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两人价格昂贵程度的对比,仅仅是殷家特殊的性质就决定了他们家族的成员不会把家主和继承人之外的生命看成一回事。
这是注定的啊。就算卑微到了泥泞里,成为一滩发烂发臭的烂泥,也不会让这些珠光宝气的昂贵人多看一眼。
“咔哒!”
就在殷栗准备以自己全部的卑微姿态拿出来讨好眼前的继承人时,殷栗听见了声音。
那是女士鞋跟踩在地面上才会发出的声音。而这样的声音又和他听见的许多声音不同。
那是不急不缓,沉稳,又带着别样节奏的声音。
“殷度,你不该这么做。”殷栗听见她在说话。
不知不觉间,殷栗想起来自己当初为何会不受控制地追随她的身影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被标上了价格,那么她便是亲手将价格标签摘下来的人。
她的目光游离在所有被标上价格的人之间。无论是价值连城的,还是便宜廉价的,或者是平庸无常的,都被她看在眼里,又似乎转眼就被她遗忘。
当那一抹平静而淡漠的眼眸落在身上时,殷栗就感觉到了。
仿佛是一重浓浓的迷雾,略过了所有金碧辉煌,隔绝了所有珠光宝气,然后将他包裹在里面,让他的灵魂就此迷失。
殷栗听见了他们的争吵。
不,应该是殷度单方面的撕心裂肺。她的语气从始至终都是平淡的,甚至连起伏都没有。
可正是这样的她,令那高高在上的继承人又是怒骂又是吼叫,像是一个控制不住情绪的疯子,正在歇斯底里喧闹自己无论怎么也无法说出口的情感。
殷栗听着,不知不觉间,竟然也想要变得和殷度一样大吼大叫。
不知道这样的争吵持续了多久,他听见殷度离去的声音。
鞋跟重重地踩着积水,就连雨伞也不愿意撑,就这样带着再次不欢而散的恼怒离开了。
紧接着,鞋跟踩踏地面的声音向他靠近。
头顶的雨水停止掉落了,一双黑色的女式皮鞋出现在他的眼前。
“殷栗,还好吗?”她问。
殷栗抬起头,终于将她的面容完全收纳入眼底。
他看见她拿出了手帕,将他额头上的血丝擦去,温和轻柔。
“抱歉,下次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她与他道歉说。
殷栗感觉到了,那是她发自内心的歉意。
此前那位继承人的话再次徘徊在耳边。
“肮脏下贱的杂种……”
殷栗从未有过像此刻般的欣喜若狂。
他的眼泪无师自通般从眼眶坠落,痛楚和难过在眼眸里酝酿。
“于卿,真的吗?以后,我真的不用担心被殷度欺负了吗?”他用极其希冀和依赖的语气向眼前的她询问着。
“不会了,我保证。”她说。
很简单的六个字构成的短句,却将殷栗的心脏强行打开了一个缺口,然后将这个世界上所有粘稠而冗杂的情感塞进里面,令心脏肿胀到疼痛,满足到幸福。
是啊,他是肮脏下贱的杂种,是所有人眼中血统不纯的野种,随时随地都会被抛弃的“廉价物品”。
而她,愿意施舍下注视的,不正是这样的自己吗?
要楚楚可怜,要无依无靠,要变得比任何人都要低入尘埃。
用最真实的事实作为伪装,将自己变成她所看见的样子,这样就可以得到她永远的注视了!
“真的吗?谢谢,于卿,我真的很感谢你……”他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为他擦去血丝的手,笑容可爱而天真。
只要变成这个样子,就会得到你的注视对吧?我会这样做的,变成一个完全属于你的东西。
所以,请爱我吧。
——
“这很不公平,对吧,于卿?”
黑发少年模样的青年眼神空茫地望着虚空,哪怕生命正在被威胁,也无所谓。
倒不如说,如果真的死在于卿的手上,反而是他所希望的。
于卿失去了记忆,从前所有的经历过的都变得毫无意义。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再次回到她的身边几乎不可能。
与其忍受接下来一生的痛苦,不如现在就把这一条生命献给她,取悦她,让她永远记得自己,哪怕是一点点的思念也好。
“不,这是你应得的。”于卿突然对他说。
她向阳台后面看,发现卫鹤安已经让人在阳台下撑起了垫子。
“那个女孩子,是你让殷度杀的吧。”于卿说道。
她察觉到被她抓住的青年僵硬了一瞬间的身体,而后继续说:“殷栗,就算没有记忆,我也无比清楚,你是一个极其擅长伪装和撒谎的人。”
“你的道歉廉价无比,因为你从来都不知道当初我到底是为什么才与你断开联系。”
殷栗突然颤抖起来,扭过头,任由那冰冷的枪口撞在自己的额头,“于卿……”
他企图再次用脆弱而无辜的眼眸打动她,就和从前一样得到她的怜惜。
但是,他错了。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就能够被糊弄和欺骗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十八岁的时候毅然决然地离开顾家。
她一字一句说这话,像是一把尖锐的刀锋就这样捅进了殷栗的心脏。
“殷栗,连自己的错误都无法是意识到的你,哪怕是道歉都显得虚伪。而这样的你……”
殷栗猛然意识到了于卿接下来的话语,不由得瞪大双目,眼泪更是如残破的白色花朵般疯狂涌出。
他张着口,用口型无声祈求她不要再说出那些话。
于卿说:“这样的你,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
就这样不长的句子,便将殷栗整个人对于于卿来说的存在都否认了。那些属于殷栗自以为是的幻想都打破得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女人说完最后一个字,将殷栗往前一推,自己则是往后倒退在,调整好角度后直接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于卿!!”
殷栗疯了一样想要拉住她的手,却只能看见对方的指尖与自己触之即离。
“于卿!你留下来!你留下来!”
无论他怎么呐喊,她都没有丝毫的停留。
在气垫上安全着陆后,于卿拿着枪,甚至连头也不抬就和卫鹤安进入了车子内。
眼见于卿将要离去,殷栗竟然丝毫不顾地从阳台上跳下去,摔在垫子上后还差一点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摔倒在地。
可是他已经不管不顾了,满心满眼只想要将她留下来。
“于卿!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于卿!”
“我不会在这样做了!我真的不会了!”
“求求你留下来,你留下来!”
“我承认了,殷度的死我参与了!于卿,我真的很对不起!那个女孩的死也和我有关!”
卫鹤安坐在于卿的旁边,对车窗外的人稍稍抬手。
不出片刻,就有一群身穿警官特殊制服的人将殷栗团团围住。
殷栗的下属们自然不会让少主就这样被不明不白的人拦着,纷纷掏出自己的武器对准这些人。
一时间,两拨人僵持在一起。
“于卿,你先看看我,可以吗?我道歉,我为这一次的事情道歉。”殷栗小心翼翼地笑着,连嘴角扯开的弧度都怕太过上扬而让自己再次触怒对方。
他看着那黑色的完全看不见人影的后车窗,“于卿,你告诉我吧,我有什么做的不好。”
“告诉我好不好,我会改变的,我会变成你最喜欢的模样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会努力的!”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足够传入于卿的耳朵里。
卫鹤安将早就准备好的小毯子和热水递给于卿,“需要现在离开吗?”
于卿靠着垫背,闭着双眸一言不发。
卫鹤安却明白她的意思。
他不由得笑得眯起双眸,“我知道了,那我们回去吧。”
车子启动了。
殷栗的面上肉眼可见的惊慌,“于卿!于卿你等等!”
“不要走,你留下来,你留下来!”
“于卿!!!你留下来啊!我会变好的,我会努力的!不要走,不要走啊!!”
他的呼喊撕心裂肺,歇斯底里,隐含着偏执而疯狂的情绪哪怕是隔着车玻璃也听得一清二楚。
“于卿!!!”
“嘭!”
玻璃被一颗子弹击碎!
于卿看见了卫鹤安苍白的面色,还有那渗出血的白色衬衣。
“于卿,你留下来啊!!!”
作者有话说:
嗨嗨嗨!我去上了个破烂班,然后跑回来更新啦!
就目前而言,卫鹤安确实是所有男人都羡慕嫉妒恨的对象,毕竟陪伴了于卿那么久
然而,卫鹤安几乎是不存在自己私欲的,这些扯头花的话术也没法让他破防
不过没关系,以后有的是他可以破防的(来自女主妈妈的慈祥微笑)
——
第24章
“咳咳咳!”
卫鹤安用手捂住了唇,却依旧抵挡不住往外渗出的鲜血。
于卿抿唇,看着卫鹤安的伤口。
伤口在锁骨的一边,再上一点就正中他的脖颈,直接将他的大动脉打穿。
“咳咳,于卿,我们还是……先离开吧。”卫鹤安苍白着面色,艰难说出一句话。
于卿点头,视线往后车窗望去。
对方手举着枪,眼角还挂着尚未流出的眼泪。在他与于卿对视的那一刻,那眼泪便离开了眼眶。
“于卿……”
殷栗呢喃着,举着枪的手无力垂下。
周围的一切都回归寂静,他才将枪丢去,怔愣地望着地面。
良久,他的面部表情发生了变化。
他扯着嘴角,似乎是想要努力笑,却因为失去了伪装的目的而忘记了笑该是如何样子的。
殷栗这个人,都是在于卿的基础上建立而成的。他的容貌,他的语言,他的行为。从他肌肤的每一寸出发到最深层次的灵魂,都被雕刻成了一个模样。
而一旦支撑这些的基础消失,那么他就会和空中的楼阁般不出片刻就全数坍塌。
“为什么呢?为什么又要丢下我呢?”
“我会改变的,我会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我已经,正在努力了啊……”
他的肩膀在颤抖,面色苍白如金纸。手指被牙齿啃咬,不出片刻就血肉模糊。
“怎么可以呢?怎么可以这样呢?”
“不会放手的,于卿。我绝对不会放弃的,绝对不会……”
——
此时,于卿已经将卫鹤安的伤口止血了。
在此之后,她一言不发望着卫鹤安,等待着他自己说话。
“今天在咖啡厅里等了一段时间,见不到你来,就去问了一些人,才知道你出事了。”卫鹤安说了自己知道于卿出事的过程。
哪怕差点被子弹夺走生命,卫鹤安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牵强。
他或许已经猜出了殷栗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不理智的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那一颗子弹就算没有打歪而是直接穿过他的大动脉,卫鹤安也不会有任何惊慌失措或者恐惧担忧的情绪。
只是一些被抛弃者的恼羞成怒,卫鹤安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占据他所有思想的只有于卿,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卑微虔诚匍匐在她脚边的奴仆罢了。
在卫鹤安解释过后,两人在车子内相顾无言。
于卿想要用纸巾将溅在面颊上早已经干涸的血滴擦去,只是还没伸手,卫鹤安就拿出了柔软的手帕替她擦去了。
青年的面色依旧是苍白的,笑容却和从前一样,温柔而恭顺。
他并没有直视于卿,而是将视线固定在于卿眼睛下方的一寸位置。他的眼角是下垂的,在车内较为昏暗的光线下,正好可以看清楚睫毛投在肌肤上的阴影。
将血滴擦去后,青年将手帕折叠起来放入口袋,而后重新坐好。
他做的一系列举动过分自然,就算是这样过分亲昵的举动,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于卿恍惚了一瞬间,嘴巴张了张,到底没说什么。
到了医院,卫鹤安便在医护人员的催促下终于去处理伤口了。
于卿就坐在手术室的外面,翻查口袋,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大抵是被殷栗拿走了。
她颇感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疲惫得厉害。
在等待的过程中,于卿闭上双眸假寐。
混乱的大脑总算安静下来,也有了精力去思考今天遇到的所有不对劲的事情。
到底是如何特殊的性质,才会允许家族成员互相残杀?相燕的身份又是什么,才能够和这些遇到的所有人作为“朋友”相处?
还有那个被殷度杀死的女孩子,佘铃兰与她发生争执的原因。
还有,卫鹤安真的只是一个咖啡厅的店长吗?
于卿的意识开始混沌,疲惫感像是一层厚厚的棉被,将她包裹起来,让整个人都变得沉甸甸的。
卫鹤安并不只是一个咖啡店的店长。
于卿笃定地想着。
他从没有过掩饰自己的身份,一切都展示在于卿的面前,只是不曾言语罢了。
又或者说,失忆前的自己就已经知道了……
迷迷糊糊的,于卿终于忍不住陷入了沉睡。
也许是几天遇到的事情太复杂,就算是入睡也无法安稳。
梦里发生的事情光怪陆离,一会儿是扯着花瓣尖叫的蓝色花朵,一会儿又是天空中坠落棕红色的雨水。
好像有个人在和她说话,语气中是溢出来的担忧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