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歌——雾圆【完结】
时间:2023-02-26 17:28:55

  曲悠一愣,随即心中大怒。
  这不要脸的老淫|贼!
  她勉强将这怒意平息了几分,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这便不劳您关心了,搜府一事我可不敢应,大人请回罢。”
  说完又补充:“若您执意如此,我也只好闹上典刑寺和御史台去,梁大人,劳您体谅。”
  梁鞍没料到她说出这番话来,脚步一顿,随后却像是被她逗乐了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夫人同我玩笑呢,典刑寺、御史台?且不论他们有没有机会管,一个女子、还是周檀的家眷,你以为,会有人理睬你吗?”
  曲悠眼见对方伸手便要拨开屏风,想也没想地抬手砸了桌上的茶杯,门外的周胜德闻声进来,梁鞍却转身,一脚将他踹翻在了地上。
  他中气十足地吼道:“来人,给我关上府门,搜!”
  新霁堂前后洞开,曲悠听见门外传来兵刃之声,来不及多想,便先顺着后门小跑回了周檀所在、当时被布置成婚房的松风阁。
  她将门死死关上,以身抵住,喘着气看向内室。
  床前的屏风还是新婚时摆的,四扇之上分别是石榴、大雁、鸳鸯和桃花。
  她咬着牙强迫自己平复心情,脑中飞快盘算。
  不应该会这样,梁鞍为什么会如此反应,难道他真的不怕此事闹大?
  不消片刻,已经有人来到了她的身后,曲悠屏着呼吸,听见梁鞍在门口阴恻恻地说:“夫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虽说你维护夫君是天理伦常,可也要掂量一番自己未来的路啊。”
  曲悠勉力平静,冷道:“若我偏要维护呢?”
  “偏要维护?”梁鞍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忌惮,他玩味地重复一遍,突然道,“那夫人听这样如何,等我拿到了掌印,就送你和你一心记挂的夫君共赴黄泉。他是伤重不治,你是为夫殉情,传出去你父亲也不必继续做官了,不知他会不会学你,去御史台告上一状呢?”
  “哦不对,他似乎还没有出刑部大狱吧?”
  她果然还是低估了这群浸淫在朝堂中人的手段!
  曲悠听得手脚发冷,她之前还在疑惑,此刻却彻底地明白了过来,梁鞍努力地希望她让路,不是因为忌惮,而是因为麻烦。
  但是如果她死了,也顶多是个麻烦,这群弄权之人自有翻云覆雨手,处理一桩钉死在府内的命案,根本不在话下。
  曲悠当机立断,马上改口:“梁大人何必如此,您要搜府,我不追究就是了……”
  她还没有说完,梁鞍便一脚踹开了房门。
  曲悠随着惯性重重地摔倒在地,她往门口瞄了一眼,没有看见周胜德和韵嬷嬷。
  恐怕已经被人控制了。
  怎么办?怎么办?
  历史……究竟会不会被改写?会不会因为她来到了这里,一切便被卷入了蝴蝶的翅膀?
  梁鞍低头看她,一双眯缝双眼闪着精光,堆砌在横肉丛生的脸上,曲悠抬头看去,很容易地在他眼神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惊艳和恶意:“夫人现在改口,是不是晚了些?”
  先前她以为对方有忌惮,彻底想错了方向,早知梁鞍抱着不怕灭口的心思来,她就应该一开始便让步的。
  曲悠瘫坐在地面上,顺着房门的阴影往后退了几步,桃花薄纱的衣摆在地面上蹭出一抹艳色。
  “周檀就在这里,你有没有想过……”曲悠的冷汗顺着额头滴到手指上,“他或许已经醒了呢?”
  梁鞍反手关了房门,慢条斯理地朝她走过来,听见这话更是不屑笑道:“哦,他醒了就让他起来啊,怎么像具尸体一般躺着装死?”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也敢进刑部踩到我的头上!你跟他一样蠢,不过,我倒是有心怜你。”
  梁鞍瞧着她,目光中闪烁着兴奋和猥琐的光芒,嘴中不干不净地道:“我怜你青春貌美,不如跟了我吧,跟着我,不比给周檀守寡好?新婚之夜都没过,夫人想必还不知道什么是男人罢,我来疼疼你……”
  曲悠被他恶心坏了,惨白着一张脸勉强爬了起来,她后退了两步,背后的手在桌面上胡乱摸索着,终于摸到了她记忆中桌面上韵嬷嬷针线篓中残余的剪刀。
  她还在盘算着该怎么出手才能一击即中、不被对方发觉,就看见梁鞍的笑容突兀地凝固在了脸上。
  他像是见了鬼一般,满面的得意在瞬间就消失殆尽,随后面部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
  曲悠顺着他的目光,看见屏风之后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人影。
  有个清冷清冷的声音从她背后传了过来,那声音不大,很是平静,却在一瞬间让梁鞍浑身发起了抖。
  “……放肆。”
 
 
第7章 曲有误(六)
  ◎醒来◎
  曲有误(六)
  周檀迷迷糊糊地听见了唢呐声。
  这是喜乐还是哀乐,他混沌地想。
  耳边传来镣铐撞击的声响,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被套了沉重锁链的那天,那天飘了雪,他与一干朋友一齐被送进了昏暗的诏狱。
  “霄白!”
  顾之言隔着冰冷的铁栅栏,满面痛心地唤他的名字,有清泪自他皱纹丛生的面孔上滴落。
  “老师……”
  周檀费力地张着嘴,想说一句“我没事”,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远方传来令人心惊的惨叫和痛哭。
  “老师所言不错,燃烛楼……不可修,楼起则声名裂,臣伏惟再拜,誓死不改!”
  最初牢房中还有许多人,他记得有自己曾经的同窗,有御史台上那个向来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还有他初授官时的上峰,众人面目模糊,唯有眼中燃着火焰。
  “周兄,你可有心愿?”
  “少时希望岁月静好,而后是家人平安康顺,科举之后,我盼望自己出人头地,能一展宏图,为大胤求一个百年安稳,河清海晏。”
  “吾辈心愿当如是,君子持节,无畏磋磨。”
  三日后,他便看见那个同他说话的年轻士人被堆在诏狱一堵血墙之下,腐肉和白骨交叠,他绊了一跤,瞧见腐肉中伸出一只熟悉的手,才认出了这是谁。
  胃中酸涩,连吐都吐不出来。
  “霄白,你要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
  “君子持节,无畏……”
  “大人……我愿意为陛下的新楼写赋。”
  周檀被人捆上血迹累累的木架,看见面前宦官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有人在他肩上一敲,取下了一根长且粗的铁钉,那钉子角度刁钻,从他肩胛之间的缝隙刺穿过去,痛彻心扉,可出血不多,不会致命。
  铁钉接二连三地落地,他也被放下来,像一件死物一般重重扔到地面上,良久才有人摁他跪到了一张桌子之前,周檀颤抖着死死抓住手中的笔,蘸着自己的血,写下了第一句。
  “永宁十五年,帝修燃烛于东门,是岁清白依始、万象更新……”
  脑中的唢呐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他闭上眼睛,感觉有人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鼻梁,似乎有女子的慨叹。
  “可怜……”
  画面一转,周檀混混沌沌地抬头,天光刺眼,而他身着刑部朱红的袍子走在大街上,像是裹了一身同僚的血。
  有个孩子在他面前跌倒,无人去扶,痛得哇哇大哭,他下意识地伸手,像从前无数次一般抱起孩子,为他拍去膝间尘土,还没来得及说话,胸口便传来沉闷的钝痛。
  短短的匕首贯穿了他的前胸,孩子嘻嘻怪笑着,用稚嫩嗓音在他耳边嘲笑,说你该死掉啦。
  他沾了一手鲜血,把自己的朱红官袍染得更红。
  可我……还不能死!
  他在踹门的声响中瞬间惊醒。
  曲悠攥着剪刀的手一松,转头就看见了那双琥珀色的淡漠眼睛。
  周檀披着一直置于身侧的大红喜袍,捂着胸前的伤口,站在屏风之后朝她看过来,似乎有一分疑惑。
  梁鞍结结巴巴地唤道:“周、周大人……”
  曲悠眼尖地看出周檀的身形有一丝晃动,立刻上前去搀住了他。
  周檀瞥她一眼,没有拒绝,口中不冷不热地对梁鞍道:“你到此是为探望?在我房中大放厥词,莫非是当我死了不成?”
  “属下不敢!”梁鞍腿一软,竟然在屏风后直接跪了下去,方才他还嚣张跋扈不可一世,此刻却比见了鬼更恐慌。
  周檀入刑部不过三个月,雷厉风行地破了五起积年大案,分明是玉面郎君,行事却直如罗刹恶鬼,令人忌惮。
  梁鞍趴在地上,胆战心惊地想着,原来他竟然真的没死,如此沉得住气地在家躺了这么多日,保不齐就是在等今日自己上门。
  “带着你的人滚出去,”周檀低沉地道,“今日我不同你计较,你着人将近日的刑部卷宗送到我府上来罢。”
  梁鞍跪在地上没动,心中片刻便闪过了千百种心思,他尝试着抬起头来,看向屏风后的身影。
  反正都说周檀要死了——
  他今日来抢掌印,来日周檀会放过他吗?既然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就算他动手把人杀了,世人也只会以为他是伤重不治而死的,不是么?
  到时再放一把火,即使有人怀疑,也找不出实证来。
  梁鞍渐渐打定了心思,他深吸一口气,鼓足胆量,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口中道:“大人,我还有一事……”
  他朝屏风走了过来,曲悠只看见那身影渐次逼近,口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怀好意。
  顷刻之间她突然意识到,周檀醒来一事目前只有他们三人知晓,梁鞍此时杀了周檀,回头照样可以宣称他是病死的。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周檀,周檀目光幽深,拉着身上喜袍的手背上青筋毕现,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梁鞍缓缓拔了身侧的佩刀,曲悠甚至听见了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千钧一发之时,他身后紧闭的房门却再次被人一脚踹开了。
  曲悠听见一个嚣张跋扈的少年音:“你是什么东西,我进这座府邸,你也敢拦!你是周檀手下养的狗?好生忠心啊!”
  周杨竟在此时闯进了府?
  梁鞍吓了一跳,立刻把□□的佩刀归了鞘,周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屑道:“你们刑部之人一身血腥味儿,闻了就叫人恶心!带着你的人给老子滚出去!”
  梁鞍显然是有些慌乱,恨恨地朝屏风之内看了一眼,却无可奈何,只好松了刀柄,道:“改日再来探望大人。”
  随后便离开了房间。
  他刚刚离开,周檀便脱了力,差点向后仰倒,曲悠连忙扶着他慢慢地坐到了地上。
  周杨一脚踹翻了那架屏风,见周檀坐在地上不由一怔,俊朗的面孔有几分不可置信:“你……你竟然真的没死!”
  周檀对他毫不客气,冷笑一声:“刑部的官员你也敢威胁,你有几条命?”
  “我不知道我有几条命,但看你的样子,连半条命都不剩了。”周杨握着腰间的佩剑在他面前蹲下来,嘲讽道,“你欲盖弥彰地在府门处添了卫兵,我就猜到你可能醒了,你动作真快,连刑部的下属都调来了,怎么,怕我趁你虚弱一刀捅死你?”
  曲悠听得哭笑不得,原来周杨是不经意间看见了梁鞍留在府门处的私兵,揣测周檀醒了,想要进府来一探究竟却被阻拦,就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
  却意外地解决了他们的困境。
  周檀咳了两声,曲悠扶着他站了起来:“说够了?说够了就滚。”
  周杨勃然大怒:“你以为我愿意在你这里待着?我看你就算醒了也没几天好活了,我等着给你收尸!”
  他怒气冲冲地扭头就走,迎面撞上闻声赶来的韵嬷嬷,还冷哼了一声,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狗。
  韵嬷嬷见周檀醒来,激动得老泪纵横,随后便勉力平静下来,匆匆出府去请柏影了。
  室内顿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周檀松了一口气,捂着伤口退了一步,在榻上坐下,刚喘匀了,便道:“我要漱口。”
  曲悠颇为意外,还是为他打了水。
  周檀拿帕子擦了擦嘴,抬眼打量起对面桃色衣衫的女子,对方毫不畏惧,挑眉看了回来。
  浅桃色分明是俗气的颜色,面前的女子通身气质却是清丽的,她眼瞳干净明亮,看过来的时候带着好奇和探究,没有旁人的愤恨和鄙夷。
  甚至有些疏离——她不像是在看他,而像是在审视她感兴趣的物件儿。
  周檀先收回了目光,垂下眼睛,淡淡地开口,先问的却是:“你父亲是谁?”
  曲悠有些惊讶,仍正色回道:“正六品殿前史官,曲承。”
  “曲大人……尚在刑部大狱中,”周檀默然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他闭着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你是被赐婚给我冲喜的罢,自遇刺以来,我昏睡了几天了?”
  “算上今日,足有九日,”曲悠回答,又忍不住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遇刺之前陛下就有意给我赐婚,不过都被我回绝了。”周檀缓缓地扯下了身上披着的喜袍,简单地答道,“我生死不明这些日子,岂不是大好时机,冠上一个冲喜的名头,连个可替我回绝之人都没有。”
  “这门亲事是贵妃怂恿德……怂恿陛下赐的,”曲悠很好心地补充说明,“我父亲现在是罪臣,品阶又不高,还是因……燃烛楼一案下狱的清流名士,这门婚事……是为了羞辱你。”
  “慎言!”周檀瞥她一眼,冷冷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况你……”
  他酝酿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我会救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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