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青芜捏着谭言的脸,像不像偶像剧里霸道总栽。”
“嗯,宿主,你这么一说,倒还……”田田变了声:
“等等,宿主……尹清的生命条——
“没了。”
长水村,祠堂辟出来的院子中,
一道清亮的声音,急切地唤着:“妻主,妻主。”
程苑慌慌张张从里间跑出来,正撞上听到他声音匆匆进来的许常心。
“妻主,妻主,尹清他……他没气了。”程苑焦急万分,看上去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般。
许常心听后眉头轻皱,随后一扯衣摆,大步流星地朝着尹清所在的那个隔间走去。
方才,她才来查看过他,虽是勉强撑着半条命在,但脉象分明透着一股磅礴之相。
应当是平安的啊。
许常心坐在床榻旁的矮凳上,扯过他的胳膊。尹清的身体冰凉,面色惨白,只乍一看,与义庄的那些死了多时尸首并无差别。
她把完脉后,又伸出手探了探鼻息,
当真是气息全无。
但好在,脉搏还在微弱的游动,
还有救。
她赶忙将腰间随身携带的青绿色瓷瓶扯下来,将里面的黑乎乎的药丸倒在掌心,
药丸有三颗,她取了其中的一颗塞到了尹清的嘴里,紧接着她拿出银针,插入了他颈间的穴位中,为的是让那药丸尽快在嘴里化开,顺着嘴巴流下去,
浸入四肢百骸。
***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尹清穿着街上捡来的破洞袄子缩在街角,他那起了冻疮,溃烂了大半的小手死死地裹着破了洞的棉衣,在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破了角的陶碗。
阿娘丢下他已经月余了,
他不敢离开这里,生怕阿娘万一回来会找不到他。
街上人来人往,但多数人都行色匆匆,连一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给他这样的乞儿。
在他的身旁也都是与他都差不多的男孩子,大家聚在一起,都是白天出来行乞,晚上就将就地睡在破庙里。
那是一座荒废了的寺庙,里面供奉着的是他不认识的神仙,但从那斑驳的痕迹中,却依稀可以瞧见当初给这神仙像塑金身之时那描画的慈眉善目,悲天悯人的模样。
这座庙里不止有小孩子,还有一群无家可归女人,她们经常会欺辱一些大一些的孩子。
他刚来的时候,总是半夜能听到他们的哭喊声,混合着女人们的咒骂声。
这是破庙的规矩之一。
新来的孩子更是需要每天上交讨来的食物,如若不交,便会被打。
今天一早起来,他的脑袋就昏昏沉沉的,身上痛极了,
昨日有个好心的胖妇人路过,看他可怜便赏了他一个黑馒头,他没有忍住腹中的饥饿,便吃了。
当晚,无数细密的拳头落在他身上,虽然痛的真实,但他却清楚的知道这些都是梦,
而且,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
他知道今日,再过一会儿,等到雪下的再大一点的时候,一身道袍的段纯就会出现在街角,她会从众多的孩子中选中他,将他带到清风楼,给他吃好的,穿好的,
为的就是买断他一辈子的命。
直到他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便抛弃。
他蜷起身子,想尽可能的让自己感觉暖和一些。
就在恍惚之间,他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声喊他的名字:“尹清?”
尹清从臂弯中抬起头,
眼前的女人生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约莫着二十有二的模样。
她身穿一件红色的袄裙,脚上踩着一双带毛的小皮靴,最外层披了一圈白色带毛披风。
这人正弯下腰,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一双白皙的手伸到他面前:
“跟我走吧?”她说。
这人并不是段纯,段纯从来未对他笑过,
即使他每次任务都做到最好,更是楼里他那批唯一通过最后长葵大比的探人,她得知消息后也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随手赏了他一把剑。
她既然不是段纯,又是谁呢?为何在这么多人也挑中了他?
也许是幻术?
这次的幻术好真实,是上次那个苗疆女还是据说出自术家的那位继承人?
鹅毛般的大雪落在她的满头的青丝上,衬着她的红唇如血,美得不可方物。
“来呀。”红衣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朝着他伸出的指头勾了勾。
最终,他还是抵抗不住心底的诱惑,向她伸出了自己脏兮兮的小手。
她的手又白又干净,他不愿弄脏,想要将自己的抽回来,谁知却被她紧紧握住。ʝƨɢ*
再也不松开。
猛的,尹清睁开了眼。
熟悉的血腥味涌入鼻尖,耳边传来蝉鸣,身下是竹榻,一切与之前都一模一样,除了一点。
在他的眼前不再是漆黑一片的虚无,而是能隐约看见光影在晃动。
“尹清,我还以为你死了……”程苑哭哭啼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转过头去,就瞧见一个很小的黄色的影子在动,明明灭灭。
“尹清你没事吧?”他问。
“没。”尹清哑声回。
“那就好,多亏了你,妻主已经将治疗瘟疫药的方子调制好了。”
“不仅村子,就连镇子上的人也可以得救了。”
尹清用手轻轻揉了揉有些刺痛的眼睛。
再次想起了那个梦。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又梦到过去,
回到他被抛弃的小时候,
将那个拉他出深渊的人想成了元笙笙。
他从没见过笙笙的脸,也不知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那不是她的声音,却有着相同的尾音上扬的发声习惯。
但……这怎么可能呢?
笙笙她,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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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寻妻
直至多年后, 如澜还是记得尹清离开村子的那日。尽管现如今,他已是孙辈绕膝, 头发花白的年纪了,
这些年,他经历了很多事,也忘记了许多的事, 但唯有那一日所发生的每处细节就像錾刻在他脑子里一般的清晰。
小到地上的一根草, 大到天边的一抹云。
那年,是村子乃至镇子上都百年不遇的劫难,
只是短短的一月间,洪水后又遇瘟疫。
像是他们的富户日子还算过的去,可怜就可怜在那些穷苦人了。
平日里就过的紧巴巴,洪水不仅带走了屋子,就连田里种的粮食也都未能幸免于难。
他还记得有户人家,在洪水来之时, 那家夫郎刚将三个孩子都抱到房顶, 自己没来得及上去,便湍急的水流冲走了。
只留下了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哭闹不停的孩子继续讨生活。
那年,村子里很多体弱的老人都挺不住瘟疫病死了。
因着染了瘟疫的尸体不能入土,便只能火葬,
大火在村口燃了几天几夜,
上天怜悯,终是在第一片叶子变黄之前,将这一切全部做了个了结。
以前, 那些发了大疫的地方, 到了最后往往都会躲不掉灭村的命运, 甚至不止是村子, 就连整个波及到的城,镇,都会被围起来屠烧,但是这次,周围有遭了瘟疫的地界都有幸躲过一劫。
听闻是新上任的县令,拿命立下的军令状才为她们换得了片刻喘息之机,让许大夫试出了医治瘟疫的药方,
尹清就是在这漫天的灰烬中,脚踩着满地的土黄色的纸钱离开了村子。
他走的时候,身上就只带了少许的盘缠和那一套笙笙为他做的嫁衣。
他就这样独自一人离开了,带着飞蛾般的决绝,踏上了寻妻的路。
如澜看着他单薄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夏末的晨曦之中,压下了心中的不舍与担忧。
那时候的他也不会想到
他和尹清终将能再次相见。
也不会想到,
尹清同元笙笙,两人故事的结局会变成那样。
***
汴京城,一处宽敞的府邸的前厅中,一位身着荷青色华服的女人不安的在来回踱步,在她的身后立着两个女人。
一位年纪看起来和那位华服女人差不多,只是做着下人打扮。
而另一位,则看起年纪不大,不过二八年华,一头青丝被金丝发冠束起,腰间系着一串润玉,微微颔首站在一旁,稳重内敛。
“澄迁,锦棉,你们说她会认我吗?”年长的女人开口,声音略带着些许的紧张。
“母亲这般的好,没有人会舍得不相认的。”那位被唤做澄迁的年轻女人随即回道。
“小姐,你且放宽了心吧。”站在椅子后面沏茶的锦棉也出声附和。
“那便好,那便好。”
华服女子在听到两人的这番回答后,终于在最上面的贵妃椅上坐了下来,端起了茶盏。
只是那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门口。
很快,一辆顶坠有宝珠的华丽香车停在这府邸的正门口,门外的三级台阶上,站了十多个女子。
随着青绿跳下车,将香车后面的纱帘掀起,将一‘条’像是虫子一样扭动的人影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待众人看清了,才发现这是个女人,虽然穿着一身的锦衣华服,但却没个正经样子,尤其是那一头乌发此刻分外凌乱,双手双脚被五花大绑,
嘴巴还被塞了一处绢布。
“*&%#?@%?#…”元笙笙脚着地之后就冲这青乌咽乌咽地说着什么,却被青绿无情打断。
她连瞧都不瞧元笙笙一眼,直接将车帘放下,拿起一块黑布套在了她头上,
接着扛着她就进了府门。
元笙笙在她肩上也不老实,双脚不停的扭动,在拍打着青绿的背,但即便如此,青绿依旧扛着笙笙却走的是健步如飞,就连经过铺满了鹅卵石的园子也如履平地,
“阁主,人,青绿已经带到。”
她说完后,便将肩头的元笙笙放在了前厅中中央的太师椅上。
“青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华服女人一脸的威严,出声呵斥着她。
青绿双手抱拳,跪在地上,言辞恳切:
“青绿是在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什么叫没有办法?”
“还望阁主恕罪,这元小姐实在活泼的紧,这一路上共逃跑了十一回,其中有三次跳船,五次装病吓人,在汴京码头装晕,甚至还偷溜下马车,属下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只好用绳子绑了过来。”
“……”
许是中年妇人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大概还以为是因为澄迁的缘故,才故意苛责于她,
所以惩罚的话都到了嘴边,又给生生的吞了回去。
妇人上前亲自将蒙在笙笙头上的黑布拿下来。
脸上的黑布被摘下来的一瞬间,元笙笙被忽如其来的光线晃了一下眼睛,
随即,模糊的视线逐渐开始变得清晰。
她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
女人长相英气,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可见应当是保养的极好,此刻她正双眼深沉的望着自己,
那种慈爱的模样让笙笙有些汗毛直立。
女人就这样望着她,半晌,眼睛便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接着伸出手想要摸她的脸,但又小心翼翼的不敢上前。
“锦棉,她很像,真的很像。”
***
夜晚,后花园假山上的凉亭中,换了一身劲装的青绿找到了独自一个人喝着闷酒的澄迁,
她也默默坐下陪着她,随后也翻开了一个白玉酒盅,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澄迁,劝道:“少喝点。”
见澄迁没反应,青绿顿了顿,又说:“我知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所以这一路上,我可没让她好过,也算是给你出了一口气。况且——
“我还调戏了她的心上人,很是解气。”
“青绿。”澄迁眼眸抬起,只看了青绿一眼,便摆摆手,“我知道你仗义,但却没必要,我……其实,早就知晓会有这么一天了。”
澄迁说着,喝了一口,辛辣的白酒入喉,也勾起了她的思绪。
她看着深蓝夜空中的群星点点,眼神中带着无尽的落寞与哀伤。
她本就是小爹生的,
自小就知道她还有一个姐姐,虽然这姐姐她从没见过。不仅是娘亲,就连爹爹都说,以后的姐姐是要回来的,整个元家都是她的,做妹妹的要谨守本份,不可逾矩。
当初,娘被人冤枉,还未定罪之时,恐生意外,便让几个亲信将当时呱呱坠地的元笙笙送走了。
姐姐更是在懂事之前,一直当作男子娇养的,后来却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两个老仆抱走了,之后更是去了联系。
再然后,娘当时的正夫因为思念孩子不久后便亡故了,最后不得已纳了爹爹为正君。
霸占了这么多年的嫡小姐身份的她,不是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吗?
可是为什么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她这心里,
还是这般的难受。
分明从一开始,她就只是想让饱受思念之苦的娘亲看看,她不止有一个女儿,她还有她。
可等到爹爹被抬成正君之时,她又想着,也许她能得到的更多,
但现在,这一切都被元笙笙的到来打碎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这些妄念都是因为她的贪欲,
也许,从一开始,她从未得到过这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