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秘密不光大毛哥不知道,家里人也不知道。
家里是农户,经常干农活,爹娘哥哥他们,手上难免划破个口子,受点皮外伤什么的。
那时候家里穷,买不起药,那些伤就只能听之任之。
她就呸一声,朝他们的伤口吐点口水上去,这样就会好的快一些。
前面几次她吐的时候,爹娘和哥哥还以为她顽皮,揉着她脑袋,哈哈直乐。
可后来吐的次数多了,爹娘板着脸来训她,说姑娘家不可如此无礼,免得长大以后嫁不出去。
而大哥和二哥非说是隔壁大毛哥把她教坏了,逮着大毛哥揍了一顿。
二打一,大毛哥脑袋都打破皮了,坐在地上,呲牙咧嘴的。
她不忍心,走过去,踮起脚尖朝大毛哥脑袋上吐了一口。
看着大毛哥一脸错愕,大哥和二哥嘎嘎嘎笑得在地上直打滚,说大毛哥活该,让他教坏妹妹。
随后,在大毛哥幽怨的目光中,大哥和二哥拿胳膊搭成椅子,抬着她走了。
那时候,她刚当人,很多事还不懂。
但经历过偷吃蘑菇被大毛哥打屁股,吐口水又惹得大毛哥被打破头之后,她稀里糊涂懂了。
她和别人不一样的那些地方,是她的秘密,须得仔仔细细藏好了。
那以后,再给家人和大毛哥治伤,她都是嚼点菜啊,草啊的什么敷上,但她什么都没说。
她虽是捡来的,可在家里,爹娘和两个哥哥却非常宠爱她。
她说什么,他们都信她,她做什么,也都纵着她。
她用那些寻常的草啊菜啊的帮他们敷伤口,也都由着她,就当哄她开心。
伤口好得快,他们都以为是自己体质好,并没往她身上想。
所以这么多年,她的秘密藏得好好的。
家里原是农户,后来晋楚两国混战多年,加之两年前皇位之争,天下乱了好一阵子。
大哥柳山,身体强壮,去参了军。有勇有谋,敢拼敢杀,凭借军功成了一名校尉,如今尚在军中当差。
还有李婶家的大毛哥,跟着大哥一起去参军,听说也当了校尉。
二哥柳江,脑子灵活,做起了买卖。生意红火,家里日子蒸蒸日上。
一年前,新皇登基,天下初定。
二哥在县城置办了宅院,一家都搬了过去。
家里买了丫鬟仆从,她自己挑的灵芝,因为喜欢她的名字。
自此,她过上了衣来伸手的小姐生活。
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眼看着下个月二哥要成亲,大哥借机回家探亲。
还有娘跟她说了,大毛哥也告了假,会同大哥一起回乡。
娘还说了,爹娘已经和李叔李婶商量好了,两家知根知底的,决定结成亲家。正好借这次大毛哥休假,让她和大毛哥订亲。
在人间,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嫁给谁她自己也说了不算。
但她不想嫁给村东头李二狗那样的,李二狗天天把他媳妇关在家里干活,门都不让出。
也不想嫁给村西头朱狗剩那样的,朱狗剩嗜酒好赌,还打媳妇。
但大毛哥就不一样了。
大毛哥打小就对她好,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想着她。
最重要的,她喜欢到山里去,大毛哥总是纵着她。
他离家参军之前还和她说,等他回来,他要在山里给她盖个木屋,陪她住到山里去。
这么一对比,大毛哥简直和天上的神仙一样好。
于是,她满心欢喜地在家等着大毛哥。
可多日前,丞相府那群人却突然出现在家门口,非说她是丞相府流落在外的千金小姐。
他们拿出了丞相夫人年轻时候的画像,和她长得很像。
那婆子还说出了她手臂上的那块伤疤,说是幼时玩烟火烫伤的。形状,位置,全都对得上。
她本不想认。
当年那个小姑娘咽了气,她才到了这幅身体里的,她才不是什么相府千金。
可爹娘还有二哥,却被丞相府那几十人的阵仗吓到了。
就连和她说话,也小心翼翼,诚惶诚恐起来。
看着他们那个样子,她鼻子酸酸的,心里不是滋味。
在心里把丞相府的人狠狠骂了一顿,只恨自己没有妖力,不会法力,不然肯定把他们全都掀翻出去。
丞相府的人不顾她的意愿,就要强行把她带走。
爹娘和二哥眼含热泪,万分不舍,可却不敢留她。
她是不想走的。
可当她看着丞相府那十几名佩刀家丁,齐刷刷把爹娘和二哥围住的时候,她放弃了抵抗。
她冷着脸跟那婆子要了五百两银票,随后硬塞给了死命推拒的爹娘,带上灵芝就跟她们走了。
就这么着,稀里糊涂的,她就被接回了京城,进了丞相府。
她见到了锦衣华服的柳丞相和柳夫人,还有一个所谓的姐姐。
凭着妖精的直觉,她知道,那对夫妻确实是这幅身体的亲生父母。
但第一眼,她就不喜欢他们,一点都不喜欢。
他们寻她回来,似乎另有所图,并非为了所谓亲情,不然这么多年干什么去了,要诚心找,早找到了。
果不其然。
在认亲那一刻,那一家三口围着她哭哭啼啼了一场,说什么对不住她,这么多年,让她在外受苦了。
她推开柳夫人和那个什么姐姐,搓了搓胳膊,坦坦荡荡地说,要不是他们找上门,她的日子过得好着呢,她让她们不要再哭了,}得慌。
似乎没想到她这么不留情面,那一刻,一屋子的人齐齐变了脸色。
洗尘宴之后,她就被关了起来,不得出房门半步,说是一路舟车劳顿,让她好好休养身体。
两日前,那对夫妻来见了她,带了许多珠宝首饰。
装出一副父慈母爱的做派,说给她定了门好亲事,让她进宫,给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皇帝陛下做妃子。
他们花言巧语说了许多进宫的好话,可她柳若芊又不傻。
话本子里都说了,皇帝都是三宫六院,好多妃子的,有些妃子一辈子都难见天颜一面。
当然,见不见面的,她倒是不在意。
可话本子里还说了,一旦进了宫,就如同进了牢笼,怕是一辈子再难出来,那她就见不到爹娘和大哥二哥,还有大毛哥了。
估计也很难再有机会进山了,那她这颗小人参,大概过不了几年就得蔫了。
所以,她当即拒绝了,说她不愿意进宫。
柳夫人哭哭啼啼,说这么安排,一切都是为了她好。说她容貌生得好,万一得了圣宠,那将是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有些生气,当场问,既然这么好,为什么不让柳大姑娘柳沐瑶进宫去。
柳夫人一噎,好一会儿才说,柳沐瑶已经定了亲。
订不订亲的,那又不关她的事,她还是坚决不同意。
她摊了牌,说她宁肯回到那大山下的小县城去做她的商户女,也不要进宫。
柳夫人一脸为难,拿手帕捂着脸哭个没完没了。
柳丞相却怒了,当即拍案放话,说她要是执意不进宫,那就休怪他手下无情,收拾了她的养父母一家。
说什么小小一个商户,随便按个罪名就能让关他进大牢,还能来个狱中暴毙。
又说,一个小小的军中校尉,军中日常演练,出个意外断条胳膊断条腿,那是常事。
死狗官臭不要脸,她气得差点像李二狗媳妇那样,跳起来指着他鼻子臭骂一顿,可她看了看屋里站着的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她忍住了。
虽然她也不太懂丞相是个多大的官,可丞相府硕大的院落,上百的家丁仆从摆在那,她知道,丞相府的权势不小,那死狗官轻飘飘说的那些事,他真的都能做到。
她二哥的生意做得那么好,可那次在街上,见到县尉,却要点头哈腰,打躬作揖。
还塞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才把连连看了她好几眼的县尉给打发走。
本来东西还没买完,可二哥急匆匆带她回家,并一再叮嘱她,日后少出门,若是出门一定记得戴上帷帽。
她不解。二哥跟她说,他们平头老百姓,惹不起当官的,还是谨慎为妙。
一个小县城的县尉都能让二哥如此忌惮,那京城里的丞相,那自然更是惹不起。
想想当时,丞相府一个管事婆子到家里,爹娘二哥都要毕恭毕敬地在一旁站着回话,连坐都不敢坐。
细想下来,柳若芊没法再拒绝。
她一个捡来的闺女,爹娘和哥哥们却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爱了那么多年,她不能让他们为了她,受到无辜牵连。
既然她穿进这幅身体里,那她认命。
就这样,在得到柳丞相一定不会为难爹娘和哥哥们的承诺下,她于今日,“自愿”被送进了皇宫。
本来她是想着,进了宫,她也不去争宠,就只吃吃喝喝混个小日子。
可哪成想,灵烟居然说,皇帝陛下是个还会杀自己妃子的残暴之人。
呜呜,不行,她不想死,她还没活够呢。
她更舍不得爹娘,大哥,二哥,还有大毛哥。
柳若芊回神,突然抓住灵烟的手:“灵烟,你同我说了这些,是不是有办法可以不死?”
第4章 4
前一刻还萎靡颓废的小姑娘,突然燃起求生欲,尚带着水汽的眼中宛如闪烁着星光。
灵烟本来已经做好了认命等死的准备,见状,重新振作,回握住柳若芊的手,神色有些激动。
“姑娘,奴婢没有十分把握能让您安然无恙,但您若相信奴婢,奴婢定当竭尽全力去周旋。”
柳若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满目真诚:“灵烟,我信你。”
自打开始当人,她就生活在人烟稀少的小山村。杏山村统共也就那么几十户人家。
除了年节,村中大事无非就是这家娶了媳妇,那家生了娃。
要是赶上哪家两口子吵架,妯娌之间对骂什么的,那简直要轰动全村。
而她家中,爹娘和睦,兄妹情深,和隔壁李婶家的关系也好。
在简单又快乐的环境中长大,从小她就没遇到过什么需要用脑子的事。
对她来说,最费脑子的,大概就是想办法哄得大毛哥带她去山上玩。
但大毛哥也是很好哄的,只要她拽着他袖子,一直跟在他屁股后,不停喊他大毛哥,他就答应了。
可皇宫这么大,除了灵芝和灵烟,她谁也不认识,她不知怎么做,才能保住她的脑袋。
那总不能,让她也去扯着那个暴君陛下的袖子,喊他暴君哥哥吧。
那怕不是脑袋掉得要更快一些了。
灵芝对她忠心耿耿,生活上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可心思比她还简单,不管遇到什么事,她永远只有一句话,“我听我家姑娘的”。
可问题是,她家姑娘这脑袋,它也不怎么好使啊。
眼下,除了指望灵烟,她也没别的法子。
好在,灵烟成熟稳重,柳夫人说她聪明伶俐,对宫中的规矩甚是了解。
柳若芊看着灵烟:“那要如何是好?”
灵烟:“姑娘,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奴婢就出去打探消息。”
柳若芊点头:“那你打听一下,看暴君陛下喜欢什么,忌讳什么。”
大哥热爱兵书,以前常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虽然她这不是打仗,但暴君陛下都想砍她脑袋了,那就是她的敌人。
多了解他一些,总是好的。
一听柳若芊就那么随意地把“暴君”二字说出了口,声音还没有刻意压低,灵烟脸都吓白了,忙转头战战兢兢看向门口。
柳若芊不解:“怎么了?”
见灵芝好好地在门口守着,灵烟的脸色这才缓了缓。
用两个人能听见的气声说道:“姑娘谨记,‘暴君’二字,还有任何诋毁陛下的话,日后莫要再说,当心祸从口出。”
柳若芊也突然意识到刚才她声音大了些,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长这么大,她在家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从来没人教她这个道理。
不过也是,在家里,哪怕她说错了话,爹娘哥哥们也就是哈哈一笑,没人会砍她脑袋。
哎,现如今,进了个宫,话都不能随意说了。
心中有些不爽,但为了活命,柳若芊决定听灵烟的。
见小姑娘捂着嘴频频点头,模样甚是乖巧,灵烟在心底叹气,心生怜惜。
若是姑娘幼时没丢,生得这副天仙容貌,又是这般惹人怜爱的性子,在相府必定备受宠爱,想必早就嫁了个好人家吧,又怎会被当成舍弃的棋子送进宫来。
灵烟放柔了语气:“姑娘莫怕,只是这皇宫不比外头,隔墙有耳,咱们需得处处当心才是。”
柳若芊点头,小声说:“灵烟,灵芝胆子比我还小,你同我讲的那些就不必告诉她了,免得把她吓哭。”
灵烟:“奴婢也正有此意。”
灵芝一看就是个毫无城府,兜不住事的。所以先前,她才把灵芝打发到殿门口去守着。
主仆二人彼此坦诚,又轻声交谈了一会儿,颇为愉快。
末了,灵烟说道:“姑娘,还有一事,明日出去打探消息,需要四下打点,奴婢需要一些银两。”
柳若芊:“银钱灵芝管着呢,你只管问她拿便是。”
虽然柳丞相那对狗夫妻仗着权势逼她入宫,可银钱上倒是挺大方。
衣衫首饰两大箱,碎银一百两,银票五千两,大额小额都有,说是方便她取用。
不顾她死活逼她入宫,又给这么多钱。
柳若芊有些捉摸不透那狗夫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虚心请教灵烟。
如今主仆交心,灵烟自是据实以告:“是顾虑着,万一您得了圣宠,好念及他们的好;兴许还有对您的一丝愧疚。”
柳若芊点头,表示明白。
把灵芝喊了过来,吩咐道:“灵芝,以后在宫里,灵烟管外头的事,你管我身边的事。灵烟比你大两岁,懂得比你多,日后你多听灵烟的。”
灵芝乐呵呵地应:“奴婢听姑娘的。”
在柳若芊的应允下,灵烟拉着灵芝仔仔细细交代了一番,灵芝点头,虚心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