交接,他便可举家搬去京外。
邵明姮在厢房张罗, 弯着腰,袖口挽起露出素白的小臂,听见声音,她回头看了眼,笑道:“哥哥怎么回来这般早?”
“我买了猪肉,鲜虾和白菜,待会儿给你们包饺子。”他往厨房走,将东西悉数放到案台。
邵明姮急急走出来, 递给他巾帕。
看了眼天,嘟囔:“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下的人浑不舒服。”
邵怀安擦完头, 附和:“过两日咱们就得走, 恐怕那会儿雨也停不了。”
“哥哥, 我们去哪?”邵明姮跟着高兴,扯着他手臂拉了拉, “虽是下雨, 可若能赶紧离开, 心里才踏实。”
“洛宁县, 离京城六百多里地,走快些三四日便能到,慢些说不准, 十天半月的都有可能, 便看这场雨的造化。”
邵准醒着, 听见下雨声, 他有些恍惚。
“阿姮,今日几月了?”
邵明姮吹凉饺子,沾上浓浓的酸醋,笑道:“六月中旬了。”
邵准愣了瞬,嘴里被塞上饺子,含糊不清道:“怎么没过生辰?”
“往后都不过了。”邵明姮放下碗,拿帕子擦去他嘴边的汤汁,“爹爹和哥哥在身边,不必特意庆祝。”
邵准动了动嘴唇,抬手示意不想吃了。
他胃口越来越小,邵明姮俯身哄着:“我和哥哥费了好些力气才包的饺子,你无论如何都要多吃几个,便吃十个好不好?”
邵准笑:“吃不下了。”
他双腿无法动弹,多半时间又在睡着,吃下的东西消化不了,全都堵在小腹处,硬邦邦的难受。
“那爹爹喝点酪浆,省的吃太干了。”
邵准只得喝了半碗,没多时,肚子便开始咕噜咕噜响,邵怀安主动进门侍奉。
半夜雨水小了些,邵怀安整理新修的农事籍录,字里行间清晰了然,邵明姮便坐在对面,替他将写好的纸按顺序装订好,偶尔查阅错字,便在旁边做标注。
熬到人定,邵明姮打着哈欠伏在案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邵怀安将毯子盖在她身上,继续提笔如飞,约莫天蒙蒙亮,听见厨房有了动静,这才歇笔,揉了揉额头,起身走到楹窗前,轻推。
花全落了,被雨冲到墙角处,空气中有股敝塞的浓稠感,天仍是阴沉沉的,不知要下到几时。
朝堂各种奏报纷至沓来,萧云每每忙的焦头烂额,偏顾云庭在万年县,迟迟不归,他暴躁难忍,夜里回宫便冲着顾香君泻火。
这日又收到洛宁县沿带的急奏,他瞥了眼,唇角勾起。
接连数日的雨水灌进洛河,使得河水暴涨,接连掀翻不少船只,各地府衙已经报上来六十多口人失踪。
若大雨不停,接下来便会淹没两岸房屋,冲毁良田,今岁的收成便全完了。
这封急奏他私自扣下来,其他请求疏通河道,安置百姓的奏疏,皆已交由三省六部联合督办。
心情瞬间大好,负手走到窗前,喝了一盏鹿血酒,随后转身回到寝殿。
顾香君像被狗咬了一样,抱着双膝躲在床头,手里握着簪子,恶狠狠的瞪着他,萧云浑身血热,瞟了眼,轻笑她自不量力。
俯身上去,一把揪住她的发,从那虚弱的手中拔出簪子,“叮”的一声掷到地上。
凄厉的喊叫穿透雕花楠木门,外头守着的内监不忍听下去,彼此闭眸盼着时辰赶紧过去。
....
晌午,顾太后着人去前朝将萧云请来,一同用膳。
母子二人分坐在长案对侧,屏退宫婢后,萧云搁了箸筷,往后斜靠在圈椅上。
“母后,舅舅今日在朝堂上驳了我的面子,斩杀了我新提拔的禁军卫尉,还给他扣了顶欺君罔上的罪名,他这么一杀,那些蠢蠢欲动的官员便都偃旗息鼓,谁都不敢摇摆了。”
顾音华叹道:“你舅舅当初藏得好,我和你父皇都未看出他的野心,且他的确忠心护主,在青州那会儿也多亏有他,否则你父皇不一定能活着进京登基。
但他胃口膨胀的厉害,趁着你父皇生病结交权贵,拉拢重臣,你父皇发现时,已经力不从心了,他将皇位传给你,亦是想让你隐忍蛰伏,在你舅舅的眼皮子底下暗自强大,有朝一日将兵权和人心全都夺回来。”
“太难了。”萧云闭上眼,稚嫩的面孔浮起不合年纪的憔悴,“我像是走在刀尖上,每一刻都接近死亡,忽又哪一日睁开眼,命已经没了。”
“他是你舅舅,他可以觊觎皇位,但他不会杀你。”
“母后,他不会杀你,但他一定会杀了我。”萧云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锐利的眸眼扫向顾音华,“母后,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