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厌捧腹大笑:“你怎么说话跟魅魔姨姨似的?”
乌九神色缓了缓,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苏厌想了想,想不出来,随口道:“很厉害的人吧。总不能又病又弱又不能打。”
风停渊眼睫垂落,将口中的食物艰难下咽,胸膛的空洞缓慢地渗出血来。
*
恶人不兴搞人类修士离别愁绪那一套。一顿饭吃完,苏厌和爹爹分道扬镳,在月色下,分岔路口,一个往南,一个往北,挥挥手,就当是散了。
……直到拐过弯,身后的人再看不见她,苏厌才回过头,呆呆地看着空旷的路。
她走得决绝,头也不回,只是不想在爹爹面前表现得优柔寡断,懦弱无能。
当强大的恶人,有时也会觉得辛苦。如果爹爹挽留,她就会多留一天的。
苏厌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站定了,抱胸道:“出来。”
阴影里走出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
风停渊扶着墙,低低咳嗽了两声。
苏厌叹气道:“跟着我干什么?我方才不是说了,我是去杀人,又不是玩。”
风停渊道:“想帮你。”
“就你?”苏厌笑起来,“你还是帮自己吧。滚吧滚吧。”
她像是轰鸭子似的赶他走,见他不走,神情固执得要死,索性纵身掠上屋檐,几个起落向远处奔去。
她身手快,风停渊又不知道她要去哪,想必以后是见不到了。
见不到也好,省得香喷喷地在她眼前晃悠,她都怕自己哪天失心疯了扑上去咬他。
谁知道,三天后的早餐,她揉着眼睛,哈欠连天地推开门,就看到稀薄的晨光中,风尘仆仆的男人牵着马,立在客栈外。
苏厌目瞪口呆:“你怎么追上来的?”
男人抿着唇不说话。
他日夜兼程,勉强也能追上她的速度。
苏厌受不了他的眼神,那样深沉,内敛,沉默又痛楚,总会让她想起自己曾经养的那只小狐狸。
她凑近,试探道:“你想做什么?想我吃你?”
风停渊道:“你上次和他打,差点被他打死。”
这人会不会说话?
苏厌给他气得半死:“哈!你的意思是我再打还会输?看不起我?我上次是大意了,这次有备而去,绝不会输。”
“你准备什么了?”风停渊问。
苏厌翻白眼:“要你管。”
风停渊道:“天机阁擅长符咒布阵,你性子莽撞,易入圈套,再和他对上,还是会吃亏。”
苏厌反驳:“你才莽撞,你全家都莽撞!”
男人长睫低垂:“我不是和你吵架。”
苏厌:“但我是真的要你滚!”
渡厄在他的识海里笑得岔气:“哈哈哈哈哈你是真不会哄小姑娘啊,继续说啊,继续说她能急眼杀了你。”
女孩拔腿就要走,风停渊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苏厌反手一拧,几乎把他的胳膊拧下来:“烦死了,你怎么没完没了!”
风停渊的肩膀被反拧到极限,可他却没有露出半分疼痛的神色,甚至毫不躲闪,只是闭了闭眼,艰难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人。”
苏厌:“?”
虽然这话说的有点突兀,但很中听。
她抬了抬下巴,觉得自己可以勉强多听两句。
风停渊轻轻道:“就算没人帮你,你也可以一个人杀了他。”
“确实。”苏厌点头。
风停渊道:“可我不想让你受伤,一点都不想了。”
风呼啦啦刮过,吹起男人银白的发丝,苏厌猝不及防触到他的眼底,被里面的蕴藏的情绪震慑。
仿佛分明她就站在他眼前,他却站在很远的地方注视着她。中间隔着千山万水。
她不情不愿地松手,把风停渊的胳膊“嘎嘣”接上了,掀起眼皮:“那你想怎样?”
第67章 清心
风停渊问:“你想用什么杀他?”
苏厌点了点腰间的银鞭。
风停渊又问:“为什么不用渡厄?”
苏厌一瞬间起了疑心, 本想问你怎么知道?
不过转念一想,妖族谁不知道她杀了清虚仙君?她杀了清虚仙君, 渡厄自然在她手上。
苏厌道:“渡厄不是谁想用就用的。”
她记得谢寄云费了老鼻子劲都没收复渡厄。
风停渊问:“你试了吗?”
她没有。
从前不知道为什么, 她不喜欢看见渡厄,甚至不会带在身边,失忆后才觉得堂堂神器乱丢乱放多可惜, 就揣在身上了。
苏厌:“我又不会剑。”
“你觉得渡厄是剑吗?”
苏厌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不然呢?”
风停渊示意她拿出渡厄,苏厌犹豫了一下, 量他也不能做什么, 便将渡厄提在手里。
风停渊道:“你想着鞭子的模样。”
苏厌心念一动,手上漆黑内敛的长剑瞬间变成一条如黑蛟般的长鞭。
苏厌目瞪口呆地低头:“这也行?”
风停渊道:“或者刀。”
那鞭子倏地收回, 变成一把一尺三寸的漆黑尖刀,锋锐的寒意缓缓从刀锋转出。
风停渊道:“或者不止一柄。”
那尖刀在苏厌手里一分为二, 二分为四,继而如铺天盖地的潮水般汹涌而出, 分裂出成百上千的尖刀,刀群如墙林立在她身后。
苏厌眼睛亮晶晶的:“哇。”
真他妈厉害!
不愧是万兵之主!
难怪世人都想要渡厄,好端端的神器都被清虚仙君给糟蹋了!
风停渊平静道:“渡厄有无穷种变幻形态,也能变出无穷种兵器, 从前世人都认为它是剑, 只是因为清虚仙君想它是剑,你若想,它就可以为你变成千万种不同的模样。”
这样旷世的兵器, 放谁手里谁不心动?!
更何况还是苏厌这样喜好打打杀杀的, 高兴得什么都忘了, 光顾着玩渡厄。
她于这种事上造诣之深足以无师自通, 一时间手里的兵器变换如行云流水, 锋锐的杀气将周围的树都刮得枯叶狂卷。
苏厌自己玩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抬头看到倚在树下的风停渊。
他闭目休息,好似已经很虚弱了,阳光透过枯枝投在他脸上,苍白得几乎透明。
听见苏厌走过来,他睁开眼看向她:“好用吗?”
苏厌问:“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风停渊道:“天下钻研炼器的人都知道,不止我一个。”
苏厌正在兴头上,手里的尖刀抛起来,落下去变成针,再抛起来,落下又变成飞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奇怪,这就被收复了?渡厄也没有那么难用嘛。”
“你想得美!谁被你收复了?!”她背后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小孩嗓音。
苏厌惊愕地回头,她方才可没感觉到有其他人的气息。
眼前是穿着黑衣短打的包子脸小男孩,头顶扎着冲天啾,插着腰生气道:“我那是被你收复了吗?你能打得赢我吗?我那不是被……”
他的话戛然而止,脖子上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线,骤然勒紧,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攥着小拳头,四处跳脚发脾气:“可恶可恶可恶!!”
苏厌歪头看了他一会:“你是渡厄?”
风停渊淡然地看着他。
风停渊要它在苏厌身上留一道剑气,等同于给予了她渡厄的使用权。
渡厄自己也不能违背等价交换的原则,它和剑主之间的血誓牢不可破,即便风停渊死了,也依然有效,更何况他还没死。
它不能说出风停渊不许它说的事情。
还好血誓越重,对剑主的反噬越大,风停渊用得也很节制,否则大事小事都要被管着,它迟早得疯。
苏厌若有所思:“难道是我杀了清虚仙君,你自然就属于我了?”
渡厄:“可恶!!!”
苏厌招招手:“过来。”
渡厄不情不愿地过去,瞪着她:“我会帮你杀了谢寄云,但,你别想命令我做事!还有,”他指着风停渊恶狠狠道,“我帮你杀人,你把他给我杀了!”
苏厌惊讶地回头,看到风停渊淡漠如冰封的脸。
女孩转过头,耳侧的曼珠沙华耳坠一晃一晃,撑着膝盖,笑嘻嘻道:“渡厄,你很讨厌他吗?”
渡厄小鸡啄米:“对对!!”
苏厌笑得更甜了:“你讨厌他,说明清虚仙君讨厌他,清虚仙君讨厌的人,我都喜欢。”
渡厄:“……”
渡厄看看她,又看看风停渊,气得语无伦次:“你,你他妈,我他妈,他妈……好,好!!你会后悔的!!”
苏厌将渡厄揣在怀里,重新看向风停渊,走近了,啧了一声:“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如果说之前她还觉得风停渊没用,此时倒真觉得或许他能派上不小的用场。
四周的风都静了,男人沉默地看着她。
“虽然你也不能对我怎么样,但是,怎么说呢,”苏厌斟酌道,“我只是莫名觉得,相信你,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她如今刻骨铭心的怀疑,全是他一手造就。
明明他曾经那么想让她信任这个世界,努力地牵住她和人间的联系,当她伸着双臂在善恶交界的悬崖上蹦蹦跳跳时,他跟在身后为她轻轻巧巧的每一步提心吊胆。
他想做拉住她的那只手。
最后却成为将她推下去的那个人。
“那就不要相信我。”男人道。
长睫低垂,在眼睑处投下晦暗的阴影,他低头,安静对上女孩不信任的目光,眸子深不见底:“利用我吧。”
*
两人便一路北上。
说来也奇怪,在没带着风停渊之前,苏厌晚上总是睡不好,要么睡不着,要么睡着了就做梦,梦里疯了似的想要记住什么。
每次从梦里惊醒,都是一身冷汗,但什么都记不住,只留下空洞的感觉,像是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呼啦啦地灌着冷风,多少东西都没法填补。
越难受,越不想睡,越不睡,越难受。
谁知,带着风停渊之后,她莫名其妙就能睡好了,反而是他越来越病恹恹的,连听她说话都要费力撑着精神。
他们到了幽州锦城。
苏厌记得自己杀出凌霄宗之后,第一个落脚点就是这里。
彼时她觉得这里热闹非凡,然而见识过元都的繁华,又走遍九州江南,才知道这只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座山间小城。
但这里出产最好吃的糖果子!
没入城的时候,苏厌还在呱呱呱跟风停渊说糖果子有多好吃,入了城却呆住了。
锦城里到处横尸遍野,满眼焦土,曾经热闹的街头早已空无一人,只有零星几个魔族人拎着大刀在路上闲逛,踹门进去抢劫,若是看到女人,就一并带走欺辱,若是男人敢反抗,就一律斩杀,年幼的孩童躲在下水沟里苟延残喘,跟野狗抢食。
苏厌小脸垮着,冷冰冰的。
守在城门外的魔族人扛着刀过来动手,被小魔女眼皮不眨地反手秒杀。
“看来是吃不到糖果子了。”苏厌缓缓收回渡厄化成的长刀。
两人从正门一路往城里走,入眼没有一栋完好的建筑,四处断壁残垣上跳动着未尽的火,越来越多的魔族人凶狠地走上前,想把不知天高地厚的两人杀掉。
但男人自始至终没有动手,女孩一张冰霜般的小脸,拎着一把变幻莫测的漆黑长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面无表情地杀出一条血路,杀的其他魔族人都不敢上前,只敢远远地围着。
只有渡厄在笑,他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像是被哄好的小朋友,拍着手道:“好诶好诶,你杀起人来可真漂亮,我又开始喜欢你了。”
有躲在下水沟里的孩童,脏兮兮的,露着漆黑的眼睛,像流浪狗似的瘦骨伶仃,哆哆嗦嗦道:“女侠姐姐,你会救我们吗?”
他们看苏厌杀魔族人,还以为她是正派的修士。
苏厌提着刀指着他们:“别靠近我,脏死了。”
那些小孩吓得不敢动。
苏厌问:“这边,还有人卖糖果子吗?”
小孩们面面相觑。
他们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说什么糖果子?
有个年纪大的少年站出来:“这个俺知道咧,卖糖果子的杨大叔死了,被魔族人杀死了,一家人都死光咧,早就没有卖糖果子的了。”
“没人守城吗?”苏厌难以置信,“这不是离凌霄宗很近吗?”
“有的有的,”那少年指着远处的广场,“但,他们都死了。”
守城的剑修全被砍了头,头颅在广场上挂了一排,被风吹雨淋,秃鹫啄食。
风停渊的目光划过满目疮痍的城池。
三百年前如此,三百年后亦是如此,仿佛时间只是风,什么都没改变。
女孩愤懑的嗓音在耳侧传来:“这都是清虚仙君的错!”
风停渊愣住。
红衣似火的女孩提着长刀在废墟上走着,嘴里叨叨道:“就是清虚仙君总护着这么一帮蠢货,才让他们变得连糖果子都保护不了!力气都花在算计清虚仙君身上,成天互相诬陷栽赃,惦记手里那点权力,活该他们全都死光!还什么门派大比,一群废物点心在那里玩过家家,全是假把式,还自以为厉害得狠,真到你死我活的时候全他妈是废物!”
她越说越气,都有点分不清自己的立场了:“清虚仙君死了,竟然连一个有用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