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分针走过了程茉起床的四十,走过了他们约定见面的五十,甚至走过了他们约定开始说再见的五十五。
……
陈琛对陈正英的第一次反击,就是在程茉搬家这天的早晨七点五十八分零十七秒。
他用尽全力地咬着陈正英的手,狠命地踢着着陈正英的肚子,声嘶力竭地,想让他松开自己,放自己下去。
可小陈琛的举动却彻底惹怒了陈正英,他狞笑一声,满是怒气地把陈琛甩到墙上,看着自己受伤的手,面色可怖地朝他走去。
那一秒,是八点零零分零一秒,也是程茉离开的时间。
陈琛看着表,颓然地垂下眼,放弃抵抗。
……
小程茉皱着眉,嘟着嘴,气喘吁吁地爬着楼,在看到陈琛家大门前,还很生气地想:陈琛这个大坏蛋,又不守时,她都要走了,他还睡过头,还得让她冒着被他哥骂死的风险亲自抱着她的宝贝找他。
这个大坏蛋。
不过,小程茉撇了撇嘴,看在他们马上就要分开的份上,她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他这一次。
不过,她要义正言辞地告诉他:只有这一次哦。
看着面前的青色大门,小程茉呼了一口气,手刚贴上门还没拍呢,没有关紧的门顺着她的动作,吱呀开启。
她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慢吞吞地探了个头进去。
看清屋内的场景,她瞪大双眼,眼眶通红,尖叫了起来。
陈琛的爸爸,真的是院子里第一可怕的人,他怎么,怎么能这么对陈琛。
程茉扔了手中的东西,颤着牙齿跑了进去,挡在陈琛的面前,气汹汹地流着眼泪,口齿不清质问面前的人:“你凭什么打陈琛!”每说一个字,牙齿都要害怕地抖一下,可却毫不影响她心底保护陈琛的信念。
最大的信念。
陈正英眼中还蕴着怒气,但因为外人稍微收敛了点,他对着程茉说:“回你家去,不关你事。”
程茉像老母鸡护崽一样盖着陈琛,明明心里面怕的要死,眼泪鼻涕一起流,还哽咽地大喊:“反正,反正你不准打他,你再打他,我就,我就…就报警让警察把你枪毙了!”
陈正英没什么耐心,揪着程茉把她往外拖。
程茉却紧紧抱着陈琛,边抱边哭喊:“坏人打小孩啦!杀人啦!救命啊!打小孩啦!啊打人啦杀人啦!”
在程茉的不懈叫喊下,循声而动的左邻右舍围到了陈琛家门口,大惊失色地制止了陈正英的行为。
陈正英败给大人的脸面,悻悻地站在一边,被大爷大妈们说教。
没人打扰了,小程茉才好好地看陈琛,她捧着小陈琛的脸,看到陈琛脸上的血痕,又哭着说:“陈琛,你流血了。”
明明是被欺负地小陈琛却眼睛亮晶晶的,他说:“我不疼。”
程茉眼睛红得像兔子,肿得像核桃,水得像大海,她紧张地摸着陈琛脑袋:“你是不是被打傻了,你都流血了,怎么能不疼啊。”
陈琛摇头:“我真的不疼。不信,不信你打我一下试试。”
这句话一下点到了程茉的哭穴,程茉抱着陈琛,眼泪哗啦啦地流:“他怎么那么坏啊,他真的坏死了,陈琛你跟我一起回家吧,你爸爸坏死了,你不要他当你的爸爸了,如果你真的很想要一个爸爸的话,我可以把我爸爸让给你,如果你不喜欢我爸爸的话,那你把我当爸爸也行,虽然我是,是一个女生,但是我也不,不是特别介意。”
在楼下久等程茉不到的程父上楼时,就看到了程茉抱着狼狈的陈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这一幕。
程茉一看到程父,就开始求他,求他把陈琛一起带走。
程父几番跟她沟通,试图找各种借口,都被她迅速而胡搅蛮缠地想到解法。
程父一时语塞,小孩子想得多简单,又多深情,轻描淡写,就要了别人一生一世。
这场闹剧是以程茉哭昏结束的。
程父临走前,因为程茉的关系,推心置腹地跟陈正英谈了谈,他拍了拍陈正英的肩,意味深长地说:“不管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难道他妈妈去世,他不痛苦吗?你失去了妻子是很痛苦,但你还有爸妈朋友,可是他呢,他的世界里只有爸爸妈妈,妈妈不在了,爸爸还这样,他呀,几乎是什么都没有了。做大人的,不能太自私,也不能装瞎子,不能把自己的痛,转移到可怜的孩子身上。”
陈正英黯然地站在房门口,看着小小的男孩,忙乱地跟着程茉离开。
陈琛追着程父的脚步,一直送到了小区门口的车上。
他看着车辆离开的背影,撵着车跑,不知疲倦,直到重重地摔在地上。
在冰凉而粗糙的水泥地面上。
小陈琛终于哭了。
眼泪是滚烫的,咸涩的,蓝色的。
但他以后不会再哭了。
命运在设计人生时,安排了无数场哭泣,而总有那么一次,被打上醒目刻意的标记。人们往往称之为,成长。
在他以为她离开所以万念俱灰后,又再一次看到她的那一刻。
在他意识到“她等不到他,所以她来找他了”的那一刻。
他已经,无坚不摧。
小陈琛回到家的时候,月色已深,他环视了周围一圈,开口问道:“地上的那些东西,盒子呢?”
那些是程茉带过来的,最后的礼物。
陈正英倒在沙发上,悠悠地看着电视,完全没有回答陈琛问题的欲望,闷嘲道:“还知道回来啊,不是有人愿意要你吗?你跟别人走吧。”
陈琛走到他面前,关掉电视,捏紧拳头,脸憋得通红说:“你为什么一直怪我,是因为你不敢承认,不敢承认妈妈的死,跟你也脱不了关系!是,是我要买奥特曼,可我是要你去买。要是你去买的话,那辆车还会撞到妈妈吗!”
陈正英惊愕地颤动嘴皮,一阵失语,他根本没想到陈琛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样直击他内心,他一直不敢想的话,慌乱之中,他只想用自己的愤怒掩盖心虚:“你……”
陈琛打断他的话,一字一句道:“我不怕你了。那些东西呢!”
-
小陈琛翻了半夜的垃圾桶,把那些东西一点一点捡了回来,他坐在他经常和程茉一起做游戏地石凳上,迎着澄白的月光,小心又妥帖地抚摸着那些宝贝。
一藏经年。
“我一定一定会去找你的。”幼年的陈琛对着残缺的月,寂寥的石凳,和一地枯草,郑重地发了誓。
他头顶长空,两颗隔得很远的星星,忽然拉近。
他降落在一片静寂的星系,不停循环孤独的轨迹,被时间星河遗弃,枯燥、而无望地发酵。
在亿万光年的隔壁,长出了一颗红彤彤圆滚滚的奇怪东西,东奔西跑,挤进了它的轨道。
很吵,但很好。
回忆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
他的星星在门口。
带着难为情的少女犹豫说:“陈琛,你好了没啊?我……我憋不住了。”
陈琛沉默地看着程茉急匆匆窜进厕所的动作。
世界过早的,朝他们露出了冷酷的一角。
陈正英的威胁犹在耳边。
可他不甘心。
不甘心。
怎么刚拥有,又要失去。
第66章 离开
没一会儿, 程茉急匆匆地从卫生间里出来,举着手机,喊道:“完了完了完了……”
陈琛:“怎么了。”
程茉抬眼说:“我哥回来了。”
两分钟前, 程茉接到了哥哥程熠的电话。
“我刚下飞机, 二十七分钟后到家。”
冷厉而简漠的通知。
程茉用脚趾想都知道, 是什么让他这个大忙人回来。
程熠是带着律师团队一起回来的。
把事情来龙去脉了解清楚后,茶水还烫着, 程氏的律师函就雷厉风行地发到了对方邮箱里。
可这种行动对风筝鸟这种疯子显然没什么用。
对面发了一条模棱两可受人威胁的消息, 更加把舆论挑动得风生水起。
程熠从临时的会议室里出来, 手指勾着白瓷杯的细柄, 靠在墙上。
白瓷杯里,咖色的液体晃荡着摇出白气, 浓郁过头的味道飘进程熠的鼻尖。
他轻轻蹙了蹙眉。
环境的切换让程熠显然不适应这里的气氛,和一切。
余光瞥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他出声叫住:“茉茉。”
程茉主动向哥哥走来。
程熠:“你去哪?”
“到饭点了,去吃饭。”
“又是对面?”
“嗯。”程茉点了点头, 下意识地问, “你要一起吗?”
“不用。”程熠的饭有专人配送,一开始也有程茉的一份,可她实在是吃不惯, 直接告诉程熠她要和隔壁的同学一起吃。
程熠另起了一个话题:“跟你说的事, 考虑得怎么样了?”
“嗯……我考虑好了。”
“准备选哪个?萨维奇和欧米丽这两个大学的艺术系都很不错。”
程茉:“……我哪个都不准备选,我就留在这。”
程熠眼皮微微一掀, 昨天,他跟妹妹提了国内的事情律师会一边走程序一边向对方施压, 她先和他去国外, 提前准备艺术大学的申请。
这本就是程熠早就为她规划好的路线, 只不过因为这件事歪打正着,稍微提前了一点。
程茉半天没有回应,程熠也不急,乍然提出,当然突然,他给她时间让她接受。
收回思绪,程熠指腹滑过温热的杯壁,指尖轻扣着杯身,嗒嗒响着,不过,他是给她时间接受,不是让她思考反驳。
“最迟下周三,我会回去,你跟我一起走。”程熠端着杯子,没什么商量余地地说出这句话,推开办公的门。
程茉蹙眉,脱口道:“我不要。”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程茉嗫嚅着嘴唇,没有开口。
程熠难得耐心,转过身循循善诱:“你很喜欢的那副画的作者,就是从萨维奇毕业的,我会安排你们见面,你可以向他学习,跟他讨教。而且在那里,有我在,你不会再遇到这种事情。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们都不放心”
程茉抿着唇,摇头说:“不是。”
“什么不是。”
程茉低下头,说得很小声:“我不是一个人。”
程熠冷眼看着妹妹飘忽的视线,移到大门之外。
……
程茉坐在餐桌前,开动筷子。
对面的陈琛盛了一碗粥放在她面前:“你哥,那边怎么样了?”
“就律师说,”程茉弯着腰,呼呼地吹着粥上的热气,“按程序走着。”
程茉抬起眼皮,看到陈琛紧绷着眉眼,似乎很在意的样子,她后知后觉地想,这几天自己的样子,可能很吓人吧。
她主动问:“你有没有觉得,我今天阳光了很多?”
陈琛一怔,眉眼柔和,说:“嗯。”
这段饭吃得很长,程茉也说了很多。
“我就想通了点,从头到尾,我都没做错什么,就是运气不好,遇上了一个坏人。”
“而且……就像你讲的那个故事,真相总会水落石出。虽然现在有人很多指责我,但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事实,而且,而且我不需要很多人喜欢。”
“我画我自己的画,管别人干什么。”
陈琛听着她说。
可她是这么说的,他分明还看到之前程茉偷偷搜索她的账号ID,看大家对画的评价。
他还记得她曾像一轮炽阳般骄傲地对自己宣布“要成为一个被很多很多人喜欢的,很厉害的画家。”
客厅的电视机上,正好放到了一个青年画家成功举办艺术展接受采访的新闻。
程茉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
但陈琛看到了她眼睛里,藏不住的渴望。
两个人没有换台,也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
程茉直起腰,鼓着腮笑着说:“没事儿,慢慢来嘛,律师跟我说这案子稳赢,就是对方要是一直不肯调解,诉讼的过程会很长。不过长就长了,总能等到。”
陈琛不言,只是在一旁看着她。
可那样要等多久。
等待的滋味他尝过,就不想让她再尝。
她要有光明的未来。
复杂的心思如同蚂蚁,啃噬着心脏。
“想吃糖葫芦吗?”他敛下眼眸,告诫自己,不能再贪心了。
程茉点了点头:“想!”
陈琛捏着手机出门:“我去买。”
穿街绕巷,陈琛拎着两串刚浇上糖的红色糖葫芦,刚转过弯,就看到了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
车窗半降,姿态冷冽的西装男人轻转下颌,厉眸一掀,嗓音苏沉:“陈琛,我们谈谈。”
……
陈琛买糖葫芦好像买了一万年那么久。
程茉木然地看着电视,看到了不知道第几集电视剧,喝了不知道多少杯水。
摸着小腹传来的酸意,程茉去了厕所。
不过就趟厕所的功夫,手机上就多了五个未接来接,都是宋冉的。
她刚拨过去,宋冉秒接,直奔主题地说:“快!快看热搜。”
热搜上,一段风筝鸟的录音被大肆在网上传播。
里面详细地说明了她是如何设计囧小mo,如何联系营销公司先制造她抄袭囧小mo的话题,再引导反转,把大众玩弄在鼓掌之中的过程。
“他们那么蠢,反正是看图编故事,咱们就弄一个他们爱看的,刺激的。”
这是风筝鸟的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