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员恶人养大的崽——云炽【完结】
时间:2023-02-23 11:58:34

  被庇护,也是被溺爱。
  因为天塌下来有清虚仙君顶着,连门派帮主都这么说,宗门长老都这么说,谁还畏惧邪魔妖怪?谁还害怕天幕后虎视眈眈的魔族人?谁还肯早起贪黑的练剑?真要出事,大不了让清虚仙君出山再保护一次人间罢了。
  人人都这么想。
  代代都这么想。
  三百年,十五代人,人间在清虚仙君庇护的温床里,不知人间疾苦,不见世间险恶,长成了一潭死水,养出了一帮勾心斗角的蠹虫。
  女孩在骂,渡厄在旁边附和。
  一个说:“这是清虚仙君的错”,另一个就说:“就是就是。”还要得意洋洋地瞥一眼风停渊。
  男人站在断墙前,负手而立,宽大的衣袍和银白的发丝被风鼓起,勾勒出单薄削瘦的身形。
  苍白的肤色被缓缓下沉的巨大落日映上一层血色。
  活了这么多年,竟还没有女孩看得清楚。
  真的看不清楚吗?
  还是明明心知肚明,却不忍放手。
  苏厌回头奇怪道:“风停渊?想什么呢?”
  男人回神,长眸微微侧过来,看了她一眼,定定道:“在想,或许清虚仙君死了,对人间才是好事。”
  *
  入夜,他们随意在锦城找了个破败的客栈住下,苏厌在客栈外贴了一圈鬼画符,防止有魔族人报白天的仇。
  睡到半夜,或许是老鼠从楼层夹板里跑过,房顶的灰簇簇落在苏厌脸上。
  苏厌随手抓起被子擦了擦脸,烦躁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看见门缝外似乎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苏厌一下子清醒了,从床上一跃而下,推门吼道:“谁?!”
  白衣男人来不及离开,被她逮了个正着,抬睫对上她凶神恶煞的眼。
  苏厌闻到他身上的气味,觉得竟然头脑一阵畅快,再低头看去,发现他手心里捧着一只刚被吹熄的香。
  就是这个味道,每天入夜就会飘进门缝,让她不会做那些记不清内容的梦。
  他每天晚上都站在她门外,守她一夜?
  苏厌抬头看着男人。
  他薄唇紧抿,侧过冷峻的脸,如果不是苏厌攥着他的手腕,他还想跑,一副绝不肯被她发现的模样。
  “为什么?”苏厌问。
  为什么要对她好?
  风停渊不说话,被女孩的眸子盯得狠了,才道:“我和谢寄云有仇。”
  原来如此,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
  苏厌把他拽进屋:“那你在屋里烧吧。”
  她赤着脚爬上床,又躺下,风停渊便坐在屋子对角的椅子上,缓缓点燃清心香。
  燃香烧的是法力,需要人源源不断地供给,其上攀附用血画就的繁复符文,灵石雕刻的底座,让人猜也能猜到这香价值连城。
  他一点上,苏厌顿时觉得舒服了,从被子里探出头道:“你离近一点。”
  风停渊勉强靠近了一些。
  苏厌甩手一鞭,把他连人带香全捞了过来:“我又不吃了你,你凑近点能死啊!”
  风停渊无法,只得坐在床沿上。
  窗外是荒凉的城池和呼啸的冷风,屋内寂静,一点燃香的温暖光火,扩散着晕染在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上。
  苏厌眯起眼看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平静。
  总归有人在,她是睡不着的,但这么舒服地躺着,也比做噩梦强。
  ……
  半刻钟后,女孩睡得沉沉的,白皙的小脸上带着熟睡的红晕,单薄睡衣的宽大领口露出半边玉雪似的肩头,肩头还带着一点樱粉。
  风停渊侧眸看了她一眼,一只手捧香,一只手轻轻把被子盖到她的下巴,而后闭上眼。
  她睡梦里,好像也知道贪恋燃香的气味,越来越靠近,越来越靠近,像是无意识凑近热源的小猫。
  一点微弱的香火中,男人突然愕然地睁眼,僵硬地低头。
  女孩睡得昏沉,乌发披散,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她靠过来,柔软的脸颊枕在他的腿上,蹭了蹭,温热的鼻息喷吐在他的身上。
  风停渊伸出手,想把她抱回枕头上,手指离女孩熟睡的脸颊只有半寸,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再也无法靠近。
  他既不敢动,也不想动,大腿上温热柔软的一团,轻得不可思议,又沉甸甸地压住他的灵魂。
  他面前是漆黑的夜窗,窗外是摇摇欲坠的世界,屋内一点灯火如汪洋大海上的孤舟,仿佛与世隔绝。
  那一刻,素来说一不二,绝不反悔的人竟也患得患失,犹豫良久,像个二十来岁初晓□□手足无措的少年。
  最后明知不该,还是不舍,最终也没有推开她,只是轻而又轻地拨开她额间的碎发,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和她一样的频率。
  她恢复记忆以后,应当会很生气,很恶心吧。
  清虚仙君也会做出这样为人不齿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隐瞒身份,明知她恨着自己,还趁着她失忆跟在她身边。
  风停渊垂着睫毛,眼里的眸光像是在笑,又像是悲伤。
  那一刻他周身如玉如霜的寒冷孤洁都在香火的暖光中逐渐消弭,从前他给人感觉很远,仿佛遥不可及,而此时却莫名让人觉得很近,仿佛触手可及。
  像是高台上的神像染上了七情六欲,变成普普通通的凡人,爱恨愁思都变得寻常。
  他的孩童时期在漫长的孤独和冷待中度过,直到父亲死后才感到疏远下埋藏的父爱,可那份爱藏得太深又来得太晚,以至于他一直是孤独的,孤独地修炼,孤独地舞剑。
  他见过人间太多的破碎和悲剧,以至于不知道一个普通的家庭,一份普通的幸福,一对普通的夫妻,一双普通的恋人,该是什么样子,又该如何相处。
  他没见过,也想象不出来。
  世人喜欢他不沾红尘如坐云端的圣洁模样,他最终也活成了断绝七情六欲的样子。
  连唯一的贪念,都是再多守一分眼前的人间。
  倘若不是当时元都高台一剑穿心,心脏处的贪蛊也随之被毁。
  此时此刻,或许他心底的贪念已经变了吧。
  他想再多守一分眼前的人。
  两者只差了那么一点。
  可前者是神,后者是人。
  所以他怎么还有力气推开她呢?
  就连这一点时光……
  都像是从命运手里偷来的。
  *
  夜色浓郁,清心香也燃到尽头,风停渊法力耗尽,神魂疲惫不堪,靠在椅背上疲倦地合眼。
  ……
  他听到人的脚步声。
  不对,周围都被鬼画符圈起来了,哪来的人?哪来的脚步声?
  风停渊猛地睁开眼,眼前是雪白的剑光,他下意识把苏厌往后一拽,喊道:“小心!”
  太大意了!他仰仗自己的修为太久,潜意识里不觉得有人能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但他现在的修为和身体,又是在刚刚用神魂燃完一整柱香的虚弱期,和聋子瞎子无异。
  苏厌被吓得一激灵,闭着眼就翻身而起,抬手一招,渡厄入手,三尺长刀自上而下一刀砍断那人的身躯。
  苏厌这才完全睁眼,骂道:“什么人?!”
  她设下的鬼画符被完全突破,密密麻麻的黑影包围了原本破败的客栈,无数阴森的刀光剑光天上地下将他们围得密不透风。
  苏厌毫无惧色,冷笑道:“人多有什么用?是你们送上门来找死,怨不得我。”
  她随手一捞,想把风停渊抓在身边,却捞了个空。
  苏厌心里一顿,回头望去,瞳孔猛地收缩。
  男人胸膛一道长长的剑伤,白衣被血打湿,像是黑夜里大片大片开放的血色花朵。
  他一开始喊她小心的那一刻,就已经替她挡了一剑。
  “风停渊?”苏厌颤抖地喊道,黑暗里,眉心烧起火一样盛怒的魔纹。
 
 
第68章 旧情
  一人高的漆黑砍刀如绞肉的刀片一样旋转, 整个客栈被刀光切得四分五裂,以女孩为中心像是刮起一道血色的旋风, 四面八方的人像是风吹麦浪般毫无还手之力地倒下, 其他的惊恐无比,四散逃开。
  苏厌耳边全是嗡嗡的轰响,身体里的血都像是在沸腾。
  风停渊浑身是血倒下的那一幕映在她眼底, 仿佛要把记忆深处什么东西连根拔起,痛得她神魂都在颤抖。
  那些人竟不全是魔族人, 还有一些分明用的是正派的剑法, 这天下还没亡,就有人急不可耐地做了叛徒, 砍伤风停渊的一剑也没有丝毫魔气,竟然是纯粹的道家心法。
  有人慌张大喊:“先杀了那男人, 尊主要他的脑袋!”
  还有人尖叫:“快逃吧!再打下去全都得死在这!”
  苏厌本该把他们抓起来,细细审问, 是谁派他们来的,是谁要风停渊的命。
  但无所谓了,她从未有过的愤怒,只想要他们死!
  战斗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客栈连同四周的楼全被打塌, 废墟中尘埃四起,遮蔽了月色,断头尸体层层叠叠地堆起。
  有零星几个人跑了, 苏厌终于回神, 魔纹缓缓褪去, 没有再追,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来, 去探风停渊的鼻息,一道渡厄的剑气始终护着男人的身体。
  “风停渊风停渊……”女孩轻轻晃他的身体。
  “没死没死。”渡厄笑嘻嘻道,“别看他这样,还挺耐活的。”
  “为什么不喊醒我?!”苏厌对渡厄吼道。
  渡厄无所谓地抱着头:“瞪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剑,更不是你的狗,再说不打起来你怎么杀人……”
  苏厌抬脚把它踹飞出去。
  渡厄打了个滚,爬起来骂骂咧咧:“又打孩子!你也打孩子!怎么下得去手?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他在旁边跳脚,苏厌捂住风停渊身上的伤口,往他身体里灌入法力,胡乱给他包扎。
  她杀人在行,救人却是个外行,因为自己有着逆天的身体素质,伤口即便不怎么处理也会愈合如初,所以此时显得笨拙得要命,生怕手一重就把他弄死了。
  或许是动作太粗鲁,男人睫毛微颤,睁开了眼睛。
  四处腾起的尘埃被夜风吹散,水一样清透的月色落在男人的眼睛里。
  苏厌动作一滞,慌忙道:“你醒了?那你自己来?”
  风停渊接过她手上的白纱布,淡声道:“好。”
  他动作很慢很吃力,苏厌看得心急如焚,忍不住道:“你挡什么?就你这点修为帮我挡什么东西?你就算不挡也砍不到我身上来,要你多此一举?!”
  小魔女嘴里真是很难吐出好听的话,换做旁人恐怕此时已经气得半死。
  风停渊却平静道:“我忘记了。”
  “忘记什么?”
  “我现在这个身体……”风停渊缓缓打紧身上的结,身子颤了一下,嘴唇瞬间失了血色,声线却还是漠然的,“什么都做不到。”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苏厌觉得心里难受得要命,真恨不得捂上他的嘴,不许他再说了。
  苏厌把他背起来道:“你这样不行,我去给你找个医师来。”
  夜黑风高,遍地魔族人,到哪里找医修?
  风停渊不再说话,似是晕了过去。
  女孩背着他有些吃力,倒不是因为他重,而是因为他比她高上太多。
  莽莽月色,枯木荒城,只有女孩疾走的脚步,莫名的心慌。
  婆娑的树影下突然有什么人动了一下,苏厌厉声道:“站住!”
  是个脏兮兮的小孩,从树后探出头,怯怯道:“那个,女侠姐姐,你跟我来。”
  他领着苏厌穿过一条狭窄的小道,通往地下的密室。
  推开门的时候,无数小孩叽叽喳喳地簇拥着她:“是女侠姐姐来了!白天杀魔族人的女侠姐姐!”“还有爷爷,白头发爷爷受伤了!”
  小孩子不懂,以为头发白了的都是爷爷,渡厄听了在旁边捧腹大笑,不过仔细一想风停渊的年纪,何止做他们爷爷,做祖宗都绰绰有余。
  小孩子们的喊声引来了一个肌肉虬结的男人,他看到苏厌明显愣了一下:“是你?还有风公子?”
  苏厌皱眉想了一会:“陈昊?你哥呢?”
  是锦城开剑铺的陈氏兄弟,大哥陈铭沉稳多谋,二弟陈昊鲁莽好战,有情剑就是在他们手上买的。
  只是陈昊比记忆里的要苍老了一圈,眼里没了从前蓬勃旺盛的朝气,看上去大不如前。
  “大哥死了。”他道,“被魔族人杀死了。”
  苏厌想,或许陈铭的头颅还在白日里见到的那块广场上。不过此时她懒得关心别人,也不在乎他为什么把原本藏着陈氏传家宝剑的剑窖拿来藏小孩,只说:“有药吗?风停渊受伤了。”
  陈昊点点头。
  他比从前寡言少语了很多,沉默地在地上铺出床铺,给风停渊重新上药包扎。
  陈昊解开风停渊衣衫的时候,示意她回避,她抱着胸不耐烦道:“我哪都不去,你该做什么做什么。”
  陈昊便动手给他上药。
  苏厌这才回过味来:“你认识风停渊?”
  “废话。”陈昊忍不住骂她的时候,才有点从前的生气,“我们不是一起坐马车去元都,还都住在清虚客栈里么?半年前的事情而已。”
  苏厌忍了忍,看在他还在给风停渊抹药的份儿上,没有动手:“我有些东西记不起来了。你多说点。”
  陈昊反而沉默了一会:“我不知道你想问什么。”
  苏厌问:“我和风停渊,从前也是认识的,是不是?”
  “不然呢?”
  果然。
  如果他们真是在南方初见,才认识多久,才多少交情,哪轮得到风停渊夜夜守香,为她挡刀。
  苏厌又问:“我忘记了不少事情。我们从前关系很好吗?他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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