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种光芒会消失的。
随着琴声一起。
“我、我困了,我要先回去休息,不跟你说了。”白绒不愿意再在这里对峙,总感觉再多对话几句她就坚持不住了。
她抱住琴盒就走。
本来对方抓住了她的左边胳膊,但随着她转身脱离,手掌渐渐滑落向她骨折后的手腕位置……纳瓦尔及时松了开。
女孩匆匆跑上楼去了。
·
在公寓门口,白绒摸出钥匙,进门后按开关才记起电灯在白天就坏了。
客厅窗帘全都紧闭着,一片漆黑,在夜里寂静得令人心慌,满是窒息沉闷感。
她立刻将小提琴放下,转而退出去,关上了门,松一口气。
她蹲下去,发了一会呆。
头昏脑涨,好想立刻休息,不被打搅地睡上漫长一觉,可屋内只有冷冰冰的黑暗在等着她。
借着公寓过道上的灯光,白绒从钱包中翻找着,从里到外翻了个遍,才找出维修公司的电话号码。
她下了楼,准备去公共电话亭拨电话叫人来修,却见纳瓦尔的那辆车还停在那里,车灯亮着。
那一刻,脚下生出了一种引力,带着她缓缓走向那里。
眼睛因发热而酸痛,伤风症状似乎更严重了。脑袋昏昏沉沉的。脚下每一步都很麻木。
她在走向那个似乎因为没看见她的窗口亮灯,就没有离开的人……
在走过去的过程中,白绒不由自主地换位想了想,是不是自己有些过分?设想,如果是纳瓦尔当初对她留下那样一封信,让她误以为他去了另一个女孩身边……她单是想想,就已经先难过起来了。
她都没办法想象他属于别的任何女孩,他应该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冷风起,枯黄落叶满天飞旋。
鼻头一酸。
积累已久的情绪终于借着秋风找到了方向,如落叶铺天盖地卷去街尾,一齐奔向了温柔夜幕的出口。
在对方打开车门走下来的瞬间,白绒像一阵风那样扑入了他怀里,埋在他怀中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第57章 、伤风
漫天枯叶随晚风卷过街角, 每一片都有优美的飘零姿态。
白绒哭了一会,感觉这副样子也太惨了, 就跟无家可归了似的。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头就是疼得厉害,眼睛发热、泛酸,无法自制地掉眼泪。
哭累后,她侧过脸, 贴着他的胸膛, 感觉自己也成了一片被秋风吹落在地上的叶子, 等待着被人俯身捡走。
原来他们都没有真正拥抱过。
此刻,那只温暖的手掌轻抚在她脑后, 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让她昏昏欲睡。
纳瓦尔收紧了手臂,低头。
怀中女孩穿的是一件米白色的羊绒针织毛衣外套,这外套毛感浓密, 柔软得仿佛她的整个身子, 挤在他怀里, 身体每一寸都有暖和的体温。
但他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
怀中人仿佛越来越软, 失去力量般滑落下去。他及时捞住了她,抬起她的脸, 看见两扇浓密的睫毛盖在下眼睑上。
嗜睡症又犯了?
他顿了顿,抬手摸一下女孩的额头, 感觉手背烫得ᴶˢᴳ*厉害。
·
舒昔凭着对屋内家居的了解, 迅速摸黑穿过客厅, 走到里面打开了餐桌那边没有坏掉的灯, 再把别的小壁灯都打开了。
客厅被暗光照亮。
纳瓦尔将半晕的人抱到沙发上, 平放下来, 接过舒昔递来的温度计。
“她究竟吃过药没有?”
“她吃过了,也去过医院,好像是风寒型感冒,之前有发冷症状,反反复复,有时候看起来好了,第二天又恢复原状。”舒昔立刻去倒热水。
几分钟后,从半晕的女孩口中取出温度计,可见测量出来的体温是中度发烧。
这时,舒昔从里面房间拿了乐谱出来,匆匆装回包包里,拿了钥匙,又看看座钟上的时间,犹豫道:“我们应该送她去医院挂盐水。不过,我刚才只是碰巧赶回来拿乐谱去排练,今晚没有时间……”
听到这话,沙发上的白绒在半晕半醒状态下开口,含糊不清道:“不,我不去输液……”
从小到大,白绒的手只被针扎过一次,出于血管脆弱的原因,拔针后那处青痕肿了很久。她怕针,以前她都习惯以喝退烧药的方式解决,这也让她对输液一直有陌生的恐惧感。
舒昔蹲下,柔声道:“你现在不是感冒,是在发烧,要去医院。”
“不,我真的不去……”
“有退烧药吗?”纳瓦尔问。
舒昔犹豫后,去拿了医药箱出来。
给人喂完药,纳瓦尔俯身,将人连带着毛毯裹抱了起来,往里面卧室走去。
烧得糊里糊涂的少女缩躺在他怀中,脑袋后仰,一只手吊在半空,有气无力的,看起来意识不是很清醒。
舒昔在原地思索片刻,跟上来,语气中有些疑虑:“或者,我也可以放弃排练,留下来陪着她……”
“不用,请让我来照顾她。”
眼看房门将被推开,舒昔一急,拦住门把手。
纳瓦尔看向她。
“先生,我只知道您是她的前男友……之前受您委托帮忙照看她,是看绒绒可怜,但我还不确定你们目前的关系究竟是否已经……”
说话间,生病的女孩轻轻睁开眼。
这引来两人的目光。
白绒又闭上眼,缓缓地把脸埋进男人怀中,没说话。半晌,她的指尖一收,攥紧了男人的衣襟……
看到这动作,舒昔稍顿,这才让开。
·
暖气让室内变得暖和,但白绒却觉得一阵冷一阵热。
她陷在熟悉的被窝中,感觉浑身都被棉被包裹得很紧。
昏昏沉沉间,她以为自己又是独自一人,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但是,她不能怪黎卉,因为她甚至没有告诉过对方她在哪里。她也不能怪俞甄艺,那个可怜的怪姐姐,连自己的生活都过不好。她更不能怪旧时的朋友,毕竟失忆伴随着中学毕业一起断了联系,家人不用说了,也在很遥远的地方。
被窝中,她忍不住翻来覆去改变睡姿,可就是浑身都难受,烧得神经抽痛。
过了一会,在她试图挣扎起身时,脸颊被一只手轻轻按住了,接着,有温凉的小块毛巾覆盖在了她的额头上,一刹那,低温触感让脑袋好受了些。
然后,床的右侧轻陷下去些,她被捞在了一个人的臂弯中。
熟悉的气息贴着她。
她恍惚睁眼,艰难地往上望去,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以为又做梦了。
“纳瓦尔,你怎么会在这里?”
“……”
嗓音明显比之前更暗哑了,听起来叫人感觉心被摩挲着般不适。
她还穿着黑色礼裙,好在这裙子款式简单、质地柔软,睡觉不至于不舒服。
她侧着上身,缩在身边人怀里,因为发热处于上升期,一直红眼掉泪,看见天花板上全是星星,便难以自制地哽咽道:“我就要死了。”
“?”
橘红色的落地灯光下,纳瓦尔低头,看着女孩发热的脸颊被光照得更红了,软趴趴地挤在他的肩旁。发丝也映着暖红的光。两排浓密睫毛全被浸湿,大滴泪珠凝在上面。她的一只手搭在他身上,攥着他的衣领。
烫人的身躯蜷缩在他身旁。
她半闭眼,断断续续地呢喃:
“我已经难受一天了,我、我知道,我不行了……”
“我不能熬过去。”
白绒听到了一声带笑的鼻息,落在她的额角,酥酥痒痒的。
她的嘴角往下撇了撇,在微弱的意识中哽咽道:“你……为什么还笑,我……我也许会没命了。”
纳瓦尔:“……”
——看得出来,这个女孩的心理抗压能力是真的差。
不过,人都烧糊涂了,这种时候再进行正常对话也是不可能的,他索性回答:“那把我的分一半给你。”
烧得晕晕乎乎的人:?
他低下了头,伸出手掌,轻捧着她的半边脸颊,与她那双迷蒙的眼对视片刻,用柔和认真的语气道:“放心,你喝过药了,我今晚会守在这里给你量体温,不会有事。”
·
夜晚是一个漫长的词。
最安心、最舒适、最自由的时光就应该是夜晚了,白绒一直这样认为。
但这个夜晚漫长得不像话,从身体到内心都像是经历了反复的煎熬,终于,有白茫茫的光像瀑布般从睫毛之间倾泻进来了。
睁眼之前,意识先醒来的那一刻,她想起了每次乘飞机的感受。
巨大而笨重的机身在空旷的停机坪上滑动很久很久,预备了非常漫长的旅程,就是迟迟不飞起来,好像永远也攀不到云端似的,但滑着滑着,终于,不知道是从哪一刻起,忽然就轻盈了起来,她知道自己总算离开地面了。
什么是如释重负的感觉……
白绒彻底睁开了眼,感觉浑身都变得轻松、柔软下来,旧骨髓伴随着昨夜的汗水消逝已尽。伤风终于离她远去,一醒来就跟脱胎换骨似的。
她看见了身边的那个人。
那个抱着她的人,有一张棱角明晰的脸,背对着白色窗纱的柔光,栗色卷发有些蓬松。从显出疲倦感的眼窝可推测,应该是刚入睡不久。
可即便有困乏感,从眉骨到眼睑,再到山根、鼻梁,每一处线条都令人赏心悦目。白绒不自觉伸出指尖,轻轻摸了摸,留恋地、迂回地游移。
既然还懂得审美,白绒确定自己是完全清醒了。
但为什么脸颊还在隐隐发烫?
她不禁用被子蒙住下半张脸,只探出一双眼睛窥探对方,像是隐约预见到了来自未来漫漫时间的某一端……
那是另外一种生活。
失眠的日子仿佛远去了,白绒对自己的早醒感到惊讶。
她轻轻下床,没有踩拖鞋鞋,脚上只穿着一双长颈袜,踮着脚尖去衣柜边套了一件长款厚毛衣,再走到窗边。
推开窗,可见清晨阳光洒满了楼屋间的双向街道和白色建筑。玻璃外层残留薄薄的雾气,树上稀疏的叶子在阳光下显得金灿灿。
视野里只有白色与金色,非常纯净,全世界都很温柔暖和。
这玻璃窗在夜里没关严,敞着一条缝,不靠近还好,一靠近就迎上冷冽的空气。
但冷空气令人清醒。
白绒坐在木桌上,双手撑着桌沿,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吊在半空的腿,头靠窗框发呆,俯瞰街道景观。
过一会,斜后方忽然贴来了温暖的体温,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双臂环住了她。
有人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上,是酥酥麻麻的感觉。
同时,一只手绕过她眼前,关了那正对着她脸颊吹风的窗户缝。
“这几个月,想我吗?”
好平静、自然的语气,但……
白绒原本迷糊着,听到这话,傻了,怎么还有人早上是这样打招呼的?
“没有!”她皱眉道。
听到这恢复得不错的嗓音状态,纳瓦尔感到满意,垂首,下巴移动到她的颈窝间,轻蹭着低声问——
“没有想我?这是什么?”
男人的声线在清晨有一点点沙砾感,磨着白绒的耳朵和心跳。
前方,晨曦像是有毛绒绒的质感,透过玻璃,照在桌角相框表面,于是视野也有了胶片的感觉。
相片上,一张近在眼前的脸,是拍摄者以非常亲密的视角拍出来的,背景是沙滩与蓝天,充满夏日风情。
白绒一怔,想转开脸,他却用手轻抬她的下巴,一起再把目光调向另一处,“那又是什么?”
形态优美得像玫瑰的珊瑚化石,也躺在阳光下。
还有完没完?
白绒回头,瞪着他,“是!我太想了,简直想到每天都睡不着。”
看她这样有精神,纳瓦尔笑了,轻捏一下她柔软的脸蛋。
·
这个时间,咖啡馆里的人有点多。
住在维也纳期间,白绒经常来楼下这间咖啡馆吃甜点、喝咖啡。店老板在中国生活过几年,是一个懂说中文的小哥,跟白绒较熟,人挺不错,只要在店里都会赠送白绒一点甜品,说是因为喜欢她的小提琴演奏。
白绒点完单,用右手撑着下巴,望着对面的男人。
纳瓦尔已回他附近住的酒店打理完毕过来,恢复平时那一副整洁清ᴶˢᴳ*爽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只睡了两个小时的样子。
他穿一件棕色休闲夹克,阳光从落地窗外铺上来,衣服变成与他眼瞳一样的颜色。
附近总有女士频频向他注目。
侍应生将咖啡送上来后,白绒才不甘地撤回注意,坐正。
两人点的是一样的甜点,一样的咖啡,但送上来的食物多了一份苹果派。
白绒正疑惑,那位金发小哥便走过来了,双手撑在桌边,照旧用中文对她打招呼:“嘿,上午好,小白!很多天没有看见你了。”
咳咳。
白绒一愣,怎么感觉……这次的称呼语气比之前更热情?
她礼貌地回了招呼,并朝对方笑一笑,“谢谢你的苹果派。”
这小哥只看着她,一眼也没瞧对面的男人,低头凑近些,用温柔而暧昧的嗓音道:“啊,你比之前瘦了,是生过病吗?看起来有点虚弱。记得照顾好自己……作为朋友,我真的会心疼。”
“……?”
他们已经有这么熟了吗?
白绒没印象了,缓缓把目光挪向对面,见纳瓦尔在面色如常地喝咖啡,只是眼神稍暗,一直盯着她的表情审视。
白绒立刻用法语对纳瓦尔道:“他在向我们推荐店里的新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