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歌——雾圆【完结】
时间:2023-02-26 17:28:55

  周檀表情未变:“他藏到哪里去了?”
  “我真不知道!”梁鞍道,“傅大相公也不知道,如果他没有贴身带着,必然在很隐晦的地方藏着!这东西是他保命的!怎会轻易告诉我!”
  “嗯,”周檀简单答了一句,他伸手按在了梁鞍的后颈处,忽然又问了一句,“梁大人似乎没有亲眷吧?”
  “你不能杀我!”梁鞍一怔,随后扬声嘶吼,声音因恐惧而扭曲,“你、你可是刑部的侍郎大人!就算我有罪,也该过了三司,大胤律法昭彰……”
  “是吗?”周檀冲他微微笑了笑,“若是律法昭彰,你怎么会如此有恃无恐?”
  他微微敛目:“梁大人,我重伤未愈时,你带人闯入我的府中,搜府夺掌印,还想杀我灭口,甚至侮辱我妻,你还记得当时自己说了什么吗?”
  梁鞍脑中一片空白,嗫嚅道:“我、我……”
  果然……周檀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仇,今日想必决计不会放过他了。
  “我帮你回忆一下,”周檀轻声道,但他的声音此时在梁鞍耳中如同催命魔音般,“你说,夫人在同你玩笑,刑部、典刑寺、御史台,且不论有无机会去管,一个女子、还是周檀的家眷,不会有人理睬。梁大人,我记得可有错?”
  曲悠在一侧怔了一下,梁鞍同她说这话时尚在新霁堂,照理说周檀是没有机会听见的,想必是当时耳闻的韵嬷嬷和德叔将这话告诉了他。
  周檀站起身来,目光中闪过一丝嫌恶:“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那些呕心沥血的律法条目,在寻常百姓眼中都成了一纸空文,他们搭上性命,只能换来你一句嘲讽,你既如此,我又凭什么以法待之?”
  梁鞍听得冷汗直流,眼见周檀要走,便急急喊道:“周檀!你说得冠冕堂皇!你若杀我,与我又有什么分别?”
  “你说得对,我与你没有分别。”周檀往周围看了一眼,“动手吧。”
  他无视身后的哀嚎,往前走了几步,正好看见曲悠站在破旧的山神庙门口看他,她目光湿润,与他对视一瞬,立刻走上前来:“等等。”
  她是良善之人,从前敢为女子鸣不平,也敢上御街击鼓状告,熟读大胤刑律,想必也对律法抱有一二分期望。周檀眼睫颤了颤,想,可是今日,他却不得不用这种不能见光的手段解决问题。
  “他跟你当然有分别,”出乎他的意料,曲悠越过了他,低头看向他身后的彭越,“你确信自己不会死于刑法之下,并非因为你无罪,而是因为律法不公。”
  她看了周檀一眼,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我向你起誓,他一定会改变这件事的,有朝一日,暴力将不再越过公裁而起效。若你生在那时,定然活不到如今年岁,梁大人,庆幸吧。”
  周檀呼吸一滞,情不自禁地拉紧了自己黑色的披风。
  *
  面具人们将梁鞍的尸体拖回了密林当中,昨日有大雨,一切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众人顺便卷走了彭越随行的财物若干,制造出一副有匪夺财害命的模样。
  晏无凭的尸体无法带回城中,只好火化,回城之前,周檀特意带曲悠去了京郊为他所有的一片土地处。
  达官显贵在京郊的田地多是农田,周檀所有的却是一个低矮的土坡,土坡前有简易的屋舍,屋舍中的老叟认识周檀,见他前来,便恭敬地奉上了围着土坡栅栏的钥匙。
  在两棵参天大树的遮蔽下,曲悠看见了几个低矮的坟头。
  柏影和面具人们没有跟着上来,于是周檀亲手将装着晏无凭的骨灰坛埋入了早就掘好的一片土地当中,与另一个骨灰盒子在一起,他插了一块简易的木牌,道:“过几日,我找人来为晏姑娘刻个碑。”
  曲悠郑重地朝那木牌弯腰行礼,转头就看见一侧有立好的新碑,那碑是晏无凭立的,只简单刻了一行“吾友香卉,生如一苇”。
  她盯着那墓碑沉默良久,周檀在她身侧道:“梁鞍平素未少去往芳心阁,只因不是风口浪尖,宰辅一句话,便把他保了下来,若非如此,牵连到的又怎会只是六十一人?”
  曲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檀在向她解释:“啊,其实你无需多言,那日他上门羞辱,想要你的性命,即便你只是以牙还牙,我也并不觉得过分,况且,他确是恶人。”
  周檀没有说话。
  “这里还葬了我父母,”半晌,他才忽地道,果然看见了对方略有诧异的表情,“事态复杂,我不敢为他们立碑。若今后我有不测,你也把我葬在这里罢。”
  “如果到时……我们还没有和离的话。”
  树木因风摇晃,发出婆娑声响。
  曲悠突然笑了出来:“我不知道你因何事改变了想法,但我能感觉出来,此刻你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要去做一些非做不可的事。”
  她果然聪慧,周檀苦笑,没有多言。
  “其实你也不必这么悲观,你不会死的,”曲悠认真地说,“而且你想做的事会成功的,但我此刻必须要问你一句——周檀,昨夜我说,你像一座桥,做桥,不知彼岸,万人践踏,渡人不能渡己。若我告诉你,就算成功,这彼岸也是漆黑。”
  “朝闻道,夕可死,这就是殉道者的宿命,你已知晓,仍要去做吗?”
  周檀扶着身侧的树木,手指在沟壑纵横的树皮上摩挲。
  半晌,他才低声回复:“吾心如高木,不能凌云,亦要勉力生长。”
  “好。”
  曲悠看着他,感觉自己内心的一处被烧得滚烫。她的研究生室友学考古,某日听闻某处有文物典籍出土,恰应了她论文中的猜想,欣喜若狂,耳边传来臆想中书页翻动的声音,曲悠心想,她终于理解了室友当时的感受。
  回城之后,二人一同回府,周檀送她到她居住的芳华轩,临到门口,突然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倪兄,是你很好的朋友吗?”
  曲悠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周檀道:“你昨日睡梦中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曲悠想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他说的大概是尼采,哭笑不得:“他……呃,其实……他是我的老师。”
  余光中周檀似乎舒了口气:“你如此崇敬,改日我随你上门拜会一番。”
  曲悠连忙道:“不必了,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了。”
  周檀坚持:“可有碑葬?”
  曲悠回道:“在十万八千里之外,有机会再去看他。”
  她见周檀踌躇未走,不由好奇:“你还有话对我说?”
  毕竟他平日里可不会没话找话不肯走。
  周檀“嗯”了一声:“其实,我是想说……”
  他还没有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阵嘈杂声响,德叔跟着一身劲瘦皮装的贺三跑了进来,曲悠尚着男装,贺三应该在刑部见过她,目光在她身上顿了一顿,有些惊讶。
  可他还是压抑着屈膝跪了下去,急急道:“大人,今日早上属下来寻,发现您不在府中,只好对外宣称您风寒未愈,然后留在此处,若有逾越,请大人降罪!”
  周檀沉声道:“做得好,刑部出了什么事?”
  贺三回答:“上个月京都府接了一个案子,本应过刑部后呈禀三司定刑,傅大相公在陛下面前提了一嘴,于是此案并未过刑部,草草结案了。可是凶手亲眷近日听闻典刑寺卿流放,又……得了夫人御街击鼓的勉励,重写状纸,告到刑部来了。”
  “就在昨日傍晚您走不久之后,梁大人也不在,属下不敢处置,惊动甚广。听闻陛下今日早朝发了火,指名要您重新调查,执政高大相公递了帖子,说明日要来刑部拜会。”
  他匆忙说完,周檀却没有吭声,曲悠把这一番话听得清楚,觉得甚是古怪,正在心中纳罕,便见周檀回过了身。
  “我方才想问你,是否有意来刑部,做我手下的令史,继续行你所愿之事,持心守正,为上修律法,为下鸣不平?”
  作者有话说:
  因为要上夹子所以断更一天,周日晚上十一点更新,然后之后还是八点日更啦~感谢大家支持~
  小周:老婆(心碎)倪兄哪位(心碎)真的是老师吗(心碎)老婆如此年轻怎会有老师仙逝(心碎)找个机会一定去看看坟头添把土(心碎)不管了先薅老婆来一起工作(强作健康地爬行)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unze润泽 2个;以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夫人 30瓶;奶茶三分甜、啊呀呀 5瓶;独行、micouver、茉莉酿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花落去(三) ◇
  ◎秋宴◎
  花落去(三)
  三日后曲悠接了执政高则夫人的请帖。
  她与周檀成婚时日不长, 一直没有得空去参加各类宴席——汴都的后宅女子最爱热闹,隔三差五便有新的宴席邀约。
  其实也并非曲悠全然无空,只是不知是因周檀声名还是她的身份,一直无人送请帖来。
  九月初八, 正是重阳前日。
  重阳当日内庭有宫宴, 京郊有登高和祭典, 内眷宴席总是凑不齐, 故而秋日的菊花宴多开在重阳的前一天。曲悠带着河星和水月两人,经由高府门口的婢女引领, 在席上一角落了座。
  执政高则的夫人出身承平侯府,性情开朗,常开粥棚行善积德,在汴都后宅女眷之间人缘颇好。她开的秋日宴, 除了与高则相对的傅庆年亲臣家眷,几乎云集了汴都各路命妇和贵女, 曲悠的母亲尹湘如因体弱不常参加宴会,她本人又年纪小资历浅,便被暂且安排在了末席。
  见她落座,高夫人神色一动, 竟然亲自迎了过来:“悠悠久不露面, 过来叫我瞧瞧。”
  听闻原主与高夫人的长女高云月在从前的宴席上经常碰面,看来高夫人也识得她,曲悠躬身行了一礼:“高伯母,之前事杂, 许久不见, 听闻您近日睡眠不佳, 我带了两罐亲手熬制的桑葚膏, 您不要嫌弃。”
  来之前她想了许久要送些什么,幸亏从周檀那里打听到了对方常有头痛失眠的毛病。
  高夫人眉毛一挑,颇有些惊诧:“悠悠有心,上次见面,你还是未嫁女,如今也有些一府主母的样子了。”
  曲悠在宴上与高云月对诗扬名之后,高夫人见过她两次,她从前有才有貌,只是不太通人情世故,此番见面,却另有一番气象了。
  她这么想着,多问了一句:“你出嫁前落水,病了那许久,如今可好全了?”
  高夫人所言的“落水”,其实就是她穿越的时间,曲悠回道:“劳伯母关心,全好了,还胖了些呢。”
  高夫人被她逗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恰好堂外进来一个侍女,高夫人似乎有事要处理,转身叮嘱了几句,便随着那侍女出去了。
  堂中流水长桌前剩了一屋的妇人,对曲悠投来各色打量。
  其中以讥讽居多,曲悠扫了一眼,心中想着,在她们眼中,自己抛头露面、与风尘女子结交,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忤逆之事,寻常命妇若干出这样的事来,不论是为了什么,都得落个声名狼藉、无人敢往来。
  不过方才执政夫人对她相当客气,众人也看在眼中,周檀虽然名声不佳,但瞧着颇得重用,正是炙手可热,执政的拉拢之意有目共睹,要不然也不会给曲悠下帖子。
  故而虽然众人有些看不上她,还是只顾各自说话,无人搭讪,也无人刁难。
  如此甚好,曲悠专心地研究流水席中的精致小菜,重阳菊花宴人手一杯蜂蜜菊花茶,如今尚未正式开席,菜品只有冷盘,譬如金菊拌香干、菊香如意卷等,她尝了几道,觉得清爽怡人,甚是喜欢。
  有些心数的年长夫人还知道少言为佳,可正坐在曲悠对面的年轻女眷便有些忍耐不住,见她只顾低头品尝美食,不由嗤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叫曲悠听见:“小门小户出身,果然不懂礼数。”
  一侧同她交好的夫人匆匆拽她衣袖,低声道:“这可是周侍郎的家眷。”
  她便低声回道:“那周侍郎出了名的风流浪荡,你难道没听过他前些时日的多情韵事?都把她逼上街去了,可见不会护着她,说到底还是门户太低,周侍郎对这门亲事必定十分不满。”
  之前的声音不大,坐在上首的老夫人们听不清她们的话,只道是年轻子在互相寒暄。曲悠放下了手中的玉著,抬头问道:“这位是?”
  那女子身侧的婢女便回道:“我家夫人是左林卫栗大人的内眷,中散大夫巩大人千金。”
  左林卫栗大人……这姓氏少见,她记得栗鸿羽好像提过一嘴,这左林卫应该是他的兄长,那么面前这位,便是他的嫂嫂了。
  栗鸿羽被送进去跟着梁鞍,想必栗家与傅庆年关系不错,可巩氏既来赴高府的宴,便证明他们也不完全归属宰辅一派,当朝党争中的中间派亦有不少,栗家便是其一。
  曲悠回忆起栗鸿羽,觉得有些好笑,满桌夫人比对面这位地位高的比比皆是,都知道不言不语,只有这巩氏和栗鸿羽一样莽,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巩玉莹眼见曲悠低笑,又不理她,只以为是嘲笑,眼睛一转,突然转向身侧友人,声音大了些:“姐姐不知,我家新招的奴仆之前谈起一件奇事,我也想问问周夫人——”
  已经有人把目光投来,曲悠反应了一会儿想起“周夫人”是在叫她,笑眯眯地道:“但问无妨。”
  “我家仆役说,周夫人在府中竟要奴仆少行跪拜礼,”巩玉莹晃着手边茶水,似笑非笑,“说起来真是新鲜,若一屋之中连尊卑贵贱都无、全无规矩,岂不是会乱作一团,周夫人与我同是文官之女,缘何如此不知礼仪?”
  她含沙射影,说的是跪拜礼一事,言语之间仍有对曲悠和风尘女子混迹一处的嘲讽之意,席间虽谈笑如常,可有不少人已经悄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想看曲悠如何应对。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