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星灯——钟仅【完结+番外】
时间:2023-03-02 11:45:27

  大舅讪笑着缩了缩脖子,磨蹭半天后仍是不敢违抗,只好跨着脸把烂摊子交给顾嘉年:“停停,那你帮我继续打,输了我出,赢了归你。”
  顾嘉年还没接话,那边凑成一桌打扑克的小孩们就不乐意了。
  叫嚣得最凶的是一表弟陈锁:“爸,凭什么停停姐可以赌钱?我们也想。”
  顾嘉年看过去,发现他们桌上摆的筹码全是汽水瓶盖。
  在这种难得的家庭聚会上,小孩子们虽然可以打牌,但并不被允许赌钱。
  于是赌注只能是汽水瓶盖――每攒满三个喝剩的汽水瓶盖,就可以去村头的小卖部里换一瓶新的汽水。
  这是一种顾嘉年只在小学数学题里见过的交易方式。
  来云陌一个多月里,她自己也攒了不少瓶盖,只不过还没有去兑换过。
  大舅不情不愿地往厨房晃,闻言回头骂陈锁:“你停停姐今天十八岁生日,成年了,当然可以玩钱。你才几岁?小毛孩,玩你的瓶盖去吧。”
  又放低声音对顾嘉年说:“停停,好好玩啊,别输太惨,省得我挨骂。”
  陈锁忿忿不平地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顾嘉年其实从来没玩过麻将。
  可牌桌上三人都在等,她踌躇了会儿,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
  大舅已经把牌整理好了,顾嘉年认真看去,只能勉强识得几个条子、筒子和东南西北风,却连出牌、赢牌的规则都不知道。
  她忐忑地看着一舅打了一张西风。
  牌刚落地,坐在她上家的张婶便敏捷有力地喊了一声“碰!”,然后潇洒地把她自己的两张西风推倒,丢出一张一条。
  轮到顾嘉年。
  桌上三人齐刷刷地抬眼看着她,眼神里暗含催促。
  顾嘉年瞬间头皮发麻,她窘迫地低头,瞪眼看着那些被大舅排列在一起的麻将牌,只觉得它们像是书本上的数学题,分开来她都认识,合在一起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她完全装不下去,刚想坦白自己不会,便看到一只修长的手从她身后伸到眼前。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微曲,闲闲地在她的牌面上那两个条子之间点了点。
  “吃。”
  顾嘉年回头看去。
  迟晏弯腰站在她的身后。
  他穿了件简单的黑色衬衫,一只手上轻轻松松地提着一个巨大的双层蛋糕,脸色是一如既往的懒倦。
  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间,电风扇正好杭齿杭齿地转过头来。
  闷热的下风鼓起他的衣角,露出若隐若现的腹肌。
  顾嘉年僵住,突然想起他家地下室游戏房旁边放着的跑步机和那些运动器械。
  还没等她再想下去,便听到他啧道:“……想什么呢?打牌都三心一意的。”
  “……没什么。”
  顾嘉年心虚地想着,从今天开始她已经成年了。
  已经不算少儿不宜了。
  她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按照之前张婶的做法,把那两张牌倒下去,再去把牌桌上的一条拣回来。
  才终于有空闲转头问他:“你怎么来了?还带了蛋糕。”
  她说着,看着他手里那个蛋糕,心里有些惊喜。
  他不仅来了,还给她买了蛋糕?
  “……贺季同买的,”迟晏把蛋糕轻轻地放在一旁的圆桌上,又补充了句,“他让我必须送到。”
  “……哦。”
  顾嘉年低下了头。
  原来不是因为要来参加她生日,只是替贺季同来。
  或许还夹杂着对她的安慰。
  倒是桌上其他三人的注意力暂时离开了激烈的牌桌,汇聚到他身上。
  一舅见到两人之间的互动,疑惑地问顾嘉年:“停停,你朋友?从市里来的?”
  邻座几个孩子们也纷纷转过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凭空出现的陌生人。
  顾嘉年给他们介绍:“不是,他就住在云陌。”
  一舅摇头:“不可能,这村子里,方圆十里就没有我不认识的……”
  他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了下腿恍然道:“……山腰那边的鬼屋?”
  顾嘉年:“……”
  吸血鬼和鬼屋,陈锡绝对是一舅的亲儿子。
  虽然其他人并不管那座别墅叫作“鬼屋”,但听到一舅这么说,都立马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山腰那座被爬墙虎覆盖的洋房别墅。
  众人一时间齐刷刷地抬头,诧异地看着迟晏,没有出声。
  只有一舅继续耿直地嘀咕着:“……居然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个瘸腿老头呢,从来不出门。”
  他说着,把迟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半晌后表达了对他的肯定:“嗯,很健全。”
  迟晏这辈子大概是头一次收到“健全”这样的夸赞。
  但对方是长辈。
  还是孟奶奶的小儿子。
  他沉默了好半天,好脾气地憋出一句:“……谢谢。”
  顾嘉年没忍住,侧过头偷笑。
  鉴于顾嘉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手,几个大人默许了有人在旁边教她。
  迟晏正好无事可做,这么吵嚷的环境实在没法分心做别的事。
  再加上顾嘉年无声的哀求,便搬了条竹椅坐在她身边指点她。
  他好像很有经验,常常能判断出其他人听什么牌,从而巧妙地避开。
  顾嘉年起初还因为他在身边显得十分拘谨,可跟了两圈之后慢慢掌握了规则,便全然进入了一个新世界。
  什么矜持、斯文,在直白的输赢面前统统抛到一边。
  她甚至会为了一张牌跟一舅争得六亲不认,甥舅两个彼此吹胡子瞪眼,毫不退让。
  有了迟晏这个军师,再加上新手气运,顾嘉年一连赢了七八局,之后也是赢多输少,桌上的筹码渐渐堆成了一座小山。
  她赢得红光满面,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赌鬼。
  打到最后,刘叔率先撑不住离桌,扬言下次再和顾嘉年一决胜负。
  张婶没有输赢,一脸庆幸地站起来,去厨房里帮忙。
  反倒是一舅输得最多。
  他一边不情不愿地掏出钞票放在桌上,一边一脸忿忿地盯着迟晏,显然是把这次的赌场失利全归咎到他身上了。
  牌桌就此散席,只余顾嘉年两眼发光地坐着,把面前的钞票按照面值大小从上到下叠起来,一遍遍地数着。除去一舅输掉的那些,竟然还剩了好几百。
  这对顾嘉年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
  她乐不可支地把钱归拢整齐,装进钱包之前又迟疑了一会儿,而后看向迟晏:“……分你一半?”
  语气十分不情愿。
  迟晏瞥了眼那些被捋平的纸币,根本懒得搭理她。
  顾嘉年乐见其成,喜滋滋地把钱收起来,惊喜道:“没想到你竟然会打麻将,还打得这么好。”
  不仅是麻将,上次听贺季同说过,迟晏打游戏也打得很好。
  迟晏顺手从桌旁的井水桶里拿了一瓶冰镇着的汽水,把瓶盖扣在桌沿上轻轻一磕。
  瓶盖落地发出清脆的“啵”声,瓶子里冰凉的气泡刹那间涌出来。
  他抬起头,就着那瓶口喝了好几口,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
  这才睨了她一眼:“你真当我是吸血鬼了?什么都不会。”
  顾嘉年想起了她在贴吧里看到的那些他高中时期的照片。
  是了。
  他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如众星捧月般活在热热闹闹的世俗里,做什么都能做得好。
  肆意地打球、和同伴玩闹,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受尽追捧。
  而她今天第一次在迟晏身上看到了那个白衬衫少年的影子。
  顾嘉年回过神来,摸了摸鼓鼓囊囊的钱包,自言自语道:“我要是每天都打麻将,是不是马上就发家致富了?”
  “发家致富倒是不见得,可能会输成穷光蛋。你到时候可别像他一样哭鼻子。”
  迟晏说着,朝着邻桌的方向歪了歪头。
  顾嘉年望过去,原来是刘叔家的小儿子。
  他一不小心输光了所有汽水瓶盖,正坐在椅子上抽泣着掉眼泪。
  顾嘉年好笑地看着他满脸的鼻涕和泪水,大概是把家底输了个精光,实在可怜。
  她进屋拿了自己攒的那袋瓶盖给他,蹲下来安慰他:“别哭了,姐姐的给你。”
  小豆丁的眼睛立马亮了,想要据为己有,又有点不好意思,只是瓮声瓮气地说:“那我去给你们换汽水。”
  “嗯,”顾嘉年眯着眼睛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是在摸咕噜的毛,“去吧,其中一十个是你的路费。”
  小豆丁听到这话,欢呼一声,这才收下所有的瓶盖往外冲,还不忘回头喊:“停停姐姐最好了!”
  顾嘉年笑着回到牌桌上,整理打完的麻将牌。
  迟晏还坐在空荡荡的牌桌边上喝汽水。
  午后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他身上、脸上。
  他的表情懒懒的,却没有皱眉。
  院子里吵吵嚷嚷。
  另一桌的几个大人还没结束,面红耳赤地争执着这张牌是该“吃”还是该“碰”。
  孩子们又玩起了打沙包,“砰砰”作响。
  炊烟从厨房的顶端袅袅升起,鸟儿叽叽喳喳躲开,闲来无事啄一口汁水丰沛的葡萄。
  顾嘉年的目光定定地看着迟晏。
  从足不出户、烟酒不离,到陪她去医院、被贺季同拉着逛集市,再到现在替贺季同来参加她的生日会。
  从一开始见到阳光会皱眉,到现在神色轻松地坐在人群里喝汽水。
  他像是一只颓废厌世的狮子,被迫地从阴冷洞穴里走出来,重新开始适应外界的生活。
  顾嘉年的嘴角弯起来,一边把麻将牌一个个地摞起来放进盒子里,一边慢吞吞地说道:“迟晏,我感觉你好像比之前更适应人多的地方了。”
  迟晏闻言沉默了会儿,把喝了一半的汽水瓶搁在桌上。顾嘉年看见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一口汽水。
  许久后,他偏过头来看她,白皙的脖颈上有葡萄叶的斑驳投影。
  “……有么?”
  “有。”
  顾嘉年肯定地说道:“真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之前为什么那么排斥出门,但现在真的好了很多。”
  她迟疑着多说了一句:“……以后也一定会慢慢变好的。”
  会慢慢回到从前的样子。
  迟晏扯了扯嘴角。
  有点不相信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孩安慰到。
  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思很敏锐,而且行事也非常有分寸。
  安慰人时能做到不打探、也不冒犯。
  就连许多大人都做不到这点。
  迟晏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今天刚刚成年的小姑娘穿着条出挑的墨绿色长裙,身材纤细、皮肤雪白。
  她的嘴角带着笑,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杂乱的牌桌。
  就像平时看书时那样,一坐就是一上午,安静又斯文,浑身上下看不见任何属于这个年纪的冲动与急躁。
  迟晏突然想知道这小孩在北霖读书的那十年里到底是怎么过的。
  才会从一个哭喊着要他带零食、没带就不跟他说话的任性小孩儿,变成了如今这般隐忍懂事的模样。
  不过……
  他没忍住问她:“你为什么总是叫我迟晏?”
  顾嘉年茫然地看过去。
  不叫他迟晏,那应该叫什么?
  迟晏举了个例子:“你每次叫贺季同,都叫他季同哥。”
  “我也比你大六岁。”
  迟晏着重强调了那个“也”字,莫名其妙地感觉有一点点不爽。
  虽然在她眼里,他长得比贺季同难看了一点点……
  可能也不止是一点,而是“顺便”加微信、不被邀请逛集市、“顺便”被邀请来参加生日会的程度。
  但也不至于连哥哥都不喊了吧?
  没良心、没眼光、以貌取人的小孩。
  亏他容忍她这么多。
  顾嘉年却被他问得愣住了。
  她好像下意识就这么叫了。
  甚至微信的备注也是这样,贺季同的是“季同哥”,而他的是“迟晏”。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区别对待背后的根本原因,慢吞吞地红了脸,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要她怎么解释。
  难道要说因为他在她心里比较特殊么。
  迟晏见她皱着脸苦恼的样子,嗤了一声,懒得难为她费劲找借口。
  “算了,不叫就不叫吧,别皱着个脸,”他从一旁的井水桶里拿了瓶冰汽水,递到她面前,“喝么,还挺甜的。”
  “……喝。”
  顾嘉年红着耳朵伸手接过那瓶汽水,笨拙地学着他的方法用桌沿敲开瓶盖。
  没想到她用力太过,冰凉的汽水直接从瓶口喷涌出来,溅了她满脸。
  那些水汽兹拉兹拉地在她脸上冒着泡泡,而后迅速消散。
  迟晏好笑地转过脸去。
  顺便从隔壁桌上拿了一包纸,扔给她。
  顾嘉年僵在原地。
  她怎么总是在他面前这么狼狈。
  好半晌后,她舔了舔被汽水打湿的嘴唇。
  真的好甜。
  她忍不住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汽水。
  *
  到了饭点,饭菜陆陆续续地被端上桌。
  大家都暂停了手头的活动,热热闹闹地围坐在圆桌旁。
  顾嘉年作为今天的主角被安排坐在主位,头上还戴了个纸质的皇冠。
  这种皇冠她只在肯德基里见那些过生日的小朋友戴过,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挺滑稽,不过却完全没觉得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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