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旅者的斗篷【完结】
时间:2023-02-24 12:36:50

  戋戋大疑,“你怎知我近来做噩梦?”
  “见你目下微有乌青,白日魂不守舍,便知是夜有所思的缘故。若要择婿,也须得选个不令妹妹恐惧的,否则我如何放心地把妹妹送出嫁?”
  戋戋吁叹了声,差点忘记沈词安便是医者,这种事一看便知,倒瞒不过他。她并不想把自己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告知他人,便岔开话头道:“是,祖母自会帮我选最合适的人。今日天色已晚,戋戋不便再过多打扰哥哥,这便回去了。”
  沈舟颐朝她颔首,身子尚还虚弱,无法起身相送。戋戋帮他枕好枕头,吹灭蜡烛,才提灯离去。临别时两人互道好梦,虽然折腾一宿天都快亮了。
  清霜在外等候着戋戋,护送戋戋一道回桃夭院去。
  戋戋满怀心事,琢磨着此事不能不了了之。若贺家能任晋惕如此欺辱,那她将来嫁给晋惕又能有什么地位了?即便有贺老太君和沈舟颐这两杆枪替她在娘家遮风挡雨,恐怕她在婆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虽然贺老太君不叫她出面,但她还是非见晋惕不可。或许贺老太君的想法是对的,晋惕就是因为还在意她,才一次次挑起事端。
  与其在贺府被动受人支配,不若她主动行动,利用晋惕的这点爱慕之心,把他的庐山真面目扒出来,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梦中那人。左右这一道坎儿,她早晚都得过。
  只是她须得当着许多人与晋惕相见,再不能私下里了。否则他若真把自己掳去做外室,大势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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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舟颐的身子还未痊可过来,隔日清早便有许多人前来沈家门前,闹闹哄哄地挑事。原来沈家的商船被烧了,里面许多珍贵的药石也跟着付之一炬,这些人都是来要债的。
  由于记账的字据也被焚毁,死无对证,部分下三滥的商人便趁此机会多要价,甚至有的明明没在沈氏订过药材,此时也来狠狠敲竹杠。
  沈舟颐在床榻上体力难支,邱济楚便苦苦应对这些人。眼见着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的基业一夜之间被鲸吞蚕食,却束手无策。若真找不到银钱来抵债,只怕沈家祖上留给沈舟颐的老药铺也要被盘掉。
  临稽作为皇都,向来国泰民安,百姓淳朴老实,一时间如此多的奸诈小人趁火打劫,很难说不是得了什么权贵的授意。
  如今贺家的命运气数都依仗沈舟颐,火烧眉毛,老太君也跟着焦急。谁都明白是魏世子要和沈舟颐为难,故意把他往死里整,可知道又有什么用,干生气而束手无策。
  只要魏世子想,随便扣个帽子就能把沈舟颐下大狱,判个流放或斩首之刑,叫他身首异处。
  晋惕这是要所有人都知道,贺戋戋只能是他的女人,任何敢觊觎贺戋戋的都是自寻死路。沈舟颐既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有的是手段对付他。
  邱济楚为帮沈舟颐抵账,变卖了不少家当。邱家的继父和弟弟都不是省油的灯,见邱济楚给别人倒贴钱,便对他多番言语殴辱。邱济楚愤怒之下暂时在沈邸住下,与继父弟弟形同陌路,已好几日不曾回家了。
  事态俨然越演越烈,要债之人也越来越多。
  贺老太君以往极力主张与沈家合并,原是想沾沾沈舟颐的富贵光,没想到狐狸没捉到反惹一身骚,累得贺家满是倾颓之相。虽沈舟颐落到这般境地都是为了戋戋,但无可厚非的,贺家人对沈舟颐的态度还是不声不息地冷淡下来。
  唯有戋戋态度如常,总算没忘记沈舟颐这个表兄。每每疗伤的汤药都是她亲自送过来的,有时候下了学堂的课,她还会过来陪他说说话。窗明几净下,兄妹两人一卧一坐,鸟声唧唧,茶淡景浓,她持卷为他读书,他阖目细细听着,安详静谧,虽非亲人却胜似亲人。
  贺老太君不明白戋戋为何还要这么做,从前叫她吊着他,乃是因为沈舟颐年富力强,可以充当贺家的顶梁柱,现在还有什么意义。戋戋却仿佛自有她的道理。
  沈舟颐落魄前行走九州,颇结下不少至交好友,平日里一起呷酒玩乐,好不亲密。如今得罪了魏王府,这些至交好友却有多远走多远,纷纷都不见踪影。
  卧病在床数日,沈家家境日蹙,沈舟颐原本蒸蒸日上的事业,也如昨日黄花般凋零殆尽。说起来,只是因为他不肯受晋惕那两箱子金银珠宝罢了。
  那位在魏世子手下听差的昔日同窗顾时卿又找上了他。不同的是,这次顾时卿没带成箱成箱的礼物,也没客套寒暄,径直来到沈舟颐床榻之前,问他,“沈兄潦倒数日,可醒悟了么?”
  阴雨连绵,虽大白天,屋内却也昏暗。虽然昏暗,屋内一根蜡烛也没点。人在落难时,狼狈拮据,诸事惨淡,连点根小小的蜡烛也是奢侈。
  沈舟颐手中正持着成堆的典籍倚在长椅上,他右臂兀自未复,只得以左手执笔写字。顾时卿还以为他病急乱投医在翻账本找对策,没想到漆木桌上放的俨然是一本在报恩寺求回来的《菩提心经》。
  顾时卿暗呵了声,不愧是魏世子,整治得沈舟颐都开始求佛告祖宗了。
  “人贵在识时务。就像小弟那日说的,令妹能被世子爷看上,乃打着灯笼找不来的好事。咱们人微言轻,该认命得认命。”
  “实不相瞒,世子只使了三分手段。若你还要和世子爷犟,后面还有无穷无尽的苦楚等着。沈兄本前程正好,何苦为个女人自寻绝路。”
  顾时卿是奉命再次来游说沈舟颐的,说了连串的话,见后者临摹完菩提心经的最后一笔,“嗯,从前是我不识时务,辜负了世子的美意。我也是刚从舍妹口中得知,她原是与世子两情相悦的。”
  顾时卿听他退让,“你明白就好。”
  其实顾时卿认为,沈舟颐未必真是世子的情敌,那日他阻拦世子带走戋戋,有可能只是单纯的世兄保护世妹而已。听说沈舟颐已养了相好的在外面,不日就会成婚,应该对贺戋戋没什么逾矩心思。世子这般下狠手对付他,未免嫉妒心太强了些。
  沈舟颐续道:“不过我家也不会做卖妹之事的。我自可以撒手不管,但世子能不能娶得舍妹去,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思。”
  顾时卿道:“那是自然。贺小姐对世子情根深种,两人是一对佳偶天成。世子还希望沈兄能往外地走走,随便去哪儿都好,留足够空间给世子和令妹,不要碍手碍脚。只要沈兄肯配合,那两箱子金银依旧是你的。”
  沈舟颐拾起方才戋戋落下的团扇,凉凉的扇骨握在手中,仿佛她身上甜美清新的少女之气还萦绕其上。
  他盯着扇面,眸色幽邃而冥黑,没带任何情绪地答允道,“好。”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绵羊
  这当然是个没有其他答案的选择,晋惕既希望沈舟颐暂时离开,即便沈舟颐不肯,晋惕也有的是手段将他请出去。
  沈舟颐妥协了,顾时卿也总算完成使命,叮嘱:“世子给你三日的时间。”并留下一些疗骨断续的灵药。
  沈舟颐睨着那些药,叫人直接丢掉了。他翻回第一页菩提心经准备重新誊抄,杨钢忽进来,将手中小信交给他,低声道:“公子,刚才小人在酒楼办事,恰好遇上个富贵人家的仆人。对方自称德贵,见到小人甚是激动,点名道姓要把这个送给您。”
  拆开字条,里面是两行娟秀的小字,落款竟是那位有过两面之缘的赵鸣琴小姐。
  沈舟颐忖度须臾,将字条重新卷起来,“人呢?”
  “小人不敢泄露公子的门第和姓名,没叫他们跟着,只和他们约定还在酒楼会面。”
  沈舟颐无心于赵鸣琴,便要回绝。杨钢道:“瞧那主仆俩的意思,见不到公子不会罢休,估计还会想别的法子窥探公子的姓名。”
  沈舟颐闻言微有不怿,望向窗外的日头:“好吧。让德贵告诉他家小姐,此时天色正明,男女不便相见。若是有意,戌时可以在老地方一叙。”
  杨钢迟疑:“公子手臂的伤没事吧?”
  沈舟颐表示无恙。
  杨钢遂将纸条带到酒楼,交予等候的德贵。原来赵鸣琴那日对沈舟颐一见倾心,念念不忘,派人多番查访他的下落都徒然无功,却偶在酒楼遇上杨钢,认出是沈舟颐的下属,这才递来邀请。
  她作为魏王府的贵客,与晋惕不睦,并不知道沈舟颐为晋惕所伤之事。
  戌时天色全黑,繁星在天清露沾衣,德贵奉他家小姐之命驾马车来约定处接沈舟颐,会面时见后者手臂竟裹有厚厚的纱布,不免大吃一惊。
  “公子何以伤得这般厉害?若有人敢欺辱公子,告诉我家小姐,小姐必定替您讨回公道。”
  沈舟颐上得马车,“小郎君误会了,没人伤我,是我自己不小心从高台上摔下来罢了。”
  德贵不好意思,“公子可千万别管小人叫‘郎君’,喊小人德贵就行。”
  说着催动马车,赵鸣琴盼沈舟颐若渴,叮嘱德贵接到沈舟颐后莫要耽搁,立马来湖边,她会在那里赁一艘客船等他。
  车厢颠簸,沈舟颐委婉道:“还是慢些罢,在下这手臂刚刚接好,骨头怕要颠错位了。”
  德贵抱歉,放缓速度。两人边行边攀谈起来,问德贵方几何,家中有无父母亲眷,平日有何嗜好等等……沈舟颐不似晋惕那般身份高贵,更像平凡人,有股与生俱来的亲和感,说话谈天毫无距离。德贵分心与他说话,马车便驾得更慢些。
  两人聊起了表姑娘,不难看出德贵对赵鸣琴多有爱慕之意,不过这爱慕恰如暗处不见光的蝼蚁,绝对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表姑娘欢喜的人是您,她本来要嫁世子,却与您相逢恨晚。”
  沈舟颐说:“表姑娘确实是极好的人,有缘相识幸何如之。”撇开自己,却又谈起德贵,“其实说来,小郎君的面相和表姑娘甚为相配,否则我第一面也不会误认为你二人是兄妹。”
  德贵听自己竟与敬若天神的赵小姐相配,怦然心动,没顾及身份,脱口问:“果真么?”
  沈舟颐点到为止,赞赏今夜月色甚好,没再深谈。德贵恍惚杂乱,本来平静的心绪生出几丝旖旎之意,但转念一想表姑娘是什么人,她要匹配的丈夫不是世子爷也是权贵豪奢,焉会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禁又落寞挫败。
  夜风凉沁心脾,小桥流水,月色溶溶下白莲盛放,清芬阵阵,说不出的惬意怡人。水光被星星映得清亮,沈舟颐来到约定的湖边,身形隐没在树影之中。方自站定,两只笋尖似的柔荑便轻轻牵住他的衣襟,道:“你叫我好等。”
  赵鸣琴乃大家闺秀出身,理说是不会做出夜会外男这般荒唐事的。可她一来独身来临稽城,无父母亲眷管束,被压抑了十几年的本性释放出来,什么事都想尝试着去做做;再者她恼恨目中无人的晋惕,与其他男子暗通曲款,也存着报复晋惕的心思。
  她闻见沈舟颐身上丝丝入扣的男子气息,心意激荡,一双柔荑若风拂树叶般牵他的衣角,无意间碰触见几层糙粗之物。
  赵鸣琴微微讶然,这才借着月光看见,男子的手臂还固定着纱布和坚硬的桑树条。
  “你的手臂怎么了?”
  沈舟颐心思淡淡,奈何赵鸣琴还在追问个不停。女子口口声声说要为他报仇,其实还是想得知他的名字和府邸。沈舟颐无奈,只得把敷衍德贵的话又重复一遍。
  两人夜色幽会,女方又含着情,早已逾越单纯的友人关系。赵鸣琴娇语细细,身子靠他越来越近,朱唇也贴得越来越近,她纯澈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着他。
  沈舟颐目光晦暗,这样清亮的眸子他似乎也在别处见过,彼时那人甜甜地叫自己哥哥,笑盈盈递上一碗汤药汁。他心念微动,完好的那只手臂忽然轻轻揽上赵鸣琴的腰,仿佛揽着的就是那人。
  赵鸣琴心脏抽跳,眼不错珠地仰视面前的男子,呼吸加重几分。她还未曾被任何男子吻过,颤抖着紧张地闭上眼皮……同时又饱受煎熬,羞愧交加,觉得自己委实浪.荡至极,辜负了父亲平日的教导。
  可等侯良久,那片温软的唇瓣也没有降临。
  伴随着失望,赵鸣琴缓缓睁开眼睛,见沈舟颐正定定站在她身前咫尺的地方,手已离开她的腰。他明明挨她如此之近,却不知为何给人以疏离之感,犹如远隔千山万水。那迷雾似的眼神,只像是在透过她遥望另一个人。
  赵鸣琴感到对方的三心二意,恼恨地擦擦双唇,羞赧欲死。沈舟颐在身后道:“对不住,不敢渡了病气给小姐。”
  赵鸣琴听他方才不亲自己是因为生着病的缘故,脸色稍霁,嗔道:“那可不行,你须得赔偿我。”
  沈舟颐疑:“如何?”
  赵鸣琴漫无目的地寻思半晌,见他腰间一枚莲花形玉佩色泽润丽,极是好物,便道:“要么你把这件玉佩送我当信物,要么你告诉我你的名字,两者必须选一个。”
  沈舟颐稍稍斟酌,还是解下了腰间玉佩。
  赵鸣琴嫣然,颠着玉佩在手,“公子莫不是微服私访的皇帝不成?宁愿把如斯贵重之物给我也不肯吐露姓名。”
  沈舟颐道:“我说了,赵小姐就敢信么?若我随意胡诌,小姐也分辨不出来。”
  赵鸣琴嗤,“你倒还挺为我着想的。”
  复又怜惜地瞧向他手臂,叹道:“你伤得太严重了,回去我叫府上的药师父开些接筋续骨的膏药来,保管药到病除。”
  沈舟颐哑然失笑,近来给他送药的人还真不少。
  赵鸣琴打量着他秀净的外形,估计他是个书呆子。读书人都研习四书五经,自然不可能会医术。自己若送良药给他,助他排忧解难,想必他对自己的好感也会大大增加。
  两人观赏着月色,时辰已过戌时。如今赵鸣琴寄住在魏王府,实不能归家太晚,只得握着莲花佩依依不舍地道别。
  问及下次见面是何时,沈舟颐告诉她:“我可能要出趟远门。”
  赵鸣琴好生落寞,“远门?何处?能不去么?”
  沈舟颐道,“怕不能。”
  赵鸣琴只得眼睁睁与他分别,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归来,他亦未能知晓。赵鸣琴遗憾不已,心头莫名浮上那句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可沈舟颐若真对她毫无情分,又为何漏夜与她相会呢?
  德贵仍把沈舟颐送到来时那个酒楼,赵鸣琴特意下马车送他,后者礼数周全地与她作别后,身影才消失在夜色中。
  赵鸣琴怅然若失,喃喃自语道:“他忽冷忽热,究竟是什么人,又打着什么企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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