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深深吸下一口气,说:“朕来吧。”
后猝然起身。
衣袖一扫,桌上的笔墨纸砚与青瓷花瓶,便应声而落。
“来人!”
少年一声低吼。声音沉静,带着隐忍的怒气。
眼睛虽还带着未消下去的红,但此刻看着,却更像是因为怒火而气的红。
随着话音落下,门外响起长乐的敲门声,问:“陛下,发生了什么事?”
后便带着诸多的侍从推门而入。
白素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撩起身上衣袍,缓缓跪到少年脚下,垂眸道:“臣妾知罪,请陛下宽恕。”
少年身形一晃……
双眸静静地闭了许久,才缓缓睁了眼,重新居高临下地朝人望去。
“宽恕?你做出如此事情,朕如何宽恕?来人!罪妇白氏女,以下犯上,藐视皇威!传朕口谕,将皇后带入贤德宫好好反省!未经朕许可,任何人不得踏入半步!任何人不得求情!”
屋里的侍从立刻抱剑回应:“是!”
后将女人簇拥着,一同离开了明圣殿。
正是五月初的天气。
风吹在脸上,每一下都轻柔温润。
天上依旧星辰环伺,月亮仍是那个小小的尖角……可是院子里,却空空的,只剩他一人。
会回来的吧……
等月亮圆了有缺,又变回这样一个小尖角时,她就会回来了,对吗?
【姐姐……我等你回来。】
第71章 你有想朕吗
翌日, 是忙碌的一天。
段长川先是在朝堂上听众臣上了几分折子,说到岭南地区快到梅雨季,要做好水灾的防患;又说到吏部承上来的, 春闱这一批考取功名的学子安排。
下早朝之后, 段长川又叫了六部重臣、白相和摄政王、黄前辈与方太医一起, 就孙老快马送来的书信进行商议。
与摄政王斗智斗勇了一整日,直到午后才消停。
等到黄老太医和长乐一块端着一碗药过来, 才意识到:这一天竟然已经快要过去了。
而那个会和他一同吃药的人, 已经不在身侧了。
“今日感觉怎么样?来, 先把药喝了, 我给你号个脉。”
黄老前辈坐到他身侧,说。
然后示意长乐把药端过来:“我和徒弟商量着, 给你换了个方子。”
段长川没有怀疑地把药接过来:“朕今日没有什么胃口……午膳也没怎么吃,总觉得有些泛恶心。正想同你说,要不要再加些止吐的……耳后的止吐贴似乎也没有太压住。”
老人家立刻扒着他的耳朵看了看:“现在也没胃口?不应该啊……”
段长川一口将药喝下,摇头:“没什么胃口, 不觉得饿, 也不想吃东西。许是今日累着了吧……”
说到一半,又忽然顿住。
不敢确定地低头,朝碗里闻了闻:“这次新方子加了什么东西?”
“加了点芍药粉, 白丫头让我加的, 我寻思这确实是补虚的药,就给你加了, 怎么了?”
黄老太医漫不经心地接话。
心里却是如临大敌。
当日白素在他那里取完血,含着参片同他说:“如果陛下问起药的问题, 就说是加了些芍药。这药苦, 他向来是一口就喝完了, 应该品不出什么来,最多只能闻见一点芍药香,前辈如此和他说就可以。”
他不知道段长川为什么会问,也不知道白素为什么这么说。
说实话,这碗药里除了新加的一点血味,他是一点芍药都没闻见。
但少年却似乎对此非常受用,半点没有思考的便接受了这个说法。
然而,心里的那口气刚舒出去,听见少年又是一个问题砸来,说:“朕先前有些记忆丢了,同你说过的……今日忽然记起,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让朕恢复吗?朕身为一国之君,怕误了国家大事。”
黄老太医:……
这也回宫没几天,怎么就这么多事呢!他没在宫里的时候,啥也不管,不也好好的么?怎么一回来,就感觉整个世界的担子都落到了他脑袋上呢。
段长川确实是失忆了,他原也是想着,不管是因为什么失的忆,肯定都是心脏、脑袋出了问题。扎个几回针,慢慢将养,总能记回来。
但那天长乐一直拦着,后来小皇帝就让小乐送他回去来着。
结果刚到医馆,小太监就给他跪下了,求着他别给小皇帝治。
当时还给他看了一封信……
就是小皇帝给长乐亲笔写的一封遗书。
原来,他让长乐准备的那包砒|霜,是想自杀来着。后来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那包砒|霜给不见了。小皇帝是活下来了,但也把这一段彻彻底底给忘了。
当时小太监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也知道陛下突然失忆不是什么好事,但我也听过一种说法,说是人特别难过的时候,就会把这段难过的事儿给忘了……我就想着,肯定是陛下太难过了,才把这一段都忘了……长乐知道这是欺君之罪,这罪名长乐认了。我只是担心陛下……若是真的记起来,会不会又过不去这个坎。黄太医,长乐求您了……不管什么后果,长乐愿都愿一人承担!”
他能怎么的?只能把人扶起来:“嗐,恁这么苦大仇深是干啥,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当时他就觉着头疼……
现在,看着上来就直接提问的小皇帝……他头更疼了。
这一个个的,为啥都为难他这么个太医。
“你这个失忆吧,我跟你讲道理哈。不管是什么失忆,那都肯定是血气运行不畅,给你把脑子给堵上了。你要恢复记忆第一步就得活血,但你现在怀着胎,活血的东西是能不碰就不碰。等孩子生下来,我再给你扎针。而且,说不定这孩子一生,你气血运行通畅了,自然就想起来了,这都是不一定的。”
老人家大概是这辈子都没说过谎,一番话讲起来,目光都飘了不知多少回。
段长川便识破了:这些都是托辞罢了。
【还是……算了吧。】
没有必要为难一个老人家。
黄老前辈出宫这许多年,在外习惯了无拘无束,乍一回来便接触这么多的秘密,哪一样都得守在心里,哪能受得了?老人到现在都还没走,恐怕也是担心自己身为男子却要怀胎生子……
想到这些,少年没再继续问下去。
而是转头淡淡地吩咐:“长乐,叫人传膳吧,朕饿了。”
他已经一整天没什么胃口,这会突然说饿,小太监立马开心的和什么似的。赶忙重重地应了:“诶,奴才这就传话给御膳房,让他们把菜端过来。今日熬煮了鸡汤,是按照娘娘吩咐的,把油都箅了才煮的,喝起来清爽的很。”
“嗯……”
他弯弯唇角。
-
晚上,段长川和黄老太医一同用了晚膳。
老人家吃完饭后又陪着他说了好一会的话才离开。
晚上没什么特别的,同任何一个晚上一样,沐浴焚香、批阅奏折。
好不容易都改完,夜夜深了。
他习惯性地叫了一声:“白素。”
想说:朕的折子都批完了,终于可以休息了。
转头,才发觉常坐在自己身侧的位置,空无一人。
没有拿着书卷看书的人,没有拿着砚台磨墨的人,没有人对他笑,也没有人亲亲他的唇角,说一声:“真乖。”
她走了。
今日一早便启程了。
说是一路快马加鞭赶过去的,算算脚程,此时该是已经远在四百里开外了吧。
已经亥时过半了,深宫之中一片寂静。
唔……不知道她有没有睡觉?路上吃了些什么?住在客栈里会不会连沐浴都不方便……
【可有……想朕?】
少年抬眸,望着衣架上仍旧挂着的、艳红的衣衫……
起身过去。
伸了胳膊到其中一个袖子,缓缓抬臂……而后轻轻地,在自己头上抚了抚。
【可是怎么办,朕好像已经开始想她了。】
第72章 她赚的钱是朕的
因为最近胎相平稳, 所以段长川的用药从一日两次变成了一日一次。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比如,明明黄老前辈说他的胎相很稳,可他近几日的胃口忽然变差, 情绪也莫名变得不太好, 但每次傍晚吃了药, 胃口就会好很多,心情也好很多。
到了第二天又周而复始。
这日休沐, 段长川又摸着自己的肚子叹气:“真的不用加药吗?朕白日不舒服的很……只有晚上吃过药后才好一些。”
就这会, 他都觉得难受。
甚至都不知道哪里难受, 就是从上到下, 哪哪都不舒服。
“都说了你胎相稳的很,那怀孕的姑娘们, 哪个不吐、不难受,都是正常的。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黄老前辈坐在旁边,气的眉头都皱起来。
少年委屈地扁扁嘴:“可朕用过药之后就能好,不用药就不好, 难道不是因为身上有问题吗……”
黄老太医:……
那是药起的作用吗?那是白素的血起的作用。那血多金贵啊, 白素取了整整三碗,命都没了半条,俩人合计了一下, 要是早晚都喝, 分量少的不得了,还不如一天喝一回, 一回就喝够量。这才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可这些又不能说!
被这一群人一个又一个秘密憋的整个人都要背过去的老人家,气到瞪眼:“你气死我算了!等你这小娃子生出来, 我就游山玩水去, 没个十年八载的别想看见我了!烦人!”
段长川:……
被迫低头:“您别生气, 朕以后不说便是……”
旁边的云邪连忙拉着他哄:“哎,今日摄政王那长公子段胥元和白锦芝大婚,不如咱们过去凑凑热闹?现在可是全京城都知道他们段家那个立不起来了,肯定有好戏看。”
少年毫无兴趣:“能有什么好戏,左右都不过是个联姻罢了。白相和白家嫡女都知道那段胥元的德行,这婚也照样结了,还不能说明这婚事的性质么。不会有好戏的。”
“就算没好戏看,咱们出去逛逛也行啊,你看你现在,怕肚子露馅,每天只能在这小院里呆着,多憋闷的慌。别说你一个怀孕的了,我都闷的受不了。再说,等再过段时间你显怀了,再想出去都没办法。”
见他不动,干脆过来拉他:“走了走了,咱们跟着宫里的人走,坐马车出去,肯定累不着你。”
少年这才勉强地随他起来:“走吧……朕陪你去看看热闹。”
“什么叫陪我去?我是为了拉你出去散心!吃不吃糖葫芦?”
“可以。”
被白素事事照看着,从来没自己操过心的某小只,完全忘了自己现在对山楂忌口。
黄老太医胡子都要吹起来:“吃什么糖葫芦,你能吃山楂吗?我徒弟徒孙儿,一人给你写了个注意的单子,你是一眼也没看吧!”
恨不能揪着他的耳朵教训:“你说说你,天天让白家丫头操心这操心那,肚子里头那小娃娃不是你的啊?就不能自个上点心!离了人白家丫头,你还能干什么?”
段长川:……
心虚地小声反驳:“平日里,御膳房都有安排膳食……长乐也知晓忌口的东西,朕便没怎么上心……”
黄老太医:“就只有膳食需要注意吗?平日里睡觉用什么姿势更好,那些运动可以做,哪些运动不可以做,你记了吗?”
段长川:“……朕这几日看看……”
“今晚就看,你给我好好地看,明日考你,也省得你每日胡思乱想。”
段长川:“……”
-
最终,云邪、段长川和黄老太医,三人一同出去的。
云邪他们化妆成普通人模样,找了一街之隔的酒楼,上了最高的三楼,正正好能看见摄政王府。
“怎么样?我一早就叫人定下了这个位置,整个酒楼只这一个房间能看清楚。”
青年翘着二郎腿,摇着扇子往下看。
段长川也坐到窗边,扒开缝隙往外看。
看见隔着老远的地方,那块巨大的诚王府牌匾,还有下面那乌压压一片只能看清衣服颜色的人……
面无表情地转回了身子。
“你管这叫看的清楚。”
黄老太医也看完回来了:“我这双老眼,连诚王府仨字儿都看不清。”
青年“啪叽”一声把扇子合上,赶紧给两人倒茶:“那具体的人肯定不能看清楚啊,不然随便来个人,在这里头拿把箭不就把他给射穿了。”
见段长川不说话,又趴到他身侧哄:“人是看不清楚,但热闹能看啊。我听说,那个段胥元前两年在外头厮混,有了个儿子。他这两年不是下边不行了么,孙老给治了一年半载,也没个起色。以前他们还顾及着这儿子是勾栏里出来的,不明着带回来,一直在外头偷偷养着。现在想借着和白锦芝大婚,把儿子直接认回来,等过个几年就说是白锦芝生的。你猜白家认不认?哦对,还有!那孩子的母亲也是个倔的,听说要把她儿子抱走,前几日差点带着孩子投了湖。”
说完,故作高深地朝他挑挑眉:“这热闹啊,可大着呢。我就不信他们今日这婚能安安静静地给结了。”
段长川狐疑地朝他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