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宾客几时上门?”
“你猴急作甚?早食用了没?坐下来用碗鸡丝粥。”
卫濯也心知时辰还早,他的确没用早膳就过来了,早起的时间全用来挑衣衫挑配饰了。
用罢早饭,宾客陆陆续续上门。
丫鬟婆子忙碌起来,穿梭在走廊小径上,带领着来往的宾客游园赏花,端茶上点心。
天朗风清,美景怡人,茶香扑鼻,夫人小姐们欢笑声不断。
不过,某些人注定要在这些欢声笑语中失望了。
卫濯等了一日,直到宴会结束,宾客散去,都没能看到他想看到的人。
不仅没看到那姑娘,连林府的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他爱笑的唇角落了下来,星眸像是被迷雾遮住了,颓丧地一屁股坐在圈椅上,又恢复了没有骨头的懒散样,斜斜地靠着椅背。
大长公主把这一切都收入眼中,见外孙绷着脸不说话,心里好笑,端起茶杯遮了遮翘起的唇角。
“许是今日人家府上有事,便没来参宴。”
卫濯听着,还是没说话。
“你呀,总算是有人治你了。”平日里濯哥儿总是一副散漫样,像是什么也入不了他的眼,浑身的懒骨头,比京城的那帮子纨绔也好不到哪去。
人家好歹还时不时聚在一起花天酒地,赛马斗蛐,总有个兴趣,他却连这些也提不起兴致。
“你若是真喜欢人家,不如直接把那姑娘约出来,吃茶赏花。多接触接触,自然就熟悉了。”大长公主也不逗他了,见他这幅样子,总是不忍心的。
以前搞不清楚孙子想要什么,现在知道了,她也是想成全的。
卫濯耷拉下的眼皮这才抬了抬,星眸亮了一度:“如何约?她定是不肯的。”
这一看就是愣头青,她没好气道:“好人家的姑娘当然不会直接赴一个男子的约,礼部尚书孟大人的姑娘不是与林四姑娘交好?”
卫濯也不是蠢的,一经点拨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孟大人的妹妹嫁给了他二叔,也就是他二婶,说起来两家也是姻亲关系。
他嚯地一下站起身,一个箭步就往门外冲,边走还边喊:“外祖母,您歇着,我回府了。”
“这个泼猴,得了主意就拆桥。”
——
这一日,林轻烟正在画画,先前她想画的历经山川河流系列已经完成了一半。
南方的小桥流水,垂垂青柳,北方的重峦叠嶂,绿水浮江。
清贫的小镇,繁华的街市,挑着担子的白胡子老人,箩筐里整齐排列着黄橙橙小灯笼似的红柿子,旁边铺子冒着白雾热气腾腾地包子笼屉。
一切场景跃然于纸上,仿佛途经的那个江南小镇又鲜活了起来。
冷香在书房门外探头瞧了瞧,见小姐正专注在纸笔上,便又轻着脚步退了出去。
晚上饭菜上桌,冷香才拿出一个绘着花纹的请帖:“小姐,这是孟府姑娘送来的帖子,邀您去茶楼听戏。”
林轻烟接过来一看,帖子精致,还熏了花香,显然是用了心思的:“孟府?孟秋?”
边说边打开:“果然是孟秋,她邀我去茶楼品尝听戏,行啊,去吧,我也没去过呢。”
可以出门去玩,自然是好的。
到了日子,林轻烟早早就爬起来,特地打扮了一番。
她也挺开心的,之前一直闷在府里,现在可以出去逛逛,心情高涨。
化了妆,戴了首饰,穿了金丝软烟罗裙,粉妆玉琢,艳若桃李。
到了约定的茶楼,林轻烟下了马车就见到了等在大堂的孟秋,她赶忙过去,笑着与她打招呼。
两人见面一番寒暄后,一同走上三楼,林轻烟还在与她说笑:“秋娘怎的想起来喝茶,这个时节去踏青岂不是更好?还可以叫上听雨一起。”
对她来说,春游可比坐在这里品什么茶有趣得多。
“你还说呢,你想踏青,倒是给我们递帖子呀。”孟秋长得圆润一些,穿衣喜欢穿些看着遮肉的,今日就穿了一件暗花细丝褶缎裙,显得纤瘦些。
林轻烟就避开这个邀约的话题,开始夸赞起了她的衣裙,又夸她身形看着瘦了。
这是孟秋最爱听的话,笑得苹果肌都鼓了起来,正要反夸回去,就到了三楼。
“卫表哥,这么巧,你也来听戏?”孟秋上了台阶,一眼就看到了三楼栏杆旁的男子。
一身锦衣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剑眉星目,闲闲地倚靠在栏杆上,风流又随性。
林轻烟闻声望去,就看到前面一个男人正看向她们,仔细看还有点眼熟。
“这是你表哥?”她疑惑问孟秋。
孟秋点点头,拉着她兴致冲冲地就走过去。
走近了才想起这人她确实见过,在冬日的梅花宴上,有过一面之缘,而且还向她提过亲。
顿时她就有些尴尬,看着与孟秋交谈的男人侧脸,这什么运气?
回过神来,就听见孟秋邀请男人一起喝茶,而那人毫不犹豫地笑着应下了。
她悄然伸手过去想掐孟秋,想提醒她这不合适。
结果这个圆乎乎的姑娘,不知是不是缺一根筋,一把就抓住了她伸过去的手,以为她想牵手,拉着她亲亲热热地就进了一边的包厢。
还畅快地叫小二来要茶要点心,一溜烟地报了一长串糕点的名字。
满足地说完了自己想吃的糕点,又去问林轻烟想吃什么小吃,林轻烟知道她点了不少,摇摇头拒绝了。
待小二出去了,孟秋笑嘻嘻地向两人互相介绍。
林轻烟此时就坐在八仙桌临窗的位置,稍稍偏头就能看见下面人来人往的街道,孟秋坐在她的右手边。
卫濯就坐在她对面,这么近距离的面对面,她抬眼就能看见他。
想移开目光又觉得不礼貌,待孟秋说完了两人的名字,她就点点头笑着说:“卫公子,你好。”
卫濯也嘴角上翘地看着对面的女子,拇指摩挲着白瓷茶杯:“林姑娘好。”
孟秋圆溜溜地大眼睛来回地瞧着这二人,其实她与这位卫表哥也不熟,之前还不知他的用意,如今倒是瞧出了一点端倪。
屋里总共就三个人,林轻烟被两人用眼睛瞧着,突然就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这种出去聚会,突然成为众人眼神的焦点这种尴尬时刻,有种立马要她出来表演节目的错觉。
她只好没话找话:“卫公子是哪个卫哪个濯?”
“精卫的卫,濯清涟而不妖的濯。”卫濯也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太过直白,对面的姑娘有些不自在,垂了垂眼眸,曲起手指去勾边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其实他早早就等在茶楼的三楼,她一进大堂,他就看见了,一身湖碧烟沙罗裙,玉貌花容,灿如春华,一进门就为熙攘的大堂添了一份色彩。
眼睛跟随着她上了楼梯,看着她表情生动地与旁边人说笑着上来,眉目流转间妍姿俏丽,像极了那日她捧在手里的艳艳红梅。
林轻烟在心里拼凑起来:“哦,原来如此。”
孟秋干咳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心里大致明白了自己是个什么作用。
这时,小二端着托盘上来了,把茶和点心都上齐了,登时把八仙桌堆得满满当当。
林轻烟看到这些糕点眼睛都挪不开了,果然是京城排得上名号的茶楼,点心花样繁复,做工精致诱人。
有些是她在林府从没见过的样式,她以为林府的厨子已经够厉害了,没想到山外有山。
直到现在,她才觉得这趟出门来值了,怪不得孟秋一连串地点了那么多,原来是早就知道这家茶楼的妙处。
孟秋也比较兴奋,带头拿了一个离她最近的点心,不客气地开吃。
林轻烟见她动了,悄悄咽了咽口水,拿了一个她觉得最好看的红色糕点。
即使这盘点心离她最远,在她的对面,摆在卫濯的面前,她也顾不上装作矜持了。
这盘点心做成了兔子的形状,惟妙惟肖,她毫不怜惜地一口咬掉了这只兔子的头,绵密馨香,甜度适中,好吃到她想尖叫。
这古代的厨子也太牛了吧。
小小的一个,两口就吃完了,瞄了一眼,一盘就三个,并不多,她就不好意思再去拿兔子点心了。
每盘点心的味道和形状都不一样,颜色也不一样,还有晶莹剔透的,有咸口甜口的。
林轻烟吃着点心,也没空说话了,对面的卫濯却一个ʝƨɢ*也没吃,姿态悠闲地喝茶,茶汤清香,清新爽口。
“你不吃吗?”林轻烟吃了点心,也没那么不自在了,问对面的男人。
卫濯还没说话,孟秋就接话道:“阿烟你别管他,卫表哥经常来,想来已经腻了。”
林轻烟就投去一个羡慕的眼神,这么好吃的东西,竟然吃到腻,有钱又有闲,奢侈的公子哥儿呀。
孟秋也羡慕,她是女子,出门自然不比男子容易,这顿又有人请客,她才敢点了满满的一桌,把以前没吃过的,死贵死贵的都点了。
果然,贵的就是相当可口。
吃到一半,孟秋站起身,擦了擦手:“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林轻烟正捏着一个茶花点心往嘴里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孟秋开门出去了,还把门给带上了。
这人,要去哪呀?
转头就对上卫濯的视线,这才意识到这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喝了一口茶把点心咽下:“你真不吃吗?这都快被我们吃完了。”
卫濯摇摇头。
“这里的视野还挺好的。”她看向窗外。
卫濯没接话。
林轻烟也就不知道说什么了,端起茶杯战术性喝茶。
“为何拒绝提亲?”
林轻烟一口就被茶水呛到:“咳咳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惊讶于他的直接,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呛死人。
因为咳嗽,脸颊浮上一层薄红,宛如女子害羞。
林轻烟缓下来后,也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何提亲?你我就见过一面。”
卫濯就笑,星眸熠熠生辉,眉眼舒朗,俊俏非凡。
林轻烟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人长得确实挺不错,又爱笑,有股子风流不正经的气质。
“就不能一见倾心?”卫濯目光灼灼。
这话换作旁人也许会觉得对方在说谎,在耍流氓,但林轻烟见过一见倾心的爱情,她是相信世间的这种可能性的。
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嗯,我相信你的说法。”
卫濯嘴角越发上扬,就听见对面的女子接着道:“因为我可能同你一样。”
“我也对一个人一见倾心。”
“对谁?”
“我喜欢的人。”
“何时?”
“去岁秋。”
卫濯彻底听明白了,一个女人对男子直白的说出她喜欢的另有其人,这是不留余地的拒绝。
一颗心直直往下坠的同时,也震惊于她的大胆,闺阁女子能毫不顾忌地说出自己心有所属,整个京城大约也没有几人。
“真的没机会了吗?”
“你值得更好的。”林轻烟认真与他对视。
卫濯心里泛起一点苦涩,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我能知道他是谁吗?”
“现在还不能。”
“你还没嫁给他,我是不是还有一丝机会?”
“我会嫁给他的。”
卫濯沉默了,突然觉得外面的日头有些刺眼,低眸转着手上茶杯,杯中的茶水已经冷却,茶汤随着他的动作微漾。
林轻烟注意到对面男人的动作,自然而然地把视线放在了他握着茶杯的手。
这双手可真好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指甲圆润干净,光洁如玉,没有一点瑕疵。
一看就是养尊处优,贵公子的手,平日里可能最多就拿拿毛笔。
看着这双手,脑海里不自觉想起宋凉夜的手,虽手型好看,但粗糙,有茧子,有细小疤痕,是一双拿剑的手,是吃过苦头、受过磨难的手。
她却记得那双手的温度,宽大,干燥,有力。
“你们在聊什么?”孟秋推门进来了,好奇地打量着两人,这气氛,怎的有些低迷啊?
林轻烟朝她笑,站起身道:“秋娘,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啊,戏还没看呢。你不留下来听戏吗?可好听了。”
林轻烟摇摇头,头上的步摇微微晃动:“不听了,我不喜欢听戏。”
“那好吧,我送你下去。”
林轻烟回头对卫濯道:“卫公子,再见,谢谢今日的点心。”
卫濯终于抬眼看她,抬抬下巴算是回应。
待孟秋送林轻烟上了马车,回到包厢,就见卫濯靠着窗台,目光盯着街道收不回来。
她刚想问点什么,他就站起来从荷包里取了一锭银子丢在桌上:“你吃着,我还有事。”
孟秋懵头懵脑地坐下来,面对剩下的点心盘子,默默地把手伸过去拿了一个酥脆卷放进嘴里。
这么好吃的东西,怎能浪费。
第87章 不许去
当日夜晚, 林轻烟就发觉宋凉夜有些不对劲。
格外沉默不说,两人躺进被窝的时候, 宋凉夜一改以往的克制。
主动把她压在身下搂着她亲个不停, 像一只觉醒的野兽,气势放开,压迫感十足, 亲得林轻烟双眼迷离, 双颊酡红。
本想问问他怎么了,却已经没了力气,只晕乎乎地记得最后男人在她耳边滚烫的呼吸和一声声压抑地唤她轻轻。
翌日一早起床,就发现枕头边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宋凉夜的字迹,苍劲有力,力透纸背。
只短短的几个字,让她今日去喜糖街找他。
虽不知这是何用意, 但林轻烟是十分愿意出府去见他的。
她以为宋凉夜想带她出去玩, 所以一番打扮比昨日去赴孟秋的约还要用心,涂了口脂,戴了花钿,还簪着宋凉夜给她雕的桃花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