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是其他地方的县令知道自己得了一个美人,想要捷足先登,抢过自己手中的美人敬献给芜州刺史?
他越想越觉得大概就是如此,还在想着自己能不能脱身,用多少银子才能让对方松口。
一千两?两千两?
咬咬牙,三千两也不是不行。
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是一旦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自己这么多年在垣陵,也还是有些钱财,拿也拿的出来。
不过就是图钱财罢了,只要不是一个拿不出来的数额,能换自己一条命,都是值的。
县令心里想的倒是清楚,可是迟迟都没等到对面露面。
倒是很快看到了自己府上的家丁姬妾不久之后都陆陆续续地被关了进来。
姬妾们都是花容失色,看到袁县令被绑着手瘫在地上,忍不住扒着牢狱的空隙问道:“老爷,咱们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妾原本只是在院中喂喂鱼,不知怎么地就瞧见一群人突然出现在家里,剑就架在妾的脖子上,就被带进了这里!”
县令此时正在心烦意乱,他疼得冷汗淋漓,咬牙喝道:“本官怎么知晓!多半就是你们这些丧门婆娘惹得祸事来!你现在还在这里吵吵嚷嚷,本官出去以后定要——”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猛地咳嗽起来。
之前他被带到这里的时候,被人踹了一脚,正中腹部,现在只觉得五脏六腑里面揪心得痛,翻江倒海一般地搅动在其中。
袁县令额头上的青筋都根根冒起,吐出一口血沫。
被押送进来的,还有些是幼童,瞧着现在这幅陌生的场景开始哭起来,一旁的奶娘又连忙去哄。
整个狱中吵吵嚷嚷,各种声音混杂着。
袁县令额头上的青筋直跳,他手指勉强地撑在地面之上,随后听到不远处,缓缓地传来跫音。
来人步伐有点儿散漫,在这里,好似是闲庭信步。
金鳞卫能察觉到今日傅怀砚心情极好,川柏自幼跟着傅怀砚,自然更能感觉到。
傅怀砚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颔,眼睫低垂,唇畔却是稍稍抬了起来。
他随意地走在垣陵的牢狱之中。
川柏在旁道:“袁县令家中上下六十一口皆在这里了。”
傅怀砚有点儿心不在焉,手指还在蹭着自己的下颔,步伐散漫地走进狱中。
袁县令抬起自己的脖颈,眯着眼睛,才看到这个此时出现在狱中的人。
是个看上去年轻得有点儿过分的少年郎君。
浑身上下并无什么冗余的饰物,身穿一件藕荷色襕袍,只腕上绕着一串佛珠。
他目光淡漠地扫过此时狱中的景象,目光在触及到地上的袁县令的时候,倏然很轻地挑了一下眉。
袁县令分明不认识面前的这个少年郎君,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直觉这个人,不是能被钱财所左右的。
这点直觉来路不明,就算是袁县令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矮小而干瘪的身子像是一条死鱼一样在地上缩了下。
袁县令很想问问这个人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把自己抓到这里来,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一位贵人。
原本嘈杂的牢狱在傅怀砚踏进这里的一瞬间静了下来。
他实在是与这周围的环境有点儿格格不入,矜贵得像是从话本子里走出来的一般。
方才还在啜泣的姬妾有点愣怔,显然也没想到,走进来的居然是个这般年轻的少年郎。
她们身在垣陵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这么个人物。
若说是什么时候得罪,就更加是无从谈起了。
“陛下。”金鳞卫躬身问,“这些人应当作何处置?”
傅怀砚随手拨了拨自己手上的佛珠,“该处理的处理,该放的放,应当不需要孤多说什么。”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缓步走进,看到蜷缩在地上的袁县令,俯下身来,轻声问道:“今日……是哪只眼睛看到的她?”
——她?
方才的人,唤这个少年郎君什么?
陛下?
袁县令的手被麻绳捆在一起,他干瘪的皮肤被磨出一道很深的血痕。
他在地面上扭动,口中念念有词,恍然不敢看面前的人的模样。
垣陵这样的地方,就算是刺史都没见到过,更不用说是京官,而此时的人……陛下?
传闻中的这位新君,腕上有一串价值连城的檀珠手持。
袁县令残存的意识让他忍不住看了看这个少年郎君的手中,随意把玩着的,正是一串檀珠手持。
但是,怎么可能会是陛下?
袁县令猛地开始咳嗽起来,口中都是混合的血沫。
纵然是在上京,都不一定能看到新君,垣陵这种小地方,怎么可能会见到陛下?
但若不是的话,这群人又为什么要诓骗一个将死之人呢?
傅怀砚低眼看了看,笑了声,随后对身边的金鳞卫吩咐道:“两只眼睛都剜了。”
袁县令听到这话,干枯的手指在粗粝的地面上抓着,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个蜷缩的虾子。
他口中含糊不清地突然开口问道:“今日的那个小娘子……皇后?”
这位袁县令其实从刚才开始,神志就有些不清醒了。
所以此时说出口的话也全然没有逻辑,全是疯话。
傅怀砚听清他的话,很轻地挑了下眉。
“皇后?还不是。”
他大概是今日心情难得很好,很是有耐心地为袁县令解释道:“但她想是的话,就可以是。”
作者有话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俗语
最近都是很勤劳的卷呢!快夸我(挺胸)
红包~
第61章
垣陵的初夏空中时常弥漫着淡淡的雾气。
说是雾, 不如说是水汽更为贴切一些。
晚间有流萤绕着河道极快地一闪而过,摇橹船的老者坐在船头,口中吆喝着江南地带的方言, 越飘越远。
傅怀砚今日从离开小院开始, 手指就一直摩挲着自己的下颔。
川柏跟在他的身边左看右看, 还是没有看出那处有什么不同。
大概是川柏打量的视线太过灼热,傅怀砚也察觉到了,“看什么?”
川柏连忙低头,匆忙道:“属下不敢。”
傅怀砚手指碰着自己的下颔, 只是随意地笑了声。
垣陵并不大,从牢狱走回院落, 不过就只是半柱香的功夫。
傅怀砚缓步走回巷弄的时候,恰好碰到之前那位大娘正站在巷口前,对面站着一个身穿缁衣的书生, 正在交谈着什么。
傅怀砚对旁人的事情一向并无多少兴趣, 刚准备抬步经过的时候, 大娘却恰好看到了他, 唤道:“小郎君!”
大娘喊出这句话以后好像就有点儿后悔,想了想片刻又道:“瞧我老婆子这记性, 是官老爷。”
傅怀砚顿步,稍稍抬眼,正好对上了一旁站着的那个书生的视线。
那书生也不过是刚过弱冠的年纪, 看上去有些腼腆,手在自己的缁衣之上抓了一下又松开,小声对大娘道:“大娘……”
大娘笑着为书生介绍傅怀砚道:“这位啊, 就是小娘子的兄长了, 瞧瞧这浑身上下的气度, 还是个官老爷,比咱们这垣陵县令官儿还大呢,这是特意前来垣陵看小娘子的,还不赶快给官老爷问个好。”
小书生红了红脸,期期艾艾地对着傅怀砚道:“……兄长。”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摆了摆手,“啊,不不,官老爷。”
傅怀砚垂着眼看他,随手拨弄了一下手中的檀珠。
大娘瞧着这小娘子的兄长暗暗咂舌,笑着道:“我这老婆子原还在担心小娘子新寡,又是无依无靠地来了垣陵,还在担心小娘子身边没个知冷热的人,想着给她做做媒。官老爷与你家妹子不是有几年未见了吗,官老爷是不知晓呢,就以小娘子这个模样与性情,就算是新寡,也是根本不愁嫁的。”
大娘朝着小书生努了努嘴,“瞧瞧,小娘子搬到咱们垣陵还没多少时日呢,这前面那间两进院子的书生就来找老婆子我打听了几次,今日听说小娘子从县丞府中被救了回来,着急慌忙地来找了老婆子我来问问情况呢。”
傅怀砚的目光从小书生的身上一晃而过。
大娘大概是怕这位小娘子当官的兄长有些瞧不上这小书生,虽说这想了想也寻常,但是这毕竟是邻里邻外的,她还是免不了对着傅怀砚夸赞那小书生道:“官老爷寻常见识的人多了,这小书生啊,是不比那些当大官儿的,但是好在人上进,书念得也不错,家里也算殷实,铺子与田地,一年也能收成不少。”
川柏原本落在傅怀砚身后,是去处理一些之前牢狱中的事情。
此时刚刚返回这里,就听到大娘这样的一番话,他惊疑不定,偷偷觑着傅怀砚的神色,只看到他看不出什么具体的情绪,就这么站在那里。
前有一个霍小将军,后又有一个小书生。
大娘一向都喜好做媒,此时瞧着这邻里也登对,对着傅怀砚劝道:“官老爷也不要怪我多嘴,先前我自然也是与小娘子说过这个事的,小娘子只说她才新寡,不想着多考虑这些,但是这好郎君一共就这么多,说不得挑挑拣拣都是别人选剩下的,早做打算也好。”
“官老爷既是为人兄长的,就算是小娘子一时半刻的没这个打算,你能代为张罗张罗,也是好的。”
川柏越听,越觉得有点儿头皮发麻。
他此时甚至都不敢去看傅怀砚的神色,只是匆匆走上前去对大娘道:“我先替我们家大人谢过大娘,但是……这些姻缘之事嘛,也不是什么小事,我们家大人自有论断,就不劳烦大娘过多操劳了。”
其实这话说得委婉。
但是听在旁人耳中的意思却有点儿明显,是这官老爷瞧不上这小书生呢。
大娘神色有点儿讪讪,心道也是,毕竟那小娘子的兄长是个当大官的,这书生虽说是殷实,但也谈不上是什么阔绰人家。
与官宦这样的门楣相比,是有些不够看了。
场面一时有点儿诡异的静寂了下来。
半晌了以后,那小书生才红着耳朵,声若蚊呐地道:“在,在下家中虽,虽然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但,但若是官老爷愿意相信在下的话,在下日后一定会对姑娘仔细照顾,不会让她受委屈分毫。”
他越说到后面,就越流畅了些。
小书生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
傅怀砚抬起眼,只看到此时天色渐晚,明楹提着灯从小院中走出。
她好似并没有想到自己出来面对的是这样一幅景象,提着灯的手稍微一缩,随手抬眼,却恰好对上傅怀砚倏然转过来的视线。
方才小书生说出口的话,明楹也听到了。
她原本正在院中拎着来福,想到今日因为它而被傅怀砚讨要谢礼的时候,教训了它好久。
之前咬坏院子里的菜蔬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咬了别的。
她在院中拿着一根树枝对着来福教训了很久,耳提面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然后就听到前面的巷弄中一直传来人的交谈声。
她离得有些远,其实听得并不是很真切,但是能听到一些夹杂在其中的词句。
所以才提灯走了出来,刚刚踏出院门,就恰好听到方才小书生说出口的那句话。
其实巷口的这个小书生,明楹与他往来并不多。
只是因为之前采买的时候,那书画铺子的老板一边称着卤味,一边让这位小书生帮忙把书籍整理一下交予店中的客人。
后来偶尔撞见,这位小书生每次看到明楹的时候,也都像是个受惊的兔子一般,与她打了个招呼以后就一下子跑得老远。
之前大娘想要为她说媒的时候,明楹其实也并无多少诧异,只是借口自己新寡,暂且无暇想这些。
却没想到居然恰好遇到傅怀砚,还与他说起此事。
她提着灯的手一顿,看着傅怀砚开口唤道:“阿兄。”
她此时唤的这一句,倏然让傅怀砚想到了之前他在春芜殿中的那晚。
那日,他本该知晓自己不该前去见她,却还是忍不住,在夤夜之时,悄然无声地前去了一次春芜殿。
是因为他自知自己心中潜藏的卑劣心思。
当初明楹在睡梦之中轻声呓语了一句,他没有听清,再俯下身时,却又再也没听到她出声过。
而在此时,远离盛京千里之外的垣陵初夏晚间,傅怀砚倏然后知后觉。
她当初睡梦中呓语的那句——
就是阿兄。
傅怀砚指腹轻轻碰过檀珠上的佛陀雕刻,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
大娘终于瞧见个能正常说话的人了,有点儿找着主心骨的意思,上前对明楹解释道:“诶呀,其实就是之前老婆子我与小娘子你之前说过的事,现在你不是有个兄长可以为你做主了嘛,正巧这小书生来找我,我就寻思着,也与你兄长说道说道。”
结果这个小娘子的兄长,昨天还能时不时蹦出几句话的,今天就和哑巴了一样,半天了一句话都没说,手中拿着个木珠子转啊转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然这话大娘也就是在心里嘀咕嘀咕,倒也没当真开口。
毕竟这个兄长可是个比县令还大的官老爷,若是恼了把自己关起来可怎么好。
大娘推了推旁边面色涨红的小书生,对着明楹道:“话都是这么说。但其实这日子嘛,都是关起门来过的,旁人说的都是虚的,方才这小书生的话你也听见了,恰好你现在兄长也在这里,小娘子不如说说你是个怎么想的呢?”
傅怀砚也垂下视线,似笑非笑,“我也想问,妹妹是怎么想的呢?”
分明只是寻常的称谓,却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在他的口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
小书生连耳后都涨红了,大概是很是紧张,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向明楹。
他挠了挠头,身上的缁衣都被他自己的手给抓皱了。
明楹想了想,先是对他道:“多谢你先前帮我找到那本堪舆说的孤本,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