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吩咐:“邹乞,不必跟着朕,你去查查刚才那女子。”
“是。”邹乞抱拳。
招呼两队金狼卫跟上陛下,他才转身,往他处走。
陆韧古抬脚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想起,好像忘记了什么。
刚才在那片梧桐树林中,在那女子身边之时,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可他却想不起来,何处异常。
想了一路,到了太和殿门口也未曾想出。
罢了。陆韧古摇了下头,在“陛下万岁”的山呼声中走进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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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芝扛着柳若芊在御花园东拐西绕,成功迷了路。
柳若芊拍了拍她的肩膀:“灵芝啊,我腿好了,把我放下来吧。”
“好嘞,姑娘。”灵芝小心地把自家姑娘放在地上,满眼信任:“姑娘,您一定记得回去的路吧。”
她力气大,但不认路。
但她家姑娘厉害着呢,不管去哪,只要走过一遍,就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哪怕没走过的陌生地方,姑娘也总能找到路的。
柳若芊点头:“记得。”
灵芝骄傲地笑了:“奴婢就知道您记得。”
两人躲着人,一路顺畅的回了醉花宫。
见二人安然无恙回来,正等的焦急准备出去寻人的灵烟松了一口气,上前扶着柳若芊的胳膊,把人迎了进去。
去了一趟御花园,又在树上睡了一觉,小人参精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劲儿。
进了门也不坐,就那么站着喝了两杯茉莉花茶。
淡雅清香,滋味鲜醇,两杯下肚,整个人越发熨帖了。
柳若芊回味地舔了下嘴唇,放下茶杯,兴致勃勃地在醉花宫内四处参观起来。
里里外外逛了个遍,甚为满意地回屋,躺在了暖阁的榻上,双手双脚抻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伸完懒腰,小姑娘嘴角弯弯,在自己脑袋上摸了摸。
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得到,她的小叶子们终于支楞起来了。
这皇宫,也不是一无是处嘛,那个御花园就很好。
见小姑娘懒洋洋躺在榻上,两只手摸着自己脑袋,傻乎乎直笑,灵烟心中一梗,手里端着的银丝饼差点儿直接扣在地上。
昨晚上交谈时,姑娘还好好的,除了没见过什么世面,心思单纯,不谙世事外,也没见其他不对的地方。
这怎的,突然之间,竟有些,痴傻之状?
余光注意到灵烟来了,柳若芊坐起身来,笑着说:“我知道的,灵烟,要注意仪态。”
看着眨眼功夫就端庄坐好的小姑娘,灵烟眨了下眼,怀疑自己刚才眼花了。
她把银丝饼放在榻上的桌子上,凑近柳若芊身边,轻声禀道:“姑娘,奴婢打听到,陛下时不时的,会宣后宫的各位主子去长宁宫诵经。”
柳若芊咬了一口酥脆香甜的银丝饼,眼睛瞬间亮了。好吃!
她一边嚼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诵经?诵什么经?”
看着小姑娘左手拿着饼,右手把盘子端起来抱在了怀里,眯眼吃得香甜,灵烟心里又是一梗。
这都什么时候了,脑袋随时会掉的啊,姑娘她是怎么做到如此没心没肺的呢。
回头看了一眼和新来的宫女笑着唠家常的灵芝,灵烟在心底重重叹气,心累。
有那么短短的一刹那,她心底突然起了个念头,不想管了,爱咋咋地吧。
可转念一想,死之前还没能和大公子见上一面,灵烟只得再次振作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回神看向柳若芊。
就见不过片刻功夫,小姑娘就已经干完了三个银丝饼,腮帮子鼓鼓的,伸手又去拿第四块。
行吧,爱吃吃吧。
灵烟也不想管那么多,压低声音接着说:“姑娘,陛下要求各位主子们念的是《地藏经》。”
果不其然,小姑娘拿着饼茫然地看着她:“地藏经,那是个什么经?”
灵烟:“超度亡灵的。”
柳若芊咬了一口银丝饼:“陛下为何要听这个经?”
灵烟:“奴婢不知,但据说那些被斩杀的妃子,都是因为经没念好,才被陛下直接砍了头的。”
“所以,姑娘,您要提早把这经念熟了才好。”
柳若芊这下不吃了,瞪圆了眼睛,傻呆呆看着灵烟,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弱弱的,软软的:“可是灵烟,我不识字。”
第6章
不识字?灵烟傻眼了。
若是陛下突然召姑娘去诵经,那岂不是必死无疑。
“姑娘,您是识字不多吗?”灵烟抱着微弱的希望问。
柳若芊声音小小的,有些心虚:“还是识得一些的。”
灵烟拍拍胸口:“那就……”
还没等灵烟说完,小姑娘伸出三根手指:“认得快有三十个。”
灵烟一噎,刚落下去一些的心又吊了上来,强颜欢笑道:“……那也好。”
三十个字,聊胜于无,至少姑娘知道字长什么样不是嘛。
看着灵烟一脸苦笑,柳若芊有些愧疚:“灵烟,是不是太少了?”
家里是农户,原先一直住在杏山村。
杏山村没有学堂,村里只有稍微有远识一些的父母,才会让家里的男娃去县里的学堂读书。
而她爹娘是为数不多有远识的父母之一,他们说,不能让大哥二哥像他们一样,做一辈子的睁眼瞎。
于是,大哥和二哥都去县里上了几年学,所以后来,大哥才看得懂兵书,二哥做买卖才会算账。
那时候,看大哥和二哥要去念书,大毛哥也想去。
可李叔和李婶却不怎么情愿,说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读书没甚大用。
再加上大毛哥是家中的大小子,去读书,家里就少了个劳力。
后来还是爹娘说服了他们,说家里有活,两家相互帮衬着就是。再不济,忙不过来的时候,让孩子们请假回来帮几天,也就过去了。
那时候她才几岁,不懂读书有什么用。
但看大毛哥都急哭了,一个人躲在屋后偷偷抹眼泪,好可怜。
她就跑去拉着李婶的手,仰着头一本正经地说,大毛哥的活,她来干。
本来李婶就被爹娘劝的松了口,一听她这话,乐得把她抱进怀里一顿亲,说芊芊闺女都说话了,那就让那臭小子去。
她乐颠颠跑去把好消息告诉大毛哥,大毛哥乐得蹦起来嗷嗷喊。
把她抱起来,一下一下往天上丢。
她有些怕,但那种抛起来又落下的感觉,很刺激,她也跟着一边笑一边嗷嗷喊。
大哥和二哥听到她的“惨叫”,撒丫子跑过来,把她抢回去,又把大毛哥按住打了一顿。
大毛哥这次没还手,还嘎嘎嘎直乐。
大哥和二哥以为他疯了,松开大毛哥,抬着她就跑了。
哦,对了。小时候,大哥和二哥最喜欢用胳膊搭成椅子,然后抬着她跑。
后来她的这三个哥哥结伴,去县上读了几年书。
好在杏山村离县城也不怎么远,他们每天下学回家来住,还可以陪她玩。
作为家里最受宠的小闺女,她却是没有去读书的。
因为整个杏花村,也没有哪家的姑娘去读书。
那时候她还以为,在人间,姑娘家都是不读书的呢。
三个哥哥回家的时候,倒是总愿意教她识字。
可她觉得无趣,就没学几个。
后来是家里搬到了县城,她家邻居也是个商户,姓吕。
吕家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叫巧兰。巧兰整天抱着个话本子看,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姑娘家也有读书的。
巧兰看话本子的时候喜笑颜开,她好奇,就央着巧兰给她念,就这样,她也听了不少话本子。
那时候巧兰还想教她识字来着,说有些话不好念出口,自己看才有滋味。
可她懒,懒得学。那时有巧兰给她念,想着以后要是嫁给大毛哥,成亲之后央着大毛哥给她念就是了,何必费那脑子。
可她要是知道,有一天为了保住脑袋,她得念那个什么地藏经,她就该好好学认字的。
哎,悔不当初啊。
柳若芊耷拉着脑袋:“灵烟,我还有救吗?”
看着小姑娘又蔫了,灵烟也不忍说什么打击的话,主要是说也没用。
咬牙道:“有救!奴婢教您,现在就教。”
陛下召人诵经,向来是在夜里,姑娘昨日刚入宫,躲过一晚,无人知晓是否今夜就会被点中。
“好。”柳若芊从善如流,手里的银丝饼也不吃了,连同盘子一起放回桌上。
随后端正坐好:“来吧。”
灵烟低声说:“姑娘,您不识字这事,最好莫让他人知晓。”
柳若芊不解:“为何?”
不识字难道很丢人吗?她不觉得啊,那些字就在那里,她只是还没学而已。
灵烟起身,准备把其他人打发出去。
柳若芊想了想,拉住灵烟:“把灵芝喊过来吧,让她也听听。”
灵芝心思简单,性格大条,哪怕知道了也帮不上忙,柳若芊本不想吓到她。
但琢磨了一番目前的境况,她觉得,还是得让灵芝知情的好,这样犯错的机会少些。
“如此也好。”灵烟点头。
屋内就剩下主仆三人,灵烟耐心解释道:“姑娘,先前您在御花园时,奴婢四处打听了一番,花出去的银子奴婢都记了账,待会儿念与您听……”
灵烟十七,比柳若芊年长了两岁,又是在勾心斗角的丞相府长大,堪称心智成熟,见多识广。
面对柳若芊那双清澈如秋水般的纯净眸子,灵烟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耐心异常地把知道的情况说给她听。
虽初来乍到,人地生疏,但有钱能使鬼推磨。舍得花银子的前提下,还真让她打听到不少消息。
如今这后宫,大大小小的主子有十几位,都是这几个月陆陆续续送入宫中的。
一开始,各位如花似玉的年轻美人们也都存了俘获帝心的念头。
即使,抛却那九五至尊的身份不说,英武不凡的大晋第一战神名头不提,当今圣上乃是大晋第一美男子。
单凭那张脸,就够让年轻女子们对他一见情深,芳心暗许了。
奈何,陛下是个不解风情之人。至今为止,未曾宣召任何妃子侍寝。
夜里召人诵经,倒是时常有之。
一开始,各位主子们争相恐后地要去。若是哪位被翻到了牌子,必定欢心雀跃,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去了。
虽然诵经过后,就被赶了出来,但深宫寂寞,眼里心中只有陛下的各位妃子们仍旧前仆后继。
可这个月,还未过半,陛下竟无缘无故斩杀了多名妃嫔。
整个后宫都吓坏了,一个个全都歇了邀宠的心思,闭门不出,生怕杀到她们头上。
如今这后宫,各位妃子们对陛下,可以说是唯恐避之不及,压根就不存在争宠一说。
但谁又能保证,日后会如何。
万一陛下杀人的兴头过了,回头后宫又恢复了往日热闹,届时争风吃醋,尔虞我诈。
姑娘长成这等天仙容貌,难免招人嫉恨。不识字这事,若是被人知晓,免不了被人拿出来羞辱。
听完灵烟的解释,柳若芊点头,答应不会对旁人说起她不识字这事。又握拳保证,一定好好学认字。
得知念个经念不好就会死,灵芝吓得腿都软了,脸色煞白,差点哭了。低声抱怨说还以为姑娘进宫是个大好事,这怎么还能掉脑袋呢。
柳若芊拍着她的胳膊安抚着:“灵芝,也有不死的妃子,咱不怕啊。有灵烟在呢,你家姑娘好好学就是了。”
灵芝对着灵烟鞠躬作揖:“灵烟姐姐,那你快教教姑娘。”
灵烟见二人听劝,心中甚慰,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地藏经》:“姑娘,这是今日奴婢托喜公公寻的,现在咱们就学。”
如今陛下爱听此经,宫中知情者几乎人手一本,寻一本并不难。
深知此事的重要性,柳若芊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跟着灵烟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灵芝也跟着一起念。
醉花宫的暖阁内,响起姑娘们轻轻柔柔的诵经声音。
不知何时会被点中诵经,主仆几人分秒必争。
好在柳若芊今日精力充沛,晌午吃过饭,连晌午觉都没歇,就接着学。
嗓子累了,她就默念,主仆三人一直学到了天黑。
一想到随时有可能被召去诵经,吃饭的时候,柳若芊都有些心不在焉,视线频频往门口看去。
灵烟也忧心忡忡。刚了解了真实情况的灵芝,更是把忐忑不安写在了脸上。
直到酉时已过,仍不见人来,主仆三人吊着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神经绷紧一整天,又记了不少字,加上没歇晌午觉,一放松下来,柳若芊就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困倦得不行。
洗了个热水澡,待头发擦干,倒头就睡。
醉花宫不算小,新来的宫女和太监都睡在偏殿厢房的下人房内。
主殿空旷,灵烟和灵芝洗漱过后,都在外间的榻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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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宫内。
龙榻之上,一身黑色里衣的陆韧古屈膝而坐,手肘撑在支起的腿上,单手扶额,垂眸不语。
龙榻前方,三丈远,一个妃子跪在地上,手里哆哆嗦嗦捧着一本《地藏经》,磕磕绊绊念着。
发颤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陆韧古眉头微蹙。
站在妃子身旁的全福小声提醒:“薛美人,您大声些,陛下听不见了。”
薛美人被那突然出现的尖细声音吓得一个哆嗦,忙伏地磕头,带着哭腔求饶:“陛下饶命,臣妾错了。”
全福恨铁不成钢地一闭眼,抬眼看向哪怕头痛欲裂,依然不失帝王风度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